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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昨 天》第二六三期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12月 29, 2024 12:3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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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 天》第二六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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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31日创刊 2024年12月30日第263期

本期目录

〖陈伯达研究专辑〗

书海泛舟

秦 晖 宫廷政治与意识形态(《陈伯达年谱》序1)
徐友渔 一言难尽陈伯达(《陈伯达年谱》序2)
唐少杰 聚焦“陈伯达现象”的平台(《陈伯达年谱》序3)
余汝信 陈伯达年谱(1966年1~8月节选)
余汝信 《陈伯达年谱》1966年1-8月部分编纂琐记
余汝信 《陈伯达年谱》跋
余汝信 《陈伯达年谱》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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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昨天》编者按:余汝信编《陈伯达年谱——中共头号理论家的跌宕人生(1904~1989)》,已在2024年12月由香港新世纪出版社出版。

宫廷政治与意识形态
(《陈伯达年谱》序1)

秦 晖

继《康生年谱》之后,余汝信先生又写出了一部厚重的专著《陈伯达年谱》, 我很佩服他的高产。当然还不光是高产,重要的是这项研究的价值。
与那个时代许多激进青年一样,陈伯达基本上是以自学成才的,他在集美师范差半年没毕业,在上海大学、广州中山大学都只短暂就读,除了参加中共后受党派遣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三年外,基本没有完整学历。参加革命后早期他也只是写些诗文和革命政论。但从1933年起到进入延安之初,他却在革命活动之余连续写出了《论谭嗣同》《老子哲学》《墨子哲学》《孔子哲学》等学术著述,这些早期文章和文名并非靠政治权力获取,体现了他确有相当天赋。
三年留苏使他有了马列主义理论功底。但他却并非“国际派”,既与王明等人合不来,也未受“国际”赏识,他回国后写的上述“左派国学”文字显然也不属于国际派的“洋八股”。应该正是这一特点,使他到延安后很快被毛泽东看中, 先是就《孔子哲学》出现了一段领袖与文人奇特的文字交往,随后就被毛泽东收入麾下,成为毛的政治秘书,即所谓“大秘” 。

陈伯达抨击“党国”专制

在历任“大秘”中,陈伯达不仅任职最久,应该说也是毛泽东历来所有助手中最有理论和学术能力的一人。毛泽东不仅用他为自己起草文稿,做秘书的本 职工作,还让他直接参与政事,尤其是让他以个人署名发表许多重磅作品,诸如 《评〈中国之命运〉》《窃国大盗袁世凯》《中国四大家族》《人民公敌蒋介石》等。这些作品虽然是“为党立言”,著述都经过高层讨论,但毕竟是以他个人名义发表,与陶希圣为蒋介石写的《中国之命运》、康生六十年代主持写的“反修”系列长文都以领袖和党的名义发表不一样,这直接使他获得了中共头号理论家的名声。而这些著述的重要性与影响也比后来的张春桥、姚文元等个人署名的“党文” 分量要大得多。
陈伯达的作品直接与国民党进行“思想战”“理论战”,应该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尤其是《评〈中国之命运〉》和《中国四大家族》两文,今天读起来都令人拍案叫绝。
1943年,随着欧洲和太平洋战场盟军大举反攻,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可以看到胜利曙光。而共产国际同年宣告解散,也使许多国家共产党的国内对手产生错觉。这时陶希圣执笔的《中国之命运》以蒋中正的名义发表,实际上宣布了国民党的战后治国纲领。它极力渲染近代以来列强侵华的国耻,打出“中华民族复兴”的旗号,鼓吹中国特殊国情和独特历史文化传统,明确拒绝“外来的”“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提出战后要以一个党(国民党)、一个主义(三民主义)以及呼之欲出的一个领袖(蒋本人)实行威权治国的主张。
《中国之命运》宣称:“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之争,则不外英美思想与苏俄思想的对立。这些学说和政治,不仅不切于中国的国计民生,违反了中国固有的文化精神,而且根本上忘记了他是一个中国人,失去了要为中国而学、亦要为中国而用的立场”。 这是说自由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不仅思想错误,甚至都不是“中国人”了,几乎等于说他们就是“汉奸”。应该说这实在是国民党和蒋介石的一大败笔。它在最需要与国际国内盟友团结协力争取抗战胜利的关键时刻,公然与以自由主义立国的英美和以共产主义立国的苏联进行意识形态论战——至少是划清界限,虽然并非直接在国家利益上冲突,但是引起两者不快是可想而知的。而在国内,这种主张不仅激怒了共产党和主张自由民主的知识界,甚至得罪了原本类似新权威主义、希望在国民党蒋介石领导下渐进地实现国家现代化的“国家主义”者闻一多等人。
而且,由于当时共产国际解散前制定的“人民民主国家”理论和中共的“民 主革命”说法,都在坚持共产主义终极目标的同时,根据马列主义的历史发展阶 段论并不主张在新生国家立即搞社会主义,而是(无论真心与否)承认自由民主 与资本主义经济在当前阶段的合理性。在这种背景下蒋介石同时向“自由主义” 和“共产主义”开炮,客观上反“自由主义”的色彩更浓于反“共产主义”。而陈伯达当时代表共产党反驳《中国之命运》的文字,则看起来与其说是为共产主义辩护,毋宁说为自由民主辩护的色彩更浓厚。
例如:《中国之命运》宣称:“要知道我们中国的民主制度(按:蒋介石说的 “中国式民主”其实就是旧式传统政治)决不以欧美十九世纪个人主义与阶级观念的民主制度为模型。”而陈伯达则抨击道:这番话“就是说,不但不要新民主主义, 并且也不要旧民主主义, 而对于民众更不许其自由,则这不是法西斯主义与旧专制主义的混合——新专制主义是什么?”
《中国之命运》以大量篇幅极力夸张近代之前帝制下“中华民族”不同于他 人的“固有之美徳”,不仅是“五千年文明”延续至今的世界唯一典范,而且是经济政治伦理文化样样领先的“黄金世界”,尤其是中国“固有”的伦理:“上下, 尊卑,男女,长幼之序……实为社会生活不变的常理”,“比之世界上任何派别的哲学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如陈伯达嘲讽说:“海禁开放前中国的经济是发展得那末好,政治是那末好,风气伦理是那末好,一切都几乎是全世界第一。”“猗欤休哉:我们走进了一个极乐世界!”
在《中国之命运》看来,传统中国这个“极乐世界”“黄金世界”本来尽善尽美,怪只怪近代列强入侵造成了“五千年未有之变局”,“百年来国势的陵夷, 民气的消沉,大抵以不平等条约为造因”。而陈伯达强烈驳斥这种“倒果为因的说法”。他认为,恰恰是中国长期的帝制,“在人民之间所造成的专制主义牢狱”,尤其是“万恶的满清黑暗专制政治,使得民气不得发挥”,才导致中国积贫积弱,到近代陷入被列强欺凌的窘境,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恰恰是专制的恶果,怎么能说是“造因”呢?
显然,当时代表中共发言的陈伯达,对国民党宣传的“五千年优秀文明”, 持有非常类似今天被指责为“历史虚无主义”的批判立场。
陈伯达接着引了孙中山的的两段话:“从前衰弱,实因压抑于专制淫威所 致。”“要中国强盛,便非提倡民权不可。”由此他大力抨击国民党一党专政的“封 建法西斯主义,或新专制主义”,论证了战后中国应该实行民主政治——而且正是“西方先进思想”所指的那种民主,绝不是蒋介石所讲的“中国式民主”。
《中国之命运》还提出“统一的中华民族”论,它以所谓炎黄子孙、华夏血 脉为依据,声称“我们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和而成的”,蒙藏回苗彝等族都是 “同一血统的小宗支”,而历史上的昭君出塞、文成公主入藏,也证明统一的中华民族拥有“婚姻的系属”。该书还提出,这个统一的中华民族只能由国民党代表。
而陈伯达斥责这种“民族血统论”是“法西斯主义糟粕”。他驳斥道:汉族和蒙族本来是“同一血统的大小宗支”吗?汉族和藏族本来是“同一血统的大小 宗义”吗?汉族和西来的回族本来是“同一血统的大小宗支”吗?汉族和苗族瑶 族本来是“同一血统的大小宗支”吗?汉族和罗罗和夷人又都是“同一血统的大 小宗支”吗?当然不是!至于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更是“汉民族统治者向匈奴、吐蕃民族统治者送美女去委曲求全的一段悲剧”。“难道王昭君出塞就 使得匈奴变成了汉民族的‘宗支’吗?难道文成公主嫁到吐蕃就使得藏族变成了 汉民族的‘宗支’吗?若然,则近代许多中国人(其中包括现在国民党的某些要 人)娶了日本女人做妻子,中华民族也可以算成日本民族的‘宗支’吗?”
为驳斥“一个中华民族”论,陈伯达很强调“我们中国是多民族的国家”,“承认中国以内各民族之自决权”,革命胜利后要组织“自由统一的(各民族自由联合的)”国家。他尤其指责国民党、蒋介石以“代表中华民族”自居,把反对他们的人都扣上“汉奸”帽子的劣习,说这些独裁者都是“盗窃‘民族’为私有,好像民族即朕,朕即民族”。而在陈伯达看来,真正的民族代表,只能从民主政治中产生。
事实上,世纪之交有人把中共当时的自由民主言论搜集编成了《历史的先声——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汕头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却很快被中共宣传部门查禁。陈伯达这本《评〈中国之命运〉》若在今天再版,恐怕也难免同样命运。而蒋介石的那本《中国之命运》呢?却与今天的“主旋律”宣传不仅思想类同,连行文也近似,不仅通篇批判西方侵略中国,把一切弊病皆归咎于此,而且尤其谴责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对中国的和平演变。近年来中共把世界各地的民主变革均骂成西方煽动的“颜色革命”,曾有人嘲讽说这“颜色”是否包括“红色”?而今天重读蒋氏所言,他不就是“西方煽动红色革命”说的首创者吗?以致有人调侃说,如今在大陆只要把《中国之命运》书中的党、主义、领袖这几个名词一改,不仅可以出版,而且立即可以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大奖!

陈伯达痛骂“官僚资本”

《评〈中国之命运〉》讲的是政治方面。陈伯达这个时期的另一本着作《中国四大家族》则是主要从经济方面抨击国民党。与书名给人的印象不同,该书的叙述重点其实并不是蒋、宋、孔、陈的家族兴衰,而是痛骂所谓的“官僚资本”。
“官僚资本”或“官僚资本主义”,在1949年后的教科书中作为旧中国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并列的“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而臭名昭著。但有趣的是,原本并非经济名词的“帝国主义”(经济上指当时苏联以外的外资企业)、“封建主义”(经济上指地主制)二词,其经济上的所指相当清楚。而本来就是经济概念的“官僚资本”,其真正的经济含义反倒模糊不清。(文革中陈伯达被打倒后,藏书者按当时流行做法将其著作封面上名字打叉,有的还会写上“供批判用”)
很多人都以为所谓官僚资本应该就是指“官僚”个人或其家庭拥有的私人资 本。1980年代末,一位服务于权贵却“思想解放”得惊人的作者曾主张,中国如要搞市场经济,“官僚资本”应该成为“第一级火箭”。此公不满当时“反官倒” 之呼声并响应“新权威”之说,鼓吹以官僚之权威把国有资产变成自己的私产,作为中国经济转轨的第一步。对此笔者曾著文反驳,把这种主张斥为“掌勺者私 占大饭锅”。 而有人又反驳笔者,称国有资本变成“官僚资本”虽然有亏公正,却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之必要,有其进步意义。 可见,那时把“官僚资本”理解为官僚私人资本,乃至视其为国有资本的权贵私有化变革,是普遍的认识。
但是读读陈伯达的《中国四大家族》就知道,那时中共抨击的“官僚资本” 其实就是中华民国的国有资本,根本与作为经济变革的私有化(无论权贵私有化 还是民主私有化)无关。恰恰相反,所谓“官僚资本”的扩张,其实就是国民党 搞的国有化或“国进民退”。
《中国四大家族》开篇就定义“本书写作目的,是在于根据一切无可争辩的 事实,揭穿……四大家族如何窃盗我们中国这个国家为他们的私产,如何以‘国 家’‘政府’等名义,无情地掠夺人民的所有”。 注意:这里明明讲的是独裁者“窃国”专权,并非指贪污犯窃产为私;“官僚资本”是直接以国家、政府名义掠夺人民,并非指市场经济中(哪怕拥有特权的)私人牟利行为。
按此逻辑,该书把中华民国时期的国有金融系统“四行两局”(中国银行、 中央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战时国有经济如资源委员会、兵工总署等下属所有企业,国民政府管理下以美援为主的所有外援资金乃至一切国有国营企事业,都算作“四大家族”控制的“官僚资本”。因为按陈伯达所说,“那‘国家’是全中国人民所没有份的‘国家’,而只是蒋介石 独裁朝廷的‘国家’”,因此国有资本就可以视为独裁者的私人产业,其积累“尽 管是人民的膏血,但却不是任何人民或其代表得去过问或查账的。”
显然,这里的基本逻辑就是以政治上的非民主、独裁统治关系推论经济上的 所有制关系:既然国家不是民主的,人民无法对国有经济“过问或查账”,那就不能算全民或公共资产。既然独裁者是“窃国大盗”(陈伯达另一名作《窃国大盗袁世凯》也是影射蒋介石的),那国有资本也就成为独裁者私有的“官僚资本”了。
问题在于:按这种“以政治体制推经济产权”的逻辑,1949年以后的国有资本又该怎么说呢?1949年以后的中国是民主体制吗?人民可以对国有经济“过问或查账”吗?1949年以前的国民党是以党治国,党魁独裁,1949年以后不是仍然如此,甚至更甚吗?改革时期姜洪认为国有资本应该变成“官僚资本”,王家英认为从改革角度看“官僚资本”有“原始积累”之功,但按陈伯达当初论证 “官僚资本”的原意,官僚资本与改革有何相干——国有资本一直不就是“官僚资本”的同义词吗?或许美国这样的民主法治国家,国有资产(美国人很少泛言“国有”,而是分为联邦所有、州所有、市所有等)与“官僚”私产可以判然有别界限分明,克林顿总统卸任时从白宫(国有的“官邸”)带走几件家具(他说是自购的)就引起媒体反复追问,我们的朝廷哪里会有这种事?其实就是西方民主化以前的朝廷也一样,“太阳王”的凡尔赛宫,那时谁说得清楚是国有还是王家私有?
当然,古代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库与皇家“内帑”还是有点区别的。现代专制国家也不是独裁者都能随意支取国库满足私欲。改革时期思想解放 后,人们对陈伯达关于“四大家族”化公为私的贪腐描述多有批判。不仅说蒋家 陈家为政清廉私产不多,宋孔二家从政前就富有也非以权谋私,而且指出民国时 期的国有资产总量就算全部被贪污为私产,也远远不及陈伯达夸张的“至少200亿美元”(1940年代价值)之数——这一硬伤实在太过离谱。
同时就国共两党之别而论,虽说都是“领袖”当家的“党国”,但党国不分的程度,共产党无论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远超国民党,从国民党失势后的“党产” 追索情况看,其执政时期国产和“党产”还是有相当的区别,党官僚随意支配国 产的能力,国民党也无法与中共相比……等等。再加上陈伯达早已失势,其“为 官与为学”被全面否定 ,《中国四大家族》也被贬得一钱不值。
但是今天平心而论,如果就经济上“国进民退”的危害而论,那么陈伯达这 本书的揭露可以说时间既早,又非常到位,在这两点上都不亚于任何“自由主义 经济学家”,甚至对今天的经济改革都有很大的启示意义!
不是吗?通读《中国四大家族》就知道,它对国民党最严厉的斥责还不是所 谓四大家族的贪腐,而是“官僚资本”对“民族资本”“民族工业”的摧残。“官 僚资本”就是中华民国的国有资本已如前述,那么“民族资本”“民族工业”又指什么?当然不是指国民政府的国有工业(按陈说,它恰恰是“民族工业”之敌),甚至也不是指当时弱小得不值一提的中共自办的红色工业,看看《中国四大家族》的文本便知:其所谓的“民族工业”,就是指当时的民间私人企业,如著名的刘鸿生、荣宗敬、范旭东、卢作孚等的事业。
这真是一对奇葩的提法!一个号称“共产”、以消灭私有制为纲领的党,不仅把当时的国有资本骂为万恶的“官僚资本”,而且把私人资本戴上了“民族资 本”“民族工业”的桂冠——那是民族工业化的希望所在,堪称百善之首啊。就是西方的“资本主义”经济学,恐怕也没有这么褒扬私有制(捧为“民族”的希望)、抨击国有制(斥为“官僚”的恶行)的。
我甚至都很好奇当时这些说法是怎么译成外文的?众所周知,在西方,国有 的东西通常就被前缀以“民族的”(National),他们再怎么主张私有,也不会把联邦企业(美国这种企业不多,但并非没有,有之也很重要,比如 NASA,比如大古力、胡佛坝等大型水电站)骂成“官僚的”;而私有的就是 Private,怎么能加上“民族的(National)”头衔?多年前我曾在早稻田大学讲,按当时中共的词汇,贵校这个私立大学应该叫做 National Waseda University(早稻田“民族的大学”,就像私营企业被叫做“民族企业”),而国立东京大学则应该译成 Bureaucratic Tokyo University(东京“官僚大学”,国有资本就是“官僚资本”嘛)才对—— 这种翻译谁懂啊?
但不管怎么翻译,也不管陈伯达关于蒋宋孔陈贪腐的说法(学界有人指出, 他这些说法很多都源于侵华日军“心战”机构“登部队”搞的谣言)是否属实, 如果要发展市场经济,国有经济恃强凌弱打压民营私有经济,总是严重的大弊。 尤其是与专制政治紧密结合的“国进民退”更是如此。如果在民主体制下,为平 衡市场竞争的一些缺陷(如可能的贫富悬殊、社会保障不足之类),国有事业在民主监督公共问责下还能够发挥正面功能——至少按左派的看法是如此。那么在专制政治操控下,完全按统治者意志运作的官营经济强势打压民营经济,任意扩张垄断权益,消灭竞争活力,那肯定不是好事,不要说自由主义者,即便是左派, 也不会同意——马克思对普鲁士、列宁对沙俄“国有化”的抨击可以为证。更不 用说,不受制约的权力操控经济会产生腐败了。
而民国时期难道没有这些弊病?当然有。尤其在南京政府时期,“党国”体制下的“军政”“训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民主的,加上战时国家经济统制的扩张,“国进民退”是明显的趋势。特别是战后的沦陷区“接收”,不仅理所当然地 没收了日本人的“敌产”,沦陷区民营公司也遭到灭顶之灾。这些公司在战时沦陷区要生存,就难免与日资或有日资背景的公司有生意往来,国民党不能保境御敌于前,却苛责陷敌民众于后,这些公司被称为“逆产”而遭国家抄没。就算“四 大家族贪腐”被严重夸张,这种“劫收”也是大失民心、败坏吏治而有害经济的。
据统计,1936到1947/48年经过种种折腾,中国工业资本中外资占比从57.23%下降到11.21%,民营资本从20.50%变为24.66%;而国有资本却从 22.27%飙升到64.13%,超过外资与民营而一举执工业之牛耳。 正如政治上的“党国”专政不是从中共开始,经济上的“国有化”“资本主义(民营企业)”被打压,乃至“帝国主义(外资)夹着尾巴逃跑了”,国民党也是“居功甚伟”。
而陈伯达代表当时的中共,对这种“国进民退”大加抨击,把“党国”的国有经济骂成欺压人民的“三座大山”之一,给私营经济戴上“民族工业”的桂冠。他所讲的贪腐可能严重夸张,但他指出的国有经济对民营经济的强势排挤,如产权上的强行介入(类似中共后来的“公私合营”,当然程度远不如,以下类比亦然)、金融上的四行专营(中共后来恰恰也是四行)、外贸上的严格管制(类似中共后来的外贸垄断制)、内贸上的专卖垄断(中共后来的统购统销)、对农民的“田赋征实收归中央”(中共后来的粮食征购和剪刀差政策)等等,也都确实存在。中共后来固然是大大强化了其酷烈的程度,但“始作俑者”不能不说是国民党。《中国四大家族》作为学术作品可能严重失真有违规范,但作为争取民心的政治文献,却不能不说是极大成功,而且确实打到了国民党的痛处。
甚至今天重读此书,都很令人感慨。我曾经指出:如果说1949年作为万恶之源的“官僚资本”在国共之间易手后,翻了个牌子就变成百善之首的“社会主 义国有经济”,“国进民退”也从1949年前“官僚资本摧残民族资本”的邪恶行为,一翻而变为“社会主义改造资本主义”的伟大壮举。那么我们今天的市场经济改革要干什么?不就是要从“国家”的打压下解放私有(民营)企业,即所谓“国退民进”吗?而这不就是陈伯达早在1946年就大声疾呼的:要让“民族工业”摆脱“官僚资本”的摧残吗?今天改革派经济学家挖空心思的“思想解放”,不就是反对“国进民退”,主张“国退民进”吗?《中国四大家族》通篇讲的不就是这个?而其慷慨激昂的激进姿态,今天的改革派经济学恐怕都望尘莫及吧。

从陈伯达看国共斗争:意识形态,还是逐鹿问鼎?

近年来的“民国粉”现象是对过去几十年官方“民国黑”的反弹,是后者的 “镜像”,也是那个时期国共两党你死我活“楚汉相争”留下的后遗症。今天平心而论,国共两党虽然争天下打得你死我活,但其理念和实践的区别并没有过去渲染的那么大。尤其是如果把这两党和他们之外的“中间势力”“第三方”来相比,就会发现这两党其实很相似。而两党与“第三方”的区别才是真叫大。
确实,如果不考虑同盟会和宋教仁时期的旧国民党,仅就1924年“一大” 以后的中国国民党而论,它与共产党当时都是“以俄为师”、受到苏联和第三国际强烈影响的“革命党”,以晚清关于“政党”与“会党”差异性的讨论语境看,他们都不太像“政党”。而他们在政治上的“你死我活”,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恰恰 是因为他们的相似,就像斯大林与托洛茨基、毛泽东与赫鲁晓夫,或者古时参与“问鼎”“逐鹿”的“群雄”一样。正因为他们都有类似的“大志”,反而闹得绝对不能兼容。
当然进而论之,国共之别比斯大林与托洛茨基之别还是要大些。不过那也就 是国民党的“苏化”程度比共产党差了不少而已。但比那时的“民主党派”,国民党还是要苏化得多。不仅孙中山当年曾“以俄为师”,后来的蒋经国更曾是苏共党员,娶俄族女共青团员为妻,在苏联生活了十多年。回国后虽然为维护“蒋家王朝”而坚决反共,施政行事却仍有浓厚的苏俄风格。反观所谓的“民主党派”,不是罗隆基这类留学西方的知识分子,就是梁漱溟这种传统儒家“最后的士大夫”,哪里有那么多的苏俄渊源?
不说人事渊源,就说思想政见吧,据说中共革命就是为的土改“反封建”,乃至抗战前的国共内战在中共史书中就被称为“土地革命战争”。当然共产党的暴力土改主张确实也比国民党激进,但国民党在土地问题上的主张难道是算是“保守”?从孙中山的“平均地权”到台湾的“和平土改”,国民党的土改主张激进程度在当时的中国也就仅次于共产党吧。反观那时的“中间势力”“第三方”, 除了一些人在临近中共掌权时为了附和共产党说了些土改话语,在他们能够自主 的时候哪个对土地问题有过比国民党激进的主张?恰恰相反,后来成为“民主党 派”的这些人主要的两个构成,一是西化的自由主义者,他们的经济观点多强调 保护产权;二是儒家色彩的士大夫,他们更留恋传统的乡绅治理。前者如康奈尔 大学农经博士董时进,连国民党的“和平土改”都坚决反对,是那时中国最旗帜 鲜明维护乡村既有地权的人。后者如梁漱溟,曾谴责国民党不尊重乡绅和传统社 会关系,而是一味倡导农民权利,导致乡村内斗,国民党被他斥为“抄袭西洋余 唾……并非领导乡民爱惜团结,而是领导乡民打架捣乱。”他们在土地问题上难 道不是比国民党保守得多吗?其实如果就土地思想而言,他们与中共才是当时的 对立两极,国民党反倒是“中间势力”,谁能说不是?
但当时人们并不把国民党,而是把董时进、梁漱溟这些人称为“中间势力”。这其实并不来自“主义”或思想史的逻辑,而是仅指争夺“天下”的“楚汉之争” 中他们是旁观者——当然并不全是“旁观”。有趣的是,无论董时进还是梁漱溟,都并不因为自己的土地-乡村主张离“土地革命”最远最对立而在政治上反共,反倒曾长期亲共反蒋。他们都是“民盟”的早期骨干。董时进在中共建国前夕应 召到北京(当时还是北平)参加了“新政协”,在会上“反土改”惹恼毛泽东而出走香港,至此才与中共反目(但也未投奔台湾)。梁漱溟则一直与中共合作到 1949年后被中共抛弃。他们当初亲共当然不是认同中共的土地主张,而是认同中共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把中共看做中国走向宪政民主的希望——读读那本收集了中共当时“反对一党专政,主张美式民主”之主张的《历史的先声》,再看看蒋介石那本与今天“主旋律”差不多的、拒斥“西方民主”、强调中国传统、宣传“一党、一主义、一领袖”的《中国之命运》,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亲共反蒋了。
而国民党其实也是派系林立的大杂烩(这也是其“苏化”不够之处,当然比 起更加五花八门的“中间势力”,国民党还算是有点苏式“党纪”的),各派对土 地问题的看法并不一致,其中有些“土改激进派”主张是与中共较近的。这些人 认为国民党在土改问题上要与中共竞赛,后来并将国共斗争中本党的失败归咎于 土改成就不如中共——由于中共也是这样解释,“代表农民的共产党靠土改打败代表地主的国民党”之说就显得十分可信。但是换一种思路看,两党这种类似的解释不恰恰反映了双方在土地问题上的主张差异其实并不那么大吗?
而耐人寻味的是,国民党内这些“土改激进派”并不因为其土地主张距中共 较近而“亲共”,恰恰相反,像陈立夫、萧铮这些“土改激进派”都同时是反共极端派,国民党内最早建立反共特务系统、主张不择手段灭共的就是这些党国“一 党专政”的铁杆捍卫者。
为什么土地问题主张最近似中共的陈立夫、萧铮那么极端反共,而土地主张 与中共最相反的董时进、梁漱溟却相当亲共?中国人当时到底因为什么分成了两 大阵营?他们究竟在争的什么?辛亥以后中国国内的“主要矛盾”是土地问题上 的对立吗?人们是按“农民支持的土改派”和“地主支持的反土改派”形成分野 的吗?
说得通俗点吧,国民党是个“半共产党”。如果你不参与问鼎逐鹿,而只就思想立场论,无论从哪一边把两者作黑白之分都是无法成立的。假如你反对共产 党那一套,那你对国民党那种“半共产党”式的行为就没有理由评价很高。反过 来假如你认同共产党那一套,国民党那种“半共产党”式的做法你也没有理由太 否定。当年他们你死我活是为了争夺“江山”,如今你既无此志向,还要非黑即白干啥?
当年他们为争夺江山而进行的意识形态斗争,作为针对对方弊病的“革命”之论倒是有不少精彩之处——如果不考虑“双重标准”的话。尤其是陈伯达作为中共方面的理论家,明显比国民党方面的“文胆”如陈布雷、陶希圣等出彩;他后来的崇高地位,也不是浪得虚名。只是后来中共掌了权,他就把话反过来说了。
而今天我们又要“改革”了,看看《评〈中国之命运〉》如何反对一党专政、 主张自由民主,《中国四大家族》如何痛骂“国进民退”,主张市场经济,谁能不 拍案叫绝呢?

毛泽东思想旗手、中央文革主帅如何变作阶下囚

当然那几篇文章也不会是纯“自由主义”作品,《评〈中国之命运〉》还是中 共历史上最早提出“毛泽东思想”(“中国共产党的思想,是毛泽东的思想”)的文献。尽管那时它还是高唱自由民主、维护资本主义私有制“民族工业”的。而1949年后,陈伯达自然就完全反过来说话了:国进民退不再是“官僚资本摧残民族资本”,而是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自由民权不再是中国的希望,而是(如蒋介石《中国之命运》所言)有害于中国的西方毒素、“自由平等博爱的遮羞布”(据说文革初期那篇《人民日报》著名社论《撕掉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的遮羞布》就出自陈伯达之手)。一党专政,你来干就是“封建法西斯”“专制主义”,我来干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只是“粉碎四人帮”之后,“封建法西斯专政”的帽子一度又被扣在了“四人帮”(陈伯达虽然早就被清洗,仍被视为这“反党集团”要角)头上,而且在思想解放的最高潮(如“四千人大会”)中差点就被扣在了毛泽东头上——如果不是邓小平祭出“四项基本原则”加以阻挡的话。
事实上,从1949年后直到“第二次庐山会议”陈伯达倒台前,他在各个历史阶段为毛泽东本人、为毛泽东思想立言立功,是从不含糊的。这本《年谱》对此有详细的记录。尤其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发动阶段,陈伯达不仅参与文 革动员令“五一六通知”的起草,还发挥《通知》精神,主持炮制了著名的《人 民日报》5 篇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毛泽东思想的新胜利》《撕掉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的遮羞布》《做无产阶级革命派,还是做资产阶级保皇派?》。这五篇社论被印成活页文选,广为传播,成了人人必读的“学习文件”。陈伯达担任组长的中央文革小组,一度凌驾于政治局之上,陈伯达也就成为仅次于毛泽东、林彪、周恩来的中共第四号领袖。
但仅仅数年之后,他就在1970年的“第二次庐山会议”上被毛泽东拿下,成为阶下囚。由于他得势时主要搞意识形态,倒台后当局就要把他打成意识形态 上的异端。当时的材料曾说他鼓吹“黑四论”:唯心主义先验论、唯生产力论、阶级斗争熄灭论、地主资产阶级人性论。但这些帽子大多空洞无物,除了“称天才”被认为有“唯心论”之罪,“九大”前后附和林彪关于抓经济的主张,被指责为“唯生产力论”以外。而后两条罪名其实没什么文本依据,只是宫廷中的议论;前一条罪名在当时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大潮中本是流行语,几乎人人讲过,陈伯达既非首创,毛泽东此前也没有反对,明显是“欲加之罪”。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被打倒?这其实是文革中一大谜团。
如果说刘少奇、林彪等都各有一班人,薄一波的“财经帮”、周扬的中宣部等都各管一摊事,乌兰夫、李井泉等各有一块领地,这些都可以成为主上猜忌的 理由,而由毛泽东“大秘”起家的陈伯达,这些似乎都没有。作为中央文革小组 的挂名组长,他本来应该与“四人帮”同列文革文人新贵集团,但正是这个集团 把他清洗出局。也是这个集团在毛泽东安排下把他定为“林陈黄吴叶李邱”一党, 但他与这些四野系军人毫无人事渊源,只是由于江青的排挤,使陈与他们的关系 显得比其他文人新贵稍好一点而已。
陈伯达长期在“大内”行走,1949年前没有管过任何根据地“山头”,1949年后除了跟随主上视察外,也很少单独过问地方上的工作。最大的例外就是文革中的1967-1969年间几次去河北、山西、内蒙等地,解决所谓“华北问题”(主要是处理38军与北京军区的矛盾及相关地方派斗)。但就这一次与“诸侯”的联系竟使主上雷霆大怒,不仅自己倒霉,还连累了李雪峰、郑维山等华北要员。甚至后来“否定文革”时,李雪峰等都得到了平反,却把“冀东大冤案”责任也全算在了陈伯达的头上,成为他具体害人的最大案例。
而现在看来,他这次“钦差”完全是奉命而行,“由周恩来主持的中央文革碰头会集体讨论,并报请毛泽东批准的。行前有请示,归后有汇报,” 并无越轨之处。他对问题的处置也完全体现了1967年秋冬毛泽东“伟大战略部署”的转变:从七二〇事件时最后一次支持造反派,到拿下王关戚、宣布文革目标不再是“党内赫鲁晓夫”,而是1949年后残留的“国民党”,并且主要在激进造反派中抓“国民党”。陈伯达到河北正是根据这一旨意,偏向李雪峰、郑维山等军政大员支持的相对“保守”派,压制38军支持的激进派。而激进派支持的唐山干部杨远等人就被他根据另一派之言随口说成了“国民党”(此即“冀东冤案”的由来)。这与同一时期各地支持造反的干部如刘格平、王效禹、伍晋南等先后垮台并无不同,只是“大内”来人近水楼台,领会圣意最先,也下手得最早而已。
后人猜测说:“陈伯达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他的华北之行虽是中央的分工 决定,任务只是解决省市革命委员会协调地区工业生产方面一些问题,并没有叫 他插手驻军派性武斗或表态支持某一派问题(所谓冀东血案即其一)。这直接触发了毛泽东的不安和疑忌,决定就在庐山这次会上把他‘拿下来’”。 这个说法笔者难以苟同。
首先,以陈伯达升任“第四号”党国领导以来第一次出“钦差”,任务却只是“协调地区工业生产方面一些问题”,未免太过奇怪。其次,陈伯达在“大内”一向谨小慎微奉主唯谨,第一次出“钦差”就大胆越权,不惜犯“内臣勾连诸侯”的秦制大忌,也有违情理。最后,一般君臣有隙可以隐忍不发,但“内臣勾连藩镇”这种大忌一旦犯下,通常都会立触君怒。就毛泽东而言,一个对比就是莫须有的“二月兵变”,毛的反应多快!而“华北事件”在1967年末发生,毛泽东将近三年一直不动声色,直到1970年才发作,也令人难以置信。
笔者倾向于相信:当时让陈伯达处理华北问题是很好理解的。华北卧榻之 侧、保定畿辅重地,“两军”(北京军区与38军)在此长期对峙,甚至各扶一派大动干戈,令主上不安,“伟大战略部署”调整后,让“大秘”首先去那里落实,才是合乎逻辑的解释。不是吗?这正体现了陈伯达当时深得圣宠。至于宠衰之后毛泽东翻云覆雨不认账,那有什么奇怪,他不是一向如此吗?
那么,毛泽东究竟为什么要拿下他长期宠信的这位大秘?主流的看法是陈 伯达背叛了文革文人新贵集团而投靠林彪军人集团,毛整陈是为了整林彪。从大 局看,此说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具体就“庐山事件”而言,毛当时明显是“打陈 保林”的。尽管在江青与林彪之间,毛泽东更信任江青,在江林矛盾时毛要压一 压林彪,但江林矛盾当时并没有严重到你死我活,毛泽东也还没有决定清除“林 彪集团”。只是在陈伯达倒台后林彪负气不检讨,毛也步步相逼,终于决心“易 储”,才导致毛林走向决裂和“林陈集团”的说法形成。所以,说毛泽东在庐山就是为了整林彪才拿陈伯达开刀,也不合理。其实就是因为它不太合理,才有了陈伯达出事的主要原因是“华北事件”犯了“内臣勾连诸侯”之忌的说法。
但笔者认为此说也不合理,已如前述。那么,陈伯达到底因为什么而垮台?
其实,笔者以为这个问题也许并不复杂。小人之腹,未必要以君子之心度之。毛泽东清洗陈伯达,并非因为他是意识形态异端,也不是因为陈真敢“内臣勾连诸侯”,甚至从根本上也不是因为他与林彪的关系。其实,与其说陈伯达投靠林彪搞“集团”,不如说首先是江青把“老夫子”赶出了“集团”,毛泽东不是为了粉碎“林陈集团”,而是为了满足江青或“江张集团”,才拿下陈伯达的。
笔者认为,陈伯达的问题其实很类似罗瑞卿。现在谁会相信有什么“彭罗陆 杨反党集团”?毛泽东清洗罗瑞卿,其实就是为了满足当时深荷圣眷的林彪。罗 瑞卿对毛忠心耿耿,陈伯达其实也差不多。他们根本也谈不上与毛有什么真正的 思想分歧(领会圣意不够容或有之,那是连江张都难免的)。但是主上用人,如驱鹰犬,为了主上的宏韬伟略,牺牲个把鹰犬何足道哉。林彪与罗瑞卿有矛盾, 毛泽东为了笼络林彪就牺牲了罗。而江青与陈伯达的嫌隙何止矛盾而已,毛江关 系又比毛林关系更亲近,毛泽东为了满足江青而牺牲陈伯达,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呢?
史实表明:陈伯达接近林彪,其实为时甚短。但是陈伯达与江青不和,几乎从中央文革成立就开始了。中央文革小组,陈伯达挂名组长,但实际当家的是张口闭口“代表主席”的江青,甚至与江青走得最近的张春桥也比陈有实权。而江青以颐指气使出名,不懂得尊重人,尤其看不起“老夫子”,陈伯达虽贵为“第四号”,对江青而言不过是夫君家奴。江对陈无礼,高层人所共知。据王力回忆:早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陈伯达就说他不过是刘盆子(傀儡)。1967年起,陈就先后同关锋、康生、总理谈话,诉述江青逼得他活不下去了,表示要自杀,他也多次向我(王力)表示要自杀,并已查过列宁的文章,以拉法格为例,证明共产主义者可以自杀。王力并称关锋告诉他:1967年7月江青提出“文攻武卫”就是针对陈伯达,因为陈在前一天刚提出要收缴各个群众组织的武器。
这种情况下陈伯达向林彪靠近,有何可怪?据说陈伯达与林彪都主张九大以 后要抓经济。其实即使没有这种“思想认同”,仅从人际关系讲,他与林彪的关系相对好于江青,不也合乎逻辑吗?
有趣的是,林彪与罗瑞卿本来同出“双红一”(红一方面军、红一军团),渊源很深,但宫廷政治就是那么无情,一旦权力攸关,就会反目成仇。而陈伯达与江青同处中央文革,关系也匪浅,但同样以反目成仇告终。而毛主席对他们的态度,也同样令人心寒。这一文一武,陈组长和罗总长,真是前后脚的难兄难弟呀。至于罗早就平反而陈伯达至今负罪,其实也就是事关“站队”,与思想有何关系,实在难说。

意识形态与宫廷政治

这就是《陈伯达年谱》、陈伯达的一生给人们的教训:宫廷政治与意识形态, 真有那么多的关系吗?
陈伯达早年与国民党论战,讲的那些话,精彩堪比《历史的先声》,激进超过今天的“海外民运”言论。如果他们真信那种“意识形态”,通过“革命”使私营经济(“民族工业”)战胜了国有经济(“官僚资本”)、自由民权战胜了“专制主义”,那中国早就跟美国一样了,还用得着搞几十年的“改革开放”,至今还摸着石头过不去河?
如果你说,中共实际并不真信陈伯达当时说的那一套,他们真信的意识形态 恰恰是崇尚“官僚资本”(国有经济)废除“民族工业”(私有企业)、拒绝“违反中国固有文化精神”的自由民主而坚持党国专政,那么当时国共的意识形态差别究竟在哪里?只是激进程度不同吗?就算如此,假如国共两党和“第三方”都严格按各自意识形态行事,共产党和“半共产党”何至于打成血海深仇,而真正相信自由主义的“第三方”反倒被视为“中间派”并当起了吃瓜群众?
如果陈伯达真的相信他1943-1946年间说的那些话,何以1949年后马上宣 传起相反的一套,而且比他当年驳斥的主张走得更远、更加酷烈得多?
陈伯达和他所服侍的毛泽东真的是根据他们的意识形态搞文革的吗?文革的悲剧只是因为这种意识形态不可行,只是“乌托邦”?那么他们后来的关系破裂又为什么?是因为毛泽东的思想比陈伯达更乌托邦,而陈伯达的思想更为现实?现实就是可以实现的,乌托邦则是不可实现的。那么为什么可实现的陈伯达斗不过不可实现的毛泽东?毛泽东与陈伯达究竟有什么不能兼容的意识形态差别?
推而广之,毛泽东与罗瑞卿、毛泽东与刘少奇、斯大林与托洛茨基,乃至希 特勒与罗姆、斯洛塞尔……等等,他们的你死我活也是因为意识形态差别吗?
不久前在为《康生年谱》写的序中笔者写道:关于“思想史”和历史的关系, 有两个相反的极端误解,就是对民主政治、公开政治中的问题,时下流行用阴谋 论来解释;而对于深宫政治、“黑箱”政治中的问题,却流行用“形而上”的思想来解释。《康生年谱》有助于打破这种误解。实际上,读《陈伯达年谱》也给人以这样的感想。
当今学界盛行一种专业知识人的“深刻性”思维,对于专制体制下的宫廷政 治和“楚汉相争”,总要去追索其深奥的“理想”根源,你说是争权夺利,他就笑你肤浅。然而对盛行公开辩论和左右分歧的民主政治,又流行莫名其妙的阴谋论解读,从两百年前的“共济会阴谋”到今天的“军火商阴谋”。其实不要说被公开议论了上百年的“谋”怎么还能“阴”下去,而如此伟大善良的理想为何却要在到处是“机密”的黑箱中运作,也不要说无数的具体史实在驳斥这些无稽之谈。我们就从两个最极端的假设来开始推论吧:
我们姑且假定:专制者最初就是一脑袋虔诚信仰只想普度众生而毫无利己之 心,而民主政治的操作者原来个个心怀鬼胎只想阴谋获利而绝无公益之心——这 当然是逻辑上的极端假定。但问题是,民主政治的本质是“数人头”,是说服政治。而专制政治的本质是“砍人头”,是不择手段。这两种政治的实践不消数天, 两种“初心”就都会反转。
不是吗?无论你“最初的”目标多么美好(能否实现,其实并不重要,“乌托邦”和“空想”本身并不是罪恶),只要你认为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而为了能够不择手段,你就需要绝对的权力,谋取和保持这种权力又需要不择手段,那么这种封闭的“怪圈”就会成为你最终的目标,而使五花八门的“最初目标”变得毫无意义。各种“目标”或“理想”不同的、从“极左”到“极右”的暴政,从斯大林到希特勒,从秦始皇到波尔布特,其实表现都大同小异,就是这个逻辑。
而相反,无论你“最初”如何心怀鬼胎缺乏公益之心,只要你没有绝对权力,可选手段就是“数人头”,那么你谋求“鬼胎”也必须得到公众的认可和同意。“鬼胎”不能公开,当然就不能用来说服人,能说服人的只有“思想”,而且是公开竞争的各种“思想”,竞争胜出后你还必须实行这些思想,否则还会被其他竞争者取代。这就是另一种“怪圈”,进入这种怪圈后各种“最初的鬼胎”也会失去意义,而思想史(不仅是个人思想,而且是“社会思想史”)便具有了解释价值。这样说并不是把民主浪漫化。民众可能糊涂,民主可能犯错,民主政治下 民众被某种邪恶思想操控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思想操控毕竟不同于直接权力操 控,前者确实需要思想史解释,而后者,就像奥斯维辛的犹太人无可反抗地走向 毒气室,这能够用犹太人有“奴性思想”来解释吗?
我因此主张在文革史研究中“‘手段’比‘目的’更重要” 。深入了解陈伯达、康生和那些大人物们的一生,也加深了我的这种认识,为此我非常感谢《年谱》作者和一切认真的研究者。

秦晖,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历任北京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日本东京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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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一言难尽陈伯达
(《陈伯达年谱》序2)

徐友渔

余汝信先生在出版了《康生年谱——一个中国共产党人的一生》并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之后,再接再厉,又推出了力作《陈伯达年谱——中共头号理论家的跌宕人生》。作者以相同的功力和可信度,再次为读者刻画了一个中国共产党的文化人的扭曲一生。陈伯达和康生有好些相同之处:两人都以在中共党内文化水平、理论水平高著称,两人都在相同的年份登上了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高位,两人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于毛泽东的党内外斗争事业,两人都在文化大革命中红极一时,攀升到权位的最高点,最后的结局也是相同:被自己终身效力的中国共产党永久除名。
陈伯达和康生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也有所不同:康生阴鸷内敛、大奸似忠,词锋犀利句句见血;陈伯达则怯懦柔弱、书生气重,笔力雄健而笨口拙舌。如果说康生是既可怕又可恨,那么陈伯达则是既可笑又可怜。纵览陈伯达的一生,分析他升降沉浮的过程和原因,可以加深我们对于现代中国政治的理解,尤其是对于文化大革命的可笑与荒唐的理解。陈伯达开口闭口都自称为“小小老百姓”,对于一个曾经位列中共党内第四号人物的人来说,这是颇为不寻常的。但是,在读完了这部《年谱》之后,我们对于陈伯达身上表现出来的“小”确实会有深刻的印象,会增加我们对于使人变得渺小的权力政治的警惕。(图为陈伯达成为中央第四号人物后在天安门城楼上与毛泽东、林彪、周恩来的留影)
陈伯达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之后被说得一无是处,批得臭不可闻,但在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初期,他却因为鲜明的反血统论立场而赢得广大学生和民众的衷心爱戴和热烈赞扬。
1966 年夏季,北京的首批红卫兵——他们由出身于高级革命干部家庭的子女构成——提出了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非红色家庭背景的学生实行殴打、侮辱和虐待,一时间,“红色恐怖”笼罩了校园和社会。面对赤裸裸的施暴和蹂躏,人们无能为力,因为当时的意识形态即“政治正确”是阶级斗争理论。
作为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组长的陈伯达站出来,有力地批驳和制止猖獗一时的血统论,他在10月中旬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发言,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和封建地主阶级宣扬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是一回事;那些鼓吹血统论的人,是要在文化大革命中制造混乱,蒙蔽青年;他们自己不愿意革命,也不准别人革命。
陈伯达的讲话使成千上万的人得到解放,他们本来只是希望得到“按照政策” 的对待,这个政策就是所谓的“阶级路线”,即是说,他们应该是团结对象而不是打击对象,而在陈伯达看来,现代血统论不过是古代社会陈腐教义的翻版而已。
这使人们彻底弄清了是非,恢复了自尊和自信。
陈伯达还亲自出面对遭到压制的所谓“黑五类”学生施以援手,这件事发生在他作出上述讲话的前后。天津有13个中学生串连到北京,住在一个小旅店里,当北京的血统论红卫兵知道他们当中有人出身于资本家家庭时,对他们大打出手,并勒令他们滚回去。这些学生抱头痛哭,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返回天津。陈伯达通过内部通讯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深感痛心和不安,担心他们在返家的路上再遭不测。他要秘书找到通讯记者,两人一道沿着去天津的道路追寻那些学生,在找到他们之后,陈伯达联系了公安部长,要他派出警察护送这些学生平安回到天津。
陈伯达虽然作为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家,奉阶级斗争和专政理论为圭臬,但在思想深处,还是为自由、平等、博爱等普世价值留有一定的余地。在日本军队全面发动侵华战争之际,他和其他几位同道发起了一场“新启蒙运动”,他在文章中说:“我们所提出的新启蒙运动,其内容总括来说,就是思想的自由与自由的思想。所谓思想的自由,就是说:应该废止思想上外来的权威,思想应该从外来的权威独立。”他在另一篇题为“论自由”的文章中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争取自由的历史,自由是人类的文明之母,在失去自由的地方,文明就要遇到不可避免的灾难;否认自由的存在,事实上也就是否认文明的存在。
不过,追求和认识真理是一回事,坚持真理又是另一回事。陈伯达在真理和强权发生冲突时,选择的是放弃真理,屈服于权力。1958年,毛泽东头脑发热,发动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全国各地的地方干部投其所好,炮制了各种亩产万斤的“高产卫星田”,其结果是发生大饥荒。在1959年庐山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和中央全会上,政治局委员、国防部长彭德怀上书毛泽东,实事求是地反映实际情况,请求纠正左倾路线。陈伯达是了解实情的,在会议的前半段,他常和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胡乔木、田家英等聚在一起,议论形势。但在毛泽东发起反击,把彭、黄、张、周打成反党集团之后,陈伯达摇身一变,为 打倒和清算彭德怀等人效犬马之力。
毛泽东先是敲打陈伯达,他批评“秀才们这次表现不好”,点了陈伯达等人的名,然后叫他撰写声讨彭德怀的檄文。陈伯达欣然受命,写出“无产阶级世界观和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斗争”一文,深入地、尖锐地、上纲上线地批判彭德怀,其中说:“党内有些坚持资产阶级世界观、顽强地保存资产阶级意识的人,在阶级斗争表现尖锐的某种时机,就往往要从无产阶级政党内部来进行反对党的路线的活动。这次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活动,不是别的,正是反映了资产阶级对社会主义的反抗。”这篇文章很有杀伤力,影响巨大,还被当作范文选进中学语文课本。
如果说,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陈伯达依靠他的急转弯和写文章得到了毛泽东的宽宥,那么在1970年的庐山会议(九届二中全会)上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受到了毛泽东的痛斥和彻底抛弃。他这一次在政治上站错了队,如果要细究他到底错在哪里,直接和初浅的回答是,他作了一次不成功的政治投机;而深层次的思考则表明,他所身陷的政治争论其实是毫无意义的、滑稽透顶的闹剧。
随着文革的进程,中共最高层中有两股力量在进行明争暗斗,其一是毛泽东的嫡系江青、张春桥等,其二是林彪及其手下的几员大将。林彪是靠吹捧毛上位的,他们鼓吹毛是天才,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当毛觉察到林并非对他百依百顺之后,为了表示他的不满,陆续发话,表示不接受那些已经写入党的文件中的颂圣之辞。于是,中共党内的两条路线斗争就表现为坚持还是否认世界上存在天才,以及,毛主席是否是天才。林彪的大将处处捍卫天才论,而毛泽东的心腹张春桥则尖锐指出,大谈天才其实是讽刺。
在庐山会议的第一天,林彪抢先发言,大谈毛是天才。这时的陈伯达已经走得与林彪集团很近,他把自己的马列主义理论知识奉献于新的政治靠山,而这正是那些头脑简单的军头们所缺少和需要的。陈伯达叫秘书编选了一个《恩格斯、列宁、毛主席关于称天才的几段语录》送给将军们,供他们在与张春桥等文人争论时使用。他还在会议上发言,说否认天才就是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陈伯达的表态得到了林彪的赞赏,这使他好不得意。一时间,将军们趾高气扬,而张春桥则坐立不安、惊惶万分。
但出人意料的是,毛泽东在震怒之下发动了凌厉的反击,他暂时不去触动林彪,而对陈伯达火力全开。他痛斥陈伯达称:我们共事三十多年,你阴一套,阳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政治局在山下商议不设国家主席,大家没有发表不同意见。上了山你就变了卦,搞突然袭击。我毛泽东是不当国家主席的,要当,你陈伯达去当好了!过了几天,毛又说:我跟陈伯达这位天才理论家之间,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从来没有配合过。他把陈伯达在庐山会议上的言行说成是“采取突然袭击,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如此严厉的指控,哪是陈伯达经受得住的?
作为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组长的陈伯达,本应是毛泽东的亲信,为什么毛泽东突然对他翻脸?原来,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是个飞扬跋扈、很难伺候的女人, 陈、江经常在文革小组内部吵架,江青往往会向毛告状,使得毛逐渐疏远陈伯达。陈作为一个在党内高层单打独斗的文人,敏感到了毛的冷落,他一定要有实力人物作靠山才行,渐渐地向权力急速膨胀的林彪集团靠拢,枪杆子与笔杆子互相需要,于是走到了一起。陈伯达的动向逃不过毛泽东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他说陈伯达是船上的老鼠,看见这条船要沉了,就跑到那条船上去。
对于毛泽东来说,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1970年庐山会议后,对陈伯达的指控不断升级加码,最后,陈被说成是“国民党反共分子、托派、叛徒、特务、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总之,一切可以想象得出的罪名,都加在了陈伯达的头上。
陈伯达在庐山会议上遭灭顶之灾,原因可以说是毛泽东天威难测,对陈无情无义。也可以说是林彪集团对毛的意图拿捏不准,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但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我们也可以说,原因在于陈伯达的权力欲,在于他为了保住他的权力和地位而在最有权势的人物之间下注和投机。一个人,一旦进入了权力的角斗场,就不能保证自己永不失手,身败名裂。
庐山会议之后,毛泽东号召全党党员读几本马克思主义的原著,以防止200多个中央委员上陈伯达一类政治骗子的当,闹出政治笑话。毛的意思是,当陈伯达拿出他组织编写的《恩格斯、列宁、毛主席关于称天才的几段语录》,那200多个中央委员就被吓唬住了,被陈牵住鼻子乖乖地朝他所指引的方向走,这简直是一个政治大笑话。
但是,至今还没有人指出过,当那200多个中央委员听了毛泽东对陈伯达嬉笑怒骂的发言之后又立即转向,也是一个政治笑话,甚至是更大的政治笑话。
在庐山会议之后的“批陈整风”运动中,陈伯达主张的“毛主席是天才”、“毛主席要当国家主席”被说成是“反党政治纲领”和“反革命政治纲领”。当人们恢复了常识和理性之后,一定会对下列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主张人类有天才,主张一个共和国应当有国家主席,怎么就会是反党和反革命呢?这算是哪门子的“反党政治纲领”?
文化大革命期间发生的许多事情,不仅是不对的,而且是荒谬的,不但荒谬,而且荒谬得匪夷所思。我们只有直面这种荒谬性,认识到它对我们的智力和人格构成了嘲弄和侮辱,才算是真正从文革这场灾难中吸取了教训。如果把过去发生的荒唐事淡化为“探索过程中难免的错误”,那实际上就是在掩饰错误,拒绝教训,那就不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也许,再次闹出笑话的不仅是200多个中央委员,还可能是其他高级别代表或有头有脸的人士。
陈伯达已经离世多年,他实在是一个矛盾的、多面的、悲剧性的人物。有人可能会看重他在运动中助纣为虐的一面,从而断定他是可憎的;有人可能会看重他并不老奸巨猾和凶残,因而认为他不是恶人和罪人,其实是可怜的。不论怎么说,他是可悲的。他的渺小存在于他的人格,体现于他的气质,来源于他投身于其中的、可怕的政治斗争和政治运动,来源于他所熟稔的意识形态。
再过两年,就是文化大革命发动60年和结束50年的周年纪念,此时我们应该自问:在中国,文化大革命真正已经成为过去了吗?中国的读书人再也不会像陈伯达那样成为政治的附庸和工具了吗?庐山会议式的闹剧再也不会重演了吗?
这是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徐友渔,哲学家,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纽约新学院驻院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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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聚焦“陈伯达现象”的平台
(《陈伯达年谱》序3)

唐少杰

余汝信先生编撰的《陈伯达年谱——中共头号理论家的跌宕人生》即将付梓,这距他编撰的《康生年谱——一个中国共产党人的一生》(香港,新世纪出版公司,2023 年 4 月)出版、发行仅一年许。我要调侃具有这种出书速度和勤奋效率的余汝信先生真乃“相对大龄的绝对高产作家”也!余汝信先生在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不仅是中国共产党(以下简称中共)历史上而且更是“文化大革命”(以下简称文革,且不带引号)历史中两位风云人物的各自年谱,这不能不说是近些年来中国乃至世界范围的追述和研究中共历史人物领域的显著成果。尤为值得称道的是,《陈伯达年谱》(以下简称《年谱》)通过具体而切实地记录和展示谱主的生平事迹,开拓了聚焦“陈伯达现象”的平台。



这部四十多万字的《年谱》,基本涵盖了谱主八十五年的人生轨迹,编撰者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收集并整理迄今为止已出版或公开的关于谱主的众多资料或 史料,完成了时至今日关于谱主生平事迹的最为具体、详细和真实的记述。
整个《年谱》,通读下来,我个人认为它具有如下的长处:
其一,《年谱》非常出色的是它以三分之二多的篇幅记述谱主1949年至1970年的事迹,因为这一时期是谱主一生最为突出和最为重要的时期。由此而来,《年 谱》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重点突出,线索鲜明,不仅把握了谱主的生平主线,展现 了谱主生活主要年代的重点所在,而且凸显了历史意义上的谱主之所以成为陈伯 达本人并且有可能形成“陈伯达现象”的由来和旨归。因此,在我看来,《年谱》 的一大特色是它的“聚焦”特性,亦即它把谱主的一生十分有机而又相当连贯地 展示出来,呈现出史学综合性与史观高度性的统一,从而确立了《年谱》编撰的 必要前提。
这种“聚焦”分为两个方面,一是整体上“力透”谱主的一生,另一是局部上“渗透”谱主的细节。从这种“聚焦”中,既能使读者在具体的史实中反思某 种贯穿谱主生平的“主脉”,又能给读者在详实的史料中感悟那些谱主轶事的“枝 节”。一方面,《年谱》所揭示谱主的重要经历中集中地映现出20世纪中国某种特殊文人的特殊取向和特殊实践,尤其有可能促使我们去思考始于这一世纪20年代的革命文人、中共文人和文革文人这三种文人的“递进”关系和异同之处。这种“聚焦”还更多地表现在后面所要探讨的“陈伯达现象”等问题。另一方面,细读《年谱》,可以比较透彻而又强烈地感受到谱主曾作为中共最高领袖秘书角色的秉性、一度成为党的“文胆”功能的志向、长期充任中共意识形态“大笔杆子”的品位和充当文革文人最大代表的风尚。
其二,《年谱》实际上建立起某种看似无形而胜似有形地审视和考察谱主诸 多问题的“平台”。这种“平台”已不局限于单一问题或某一方面,而是推动我们有可能从其所记述的谱主史实及史料中形成一种透析谱主所有重要问题,进而“素描”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由面到体的相对完整的谱主形象。这种“平台”明确具备了历史地“再现”或评说“陈伯达现象”的切实基础。
《年谱》作为上述“平台”,多视角、多维度、多层次地展示了谱主的方方面面。我们可立足于这种“平台”,在书面的字里行间上或在构想的多重时空中,俯视谱主“跌宕人生”所坠入的政治深渊,纵览谱主生命的巅峰时刻或高光时段,领略谱主自我矛盾终其一生的“气数”,感悟谱主身不由己的艰难时运,睥睨谱主作为特定文人而常有的形秽猥琐,甚至还多少同情贯穿谱主大半生的迂腐、辛酸、尴尬和懦弱。《年谱》实际上具有了可呼之欲出并跃然纸上的谱主形象,经过努力,更有可能带来某种力透纸背并令读者浮想联翩去加以反思的“陈伯达现 象”。
例如,在这种“平台”上,几乎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就是谱主在文革时期与 “中央文革小组”的关系,特别是谱主与该小组的江青等人的关系。其实,谱主自一开始就几乎无力胜任该小组组长一职,因为文革大局的张力以及该小组自身的本性,致使该小组的所有成员无一人全身而退,他们不是在文革期间一败涂地,身陷囹圄,就是在文革结束之际或稍后身败名裂,难逃审判。他们一些人当时根本瞧不起谱主。还有,江青常对谱主的傲慢和专横很有可能促使谱主后来多少“游离”毛泽东文革的主线。谱主与“中央文革小组”的全部关系表明了“陈伯达现象”的裂解和破碎。
不言而喻,从“大历史观”来看,这种“平台”还汇集了谱主与中国现代政治史的关联,凝聚了谱主与中共一段长达三十年历史的联系,集合了谱主与毛泽东三十余年的关系,更有意义的是,蕴含了谱主与中共从“马上革命党”到“马下执政党”征程的互动。
其三,《年谱》的出色之处还在于它近似一部谱主传记,或者可以当作谱主传记来阅读。尽管按照历史学科的要求来看,年谱还不是也不等于传记,但是在我看来,阅读同一个历史人物的年谱和传记往往各有意味、意境,甚至各有千秋。一部质量上乘的年谱很有可能具有同一历史人物的传记所没有的特色,如史料的丰富、史实的多样和史事的入微。《年谱》的这一出色之处主要表现在我们读后把谱主与其他方面或问题加以比较,这就大有可能拓展对于谱主形象的认知, 深化关于“陈伯达现象”的理解。
例如,对于陈伯达与姚文元等其他文革文人进行比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文革期间,毛泽东对于陈伯达与姚文元的态度有所不同,毛多次当着众人的 面指责过陈,而从未当众批评过姚。毛泽东逐渐对姚文元的重视和重用是从1965年下半年间接授意后者所写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到1967年1月的《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再到1968年8月的《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这三篇姚记文章对于文革的作用和影响非同小可,实属独到。它们不是出自陈伯达笔下或由他主持撰写。特别是中共“九大”政治报告拒用陈伯达的稿本而采用张春桥、姚文元的稿本,说明了毛泽东主导文革决不只限于利用陈伯达一人的文革文笔。当然,历史地来看,张春桥、姚文元各自的文章及其分量远不如陈伯达。张的文章仅有两篇有些“出彩”,一是1958年受到毛泽东青睐的《破除资产阶级的法权思想》,二是1975年按毛泽东旨意写下的《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姚的文章大多囿于文艺评论。与陈伯达的文墨生涯及文笔功夫相比,那些诸如文革“二流”文人王力、关锋、戚本禹等更是难以企及。
其四,基于《年谱》这个“平台”,不难发现,它给我们开出了进一步探讨谱主这个人物与由此而来的谱主现象之间关系的前景,甚至有可能提供了展示这种人物与现象之关系的某种“视窗”。
这种关系主要在于:人物作为独特的个体,它所对应的是包括人物衍生出来的现象在内的众多现象。这种“一”和“多”的关系确切表明人物的问题不局限于自身,而是原点的、生成的、演变的;同时,现象的问题源于而又超出人物的问题,成为衍射的、开放的、动态的。也可以说,人物是共时性的现象,现象是历时性的人物。通过《年谱》,给我们带来的促动是如何根据上述关系梳理和透视人物与现象各自绝不限于自身的界域。在我看来,如果人物是一种“实际”,那么与人物相关的现象就是某种“真际”。在这里,尽管实际从时间上先于或在发生学意义上成为真际的前提,但是真际不会限于实际或滞于实际。就是说,尽管真际源于或来自于实际,但是真际高于并且重于实际。与实际常常表现为经验事实相比,真际更多、更主要地接近或达到对实际的叙述方式与研究方式的转换和统一。
因而,谱主作为《年谱》的中心人物,围绕着他而来的现象不仅颇多,甚至独特。这些现象既有与谱主个人相关的社会历史现象、政治文化现象、革命党派现象,也有维系谱主大半生的中共政党现象以及中共思想理论现象和中共文人现象,还有谱主个人与中共最高领袖关系的现象。得益于《年谱》的启发,从谱主个人政治崛起到政治衰败的过程,至少有三个层面的问题值得关注和探讨:一是 以1949年为标界,中共前“二十八年”(1921—1949)与后“十七年”(1949—1966)之间的根本张力是什么?二是以1966年至1976年为脉络,中共从革命文化到自我革命文化的过程的总体质变是什么?三是以1970年和1971年谱主和林彪先后倒台为基点,毛泽东及其文革的全盘转折是什么?
其五,虽然《年谱》本身没有提出下面的问题,但是它的编撰线索和记述思路有可能使我们去正视这个问题,并为把握这个问题作出一点尝试。这个问题就是关于历史人物的研究中的价值与事实的关系问题。
在此,价值指以主体(活动者)为中心或为标志,用来表示客体(活动对象) 对于主体的意义、功能和属性 ;事实指事物的本真存在状态。在历史学领域,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大致上指历史的活动者与其参与或作用的历史对象、历史过程和历史结果的关系。《年谱》严格按照真正历史学规范的原则和要求,对于谱主所有方面的记述或呈现,一方面,在价值上坚持中立或中性,在事实上依据史实和史料,切实作到了价值与事实的统一;另一方面,价值以事实为基础,事实以价值为指向,有力地实现了二者的相互转化,即价值凝聚事实,事实渗透价值,进而,价值可望成为事实化的价值原则,事实趋向价值化的事实立场。这里,价值与事实各自都不是单面的、唯一的,因主体的多样以及主体与客体关系的多重而异。
例如,从《年谱》中可感受到谱主所有问题中最为深重的问题之一就是谱主 在1970年8月庐山会议的遭遇和结局。若干当事者、见证者以及稍后的追述者和后来的研究者们基于各自的价值原则和事实立场作出了不同的反应、回忆、评说,而所有这些方面没有一个能以独断或唯一来自居,它们都从不同的角度或视阈来“补缀”关于上述问题相对完整的“画幅”。所以,关于这一问题基本上有肯定、否定、中立三种不同的价值原则,而对于这一问题持有的事实立场则比价值原则显得格外多样、多元。由于价值的必然“涉入”,事实本身已不是纯粹的或自在的事实,而是具有不同类型的事实。仅举谱主被废黜这一事实,就可从它本身所包含的事情、事件、事由、事理、事务、事态、事变、事故、事例、往事等不同层面来述说,在其之中具有何等的价值凸显。
另外,应该指出,《年谱》主要存在如下的不足:
一方面,《年谱》中有两个关键的史实没有提及,因而也就没有加以考证。
其一,毛泽东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最后一次会议(1970年9月6日)上是否讲过“没有想到陈伯达有这么高的威信”。根据吴法宪的说法:“在这次庐山会议上,林彪一番讲话,整个全会一哄而起,连毛泽东都说这是‘有党以来从来没有过。’毛主席几次说:‘陈伯达的威信实在太高了,要把他拿下来。’现在想起来,不是陈伯达而是林彪的威信太高了。” 在我迄今接触到的有关毛泽东这次庐山会议讲话的诸多史料中,唯有吴法宪的回忆录指出了毛泽东的这一讲法。如果这一条史实确凿的话,那么这就表明当时陈伯达给毛泽东造成的忧虑甚至所谓“险情”达到了何种地步,因此也就不难理解毛泽东废黜陈伯达的决心。
其二,陈伯达1980年11月接受公开审判之前竟然不知道“林彪事件”的情况。据陈伯达回忆:“十大的公报点了林彪的名,开除了林彪的党籍。我一点也不知道林彪的事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林彪也关在秦城监狱。到1980年审判时,给我看起诉书,才第一次知道林彪在1971年竟想谋害毛主席,乘飞机逃跑摔死了。这个消息使我很吃惊。这是真的吗?” 对此,叶永烈的说法却是“九一三事件”之后,“据陈伯达回忆,过了好几月,他才知道林彪死了……” 我认为,叶永烈的说法似不准确,而陈伯达本人的口述回忆则相对可信。据《年谱》记载,陈伯达于1970年10月18日被羁押,但还没有入狱。随着次年“九一三事件”发生,陈伯达很快被押进秦城监狱,即使他当时高喊出那句间接向毛泽东求救的话 ,他都不知道他此时入狱的确切原因。可以肯定,在1980年11月之前,陈伯达不知道林彪已死,因此带来的问题是为何在此之前约九年多的时间里陈伯达不知道“林彪事件”的大致情况呢?这就有待于更多、更细的史实揭示及史料披露了。
另一方面,《年谱》的某种不足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受制于某些史料没有公开或解密的局限。一是类似于《康生年谱》,《陈伯达年谱》也存在如下的问题,即来自苏联方面和共产国际档案有关他们各自当年在苏联工作或学习时的资料记载,几乎没有涉及。这还有待于日后的发掘或整理。二是1973年至1977年陈伯达被关押在秦城监狱的生活及表现,因为有关具体资料没有开放,关于他在这四年的具体经历记述在《年谱》中只能一笔略过。当然,这不是《年谱》本身的遗憾,而是《年谱》目前难以逾越的无奈。
瑕不掩瑜。《年谱》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为审视和反思“陈伯达现象”提供了更多、更大的可能,为揭示和探讨基于这种现象所带来的诸多问题而又超越这些 问题的更广、更深的中共历史问题(特别是文革历史问题),扩展了独特的视阈和必要的维度。



作为“中共头号理论家”,陈伯达的一生特别是他自加入中共之后到被政治废黜,可谓中共历史人物的某种典型个案,也是文革历史绝无仅有的人生个案。陈伯达的生平事业“造就”了绝不限于其本人的“陈伯达现象”。
首先,什么是“陈伯达现象”?在我看来,这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的“陈伯达现象”是指中共1930年代末至1970年8月之前的思想演变现象与理论衍生现象,亦即中共在这三十多年的思想宣传、舆论鼓动和理论建构的综合性现象。显然,“陈伯达现象”的重心是在中共这三十多年的思想理论领域里,特别是中共意识形态在这个时期的著述脉络和传播轨迹上。毋庸置疑,大致上从1940年前后到1970年夏季,中共的几乎所有重大或重要的文件、文章等都与陈伯达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特殊关联,他不仅撰写了在中共思想史上有着标志性意义或者指导性功能的诸多著作,而且起草或主持修订了在中共政治史上具有里程碑影响或者标识性作用的特定文献。
陈伯达1940年代写成并发表的《评〈中国之命运〉》《窃国大盗袁世凯》《关于十年内战》《人民公敌蒋介石》《中国地租概论》《中国四大家族》等著作,既为共产党打败国民党确定了中共全党意志统一的必备思想前提,也为毛泽东战胜蒋介石而巩固了中共麾下亿万民众的广泛舆情基础。这些著作不但在中共政治思想理论史上具有共时性的指向和历时性的价值,而且在整个中国20世纪政论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换言之,整个1940年代,在中共同国民党的理论交战和思想斗争之中,陈伯达一领风骚直至一骑绝尘。毋庸讳言,以陈伯达为代表的中共理论攻势和思想论战,比起国民党当时的理论守势和思想对冲,迅猛得很,强大得多。当年国民党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就没有像样的文人墨客能与陈伯达交手迎战。陈伯达的上述著作,适时而又有力地策应了这一时期中共在全国范围的军事斗争,特别是直接配合了中共对于国民党开展的反攻和决战。这大概是陈伯达第一次以“笔杆子”去“增援”“枪杆子”的努力,这一次是颇为成功的。
中共延安时期的思想理论建设与中共同一时期的政治建设、组织建设一起,形成了这一时期中共成熟、独立、壮大的鼎足之势,并且三者之间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为中共从1942年的延安走进1949年的北京铺平了道路,奠定了基础。在毛泽东的主导下,陈伯达致力于这种思想理论建设并作出了绝不应小觑的工作。实际上,从陈伯达所写的上述著作中反映出来的这种思想理论建设水平和成果,直接体现出了那时的中共思想理论确实“胜出”了包括国民党在内的中国所有其他政党及政治组织的思想理论。例如,中共此时大力倡导的民主理论和法治思想,就是明证。总之,如果说中共及毛泽东在1940年代以延安为基地旨在全力突破国民党及蒋介石的“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而真正打造自己的“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那么陈伯达则为中共及毛泽东的“一个主义”的确立和传播作出了独特的努力。
于此之际,陈伯达还为毛泽东在延安时期的理论著述作出了重要的辅助。在延安时期成熟并公诸于世的毛泽东思想与这一时期毛泽东相对比较密集的著述,都与陈伯达有着一定的关联。 从延安时期开始,陈伯达逐渐成为毛泽东旗下的主要“笔杆子”。在1949年前后(特别是自那之后),陈伯达与毛泽东在一系列重要文件、文章的起草和修改、授意和定稿之间的互动成为那时中共中央高层中的思想“薪火”和精神“传续”的一项所在。毛泽东晚年在人们封他为“导师、领袖、统帅、舵手”的称号中颇为青睐“导师”(Teacher)并以“导师”自居。无疑,这种“导师”地位的形成和职责的实现则真正始于延安时期。确实,陈伯达为毛泽东这种“导师”的角色和形象的确立或塑型付出了自己的心血。
新中国建立之后,陈伯达不只是大力参与中共党国意识形态的建构,而且还全力负责毛泽东著作的修订、编辑和出版,这一工作比起他在延安时期更为系统,也更为显著。譬如,余汝信先生告知我,陈伯达直接参加了《毛泽东选集》第一卷至第三卷的修订、编辑,并成为主要负责人(康生是《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修订、编辑主要负责人)。这里,在毛泽东那些具有历史文本价值的文稿“原本”与“改写本”(或“出版本”)之间的关系中,值得探讨的问题就是:哪些是陈伯达初步的整理、修改?哪些是毛泽东最后的修订、确定?基于历史研究及文本考证的必要,我们希望看到后人们对于上述这两个方面进行的切实比较。又如,自1949年至1970年8月之前,陈伯达或执笔或起草或参加讨论(定稿)新政协的《共同纲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共“八大”政治报告、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人民公社“六十条”、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二十五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二十三条”、“五一六通知”、文革“十六条”等文献以及文革前夕和文革初期的诸多重要社论、中共中央内部文件等等。这些文献及文章、文件都直切地映现着中共这二十余年走过并通向文革的曲折征程,也深刻地聚合了新中国同一时期历经的复杂阶段,还集中地折射出毛泽东取得政权之后的多变取向。
概言之,由于陈伯达当时居于中共独占鳌头的“理论家”和毛泽东旗下名列前茅的“笔杆子”,广义上的“陈伯达现象”可以称为1930年代末至1970年8月之前中共的文牍现象以及毛泽东的文案现象。
其次,什么是狭义上的“陈伯达现象”?它特指1966年至1970年8月之前的中共文牍现象,也指文革前半期的毛泽东文案现象。这种狭义的“陈伯达现象” 是整个“陈伯达现象”中非常重要而又独特的部分,甚至成为直接导致整个“陈伯达现象”自身解构和自身异化的主要内容,更为重要的是它预示着文革全盘危机的来临。狭义上的“陈伯达现象”源于上述广义上的“陈伯达现象”,但又是这一广义现象的宿命所在。
对于陈伯达在文革伊始的地位和作用,周恩来曾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概括。周恩来1967年1月21日在一次对军队干部的讲话中说:“我在十一中全会上说过,林彪同志……是把我们解放军培养最好的一位领导同志。另一个是陈伯达同志,把毛泽东思想阐明的最好,他是杰出的理论家,用理论的文章来宣传,我向全党推荐这两位同志。”(《年谱》第332页)演绎周恩来的这一说法并且被史实所证明的是林彪和陈伯达分别成为文革最初五年的“枪杆子”代表和“笔杆子”代表。显而易见,只有这“两杆子”的相向交织和共向运作,文革大潮才得以涌动,从而掀起排山倒海的狂澜。
狭义上的“陈伯达现象”主要表现如下:
一是陈伯达担任了文革最初数年最高权力层的“领班”。由于出任中共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领导或主持了这一既是“无产阶级司令部”办事机构也是毛泽东旗下文革“军机处”的日常工作。他在文革初期的责任和使命既非同小可,又不同一般。陈伯达“领衔”的这一角色有点接近过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职务,也多少类似文革初期中共中央“秘书长”的身份。
二是陈伯达充任文革前半期的“舆论总管”。他全权负责文革初期中共党和国家意识形态领域以及宣传、报刊、广播部门等具体工作,为文革思想在中共全党的推广和为文革理论在中国大陆全社会的普及,更重要的是为毛泽东文革一系列的方针、战略、政策和决定等等的贯彻,切实起到了舆论先行和舆论保障的作用。
三是陈伯达成为文革最初五年的最大推行者之一,并且成为难以替代的文革的鼓动者、造势者和“布道者”。纵观陈伯达在文革初期主持撰写和发表的诸多具有指导性作用和纲领性意义的报刊社论、他在诸如中央工作会议、解放军军级干部会议以及其他有关重要会议上的讲话或报告,直接传达着毛泽东的文革旨意、部署和决策,直接实施着“无产阶级司令部”对于文革大局的指挥、引导和调整,而所有这些,无不对文革的发动、铺垫、推广和深入产生了关键的作用和影响。
四是陈伯达位居中共中央层面由少数人组成的文革“首长”之列。文革开始不久,陈伯达就跻身于中共中央核心领导层。他与其他中央领导人(也即文革领导人)各自的分工和职责,不仅明确,而且具体。他对于文革作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领域的大革命、作为一场中共意识形态领域的大革命、作为一场新中国全民全社会的思想大革命(或“精神大革命”)所付出的投入或努力,很明显地不同于中央其他领导人(也即文革领导人)。在文革初期,陈伯达在文革最高政治舞台上的活跃程度或“出镜频率”可能仅次于周恩来。
五是陈伯达可谓毛泽东文革事业的一大“急先锋”。毫无疑问,陈伯达在文革初期拥有的全部权位和权势来自于毛泽东。他在那时政治上的所作所为完全仰仗毛泽东并且直接源于毛泽东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权威。陈伯达在文革初期所进行的诸多工作和所完成的诸多任务,促使他成为把毛泽东本人的文革加以从意图生成为理论、从鼓动演进到实行的“马前卒”。甚至可以说,狭义的“陈伯达现象”依赖于毛泽东文革的思想锻造和实践锤打。
狭义上的“陈伯达现象”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内容,即它的自我分裂、自我蜕变和自我消解。由于文革固有的矛盾和张力也好,出于文革高层文人相轻也罢(陈伯达同张春桥、姚文元的倾轧,特别是他与江青之间难以化解的矛盾),因为多少持有一些自我主见也然(如陈伯达提倡大力发展中国电子工业并以此为中心带动整个国民经济,被斥责为“电子中心论”),最主要的是他在文革进行数年后因个人的权力或权益受到抑制而或多或少地与毛泽东的文革初衷有了分歧,尤其是他起草的中共“九大”政治报告不被毛泽东所看好而遭致废弃,促使他有可能逐步疏远或被排斥在毛泽东的亲信或心腹之外。陈伯达在1970年8月庐山会议响应林彪的那个讲话,企求加大对张春桥的打击力度,编纂了那份鼓吹“天才论”的语录并在华北组作了煽动性的讲话,这就直接或间接使毛泽东感觉到文革的最大“枪杆子”与头号“笔杆子”很有可能携手联袂从而形成夹击之虞,因为林、陈二人向毛的亲信张春桥发难则意味着动摇毛泽东的文革大局甚至文革根基。毛泽东当时很难而且也无法向林彪反击,而只能拿陈伯达开刀,敲山震虎,但这却带来了次年9月林彪向毛泽东决绝分手的先声,因为林彪的最终出走和死亡与陈伯达的倒台密不可分。这次庐山会议标志着文革总体危机的起点,也是文革历史裂变的开端。如果说“林彪事件”意味着文革全局败亡的濒临,那么废黜陈伯达则是文革彻底衰落的一个引子。这次中共高层政治斗争的“枪杆子”与“笔杆子”难成气势的联手以彻底失败而告结束。不难看出,这次庐山会议是整个“陈伯达现象”的最大危机,也是这一现象的最终破产。在一定程度上,狭义上的“陈伯达现象”的结局还映现着中共文革文牍现象的部分塌陷,象征着毛泽东文革文案现象的局部破落。
再则,“陈伯达现象”的主要特色还在于陈伯达的思想理论“底色”。陈本人深受苏联马克思主义的熏陶而实为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的亲炙,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三年,接受的就是“苏联模式”的教化。这一点对于陈伯达的影响是终生的。即使作为中共“头号理论家”,陈伯达在马克思主义方面既没有什么创新的贡献,也没有杰出的学术造诣和深厚的学业功力,更谈不上具有卓越的理论成果,他至多是把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唯物史观以及关于革命的学说运用于中国近代、现代政治的阐释以及对中国古代某些思想的解说等等方面,特别是应用在对毛泽东思想理论的建构和中共意识形态的宣传上。
然而,仅从陈伯达个人的马克思主义背景和业迹来看,中国马克思主义与苏联马克思主义(也可以称之为“苏俄马克思主义”)既有渊源关系又有取向差异。若要延伸20世纪俄罗斯著名思想家别尔嘉耶夫的说法“评价俄国革命意味着评价一切革命” ,那么评价苏联马克思主义也意味着评价一切共产党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马克思主义最初来自俄国马克思主义的引入和日本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而不是直接来自欧洲或德国。中国马克思主义在第一时间成为政治上高度俄国化亦即列宁主义化的马克思主义与在学术、学理上从日本翻译、介绍马克思主义文本的特定结合,这就使中国马克思主义有别于欧洲传统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不过,中国马克思主义与苏联马克思主义有一个重要区别:前者由于中国当时的羸弱和被外国列强所欺侮、所蹂躏,重在民族主义与共产主义的互动,用马克思主义来救国救民;后者由于同欧洲发达地区的临近,力求使落后的俄罗斯追赶所谓先进的资本主义文明,力求俄国“一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与“世界革命”衔接或转化。必须指出的是,当时中国与十月革命前俄国的相似性促使中国马克思主义从苏俄马克思主义那里明确了自己的初衷和方向。后来的史实不言而喻:一方面,苏俄马克思主义固有的教条特性、独断倾向直至后来的僵化趋势深深地制约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尽管二者的相似点远远大于它们的不同点,但是这种不同点有可能造成中国马克思主义比苏俄马克思主义更加具有传统“个性”和民族“特色”。
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和实践,由1940年代毛泽东所界定的“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到1966年6月促使这种浸淫中国革命文化传统的“造反有理”成为文革兴起的大纛,把中国马克思主义的主旨由中共过去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转向了整治中共党内所谓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势力,这就致使整个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出现了质的嬗变。这一点集中反映在为纪念苏俄“十月革命”50周年由陈伯达等主持撰写的《沿着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辟的道路前进》(第六稿)社论之中。文革的“继续革命论”经由陈伯达以及姚文元的整理,首次得以明确显现,他们把这一理论概括为“关于主席思想六条”,亦即毛泽东“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要点”。他们在1967年11月3日写给毛泽东的送审报告中称:“这篇社论,又再作修改。关于主席思想六条,作了新的整理。”这六条要点的内容是:一、必须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对立统一的规律来观察社会主义社会。二、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三、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阶级斗争,在本质上,依然是政权问题,就是资产阶级要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则要大力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四、社会上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斗争,必然会反映到党内来。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是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表人物。五、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进行革命,最重要的,是要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思想领域中的根本纲领是“斗私,批修”。当日,毛泽东就对此文批示:“修改得好,可用。” 这种“继续革命论”成为整个文革意识形态三大支柱性的理论之一,其他两个是“阶级斗争论”和“全面专政论”。除了张春桥后来对“全面专政论”有着专文阐述,陈伯达本人对上述另两个理论的阐释和应用出力颇多。
可以断定,中国马克思主义从“阶级斗争论”转向“继续革命论”,陈伯达是完成这一转向的一大“操盘手”。但是,“继续革命论”能否成为马克思本人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的应有之义呢?问题在于:一方面,这种“继续革命论”表面上是与由马克思关于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历史要经过一个过渡阶段即社会主义社会而来的“不断革命论”有关,但是,实质上,它把“阶级斗争论”直接移植到共产党内,却没有表明也无法表明由此而来的“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这种资产阶级所依存的经济根源何在和制度根源何在。在一定意义上,文革结束之前的中国马克思主义都是“阶级斗争论”的特定变种。另一方面,文革“继续革命论”以及“阶级斗争论”“全面专政论”,对于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仇恨和恐惧远远甚于对于封建主义和皇权主义的警惕和拒斥。上述三论共有的一个伪命题就是在中国要“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多少有些难堪和尴尬的是,在中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资本主义社会”或“资产阶级时代”,何以侈谈“复辟”?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继续革命论”的应用最终彻底反噬了像陈伯达以及张春桥、姚文元之流的“继续革命论”推动者。
文革当年对于陈伯达的批判,把其思想理论归结为“黑四论”:一、唯心主义先验论;二、唯生产力论;三、阶级斗争熄灭论;四、地主、资产阶级人性论。无论这“黑四论”与陈伯达说教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他所信奉的文革意识形态是否粘连、是否自洽,都不过是讨伐陈伯达的“说辞”并把他逐出文革教门的“诉状”。当年围绕着陈伯达提出“天才论”而来的争论以及对他的攻讦,今天看来十分浅薄,相当粗陋,几乎不具备什么马克思主义理论之争的气息。无论是当时提出还是反驳“天才论”,这些都难以忝列马克思主义的“法眼”,根本不属于马克思主义应有的基本范畴。因为,十分简单、粗暴而又沉重的是,在这些所有的争论背后都无不流淌着权术权谋的交汇和激荡着权贵权势的交锋。即使作为“中共头号理论家”,陈伯达的思想以及他所阐释、转换、运作的理论,又有多少经得起证伪或批判?又有多少称得上持久而弥新?



“陈伯达现象”还意味着这样的宿命:陈伯达本人如同数百年来中外革命历史中的无数革命者一样经历了一条规律性的人生历程,即革命者不是每每被革命的过程所异化,就是往往被革命的阶段所吞灭。像陈伯达这样的文革初期中共中央领导核心层第四号人物竟然在文革第五个年头就身败名裂,并与其所不懈推行的文革这场大革命最后近乎不共戴天。由此,“陈伯达现象”所衍生的一个普遍性的问题:文革给包括形形色色的文革积极参与者带来了什么?特别是给身体力行文革的文人们带来了什么?
因而,“陈伯达现象”的一个重要取向在于它凝聚了文革的文人现象,即汇集了文革“笔杆子”文化的方方面面,这里主要涉及文革与文革文人的关系,因为陈伯达本人就是这种关系的一个不可多得的“标本”。在我看来,这种文革文人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者,他们不以学术为业,不以学业为本;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他们不是也不可能是具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独立精神从而进行独立文化创造的知识者;而是那种文革时期兼具政治角色与意识形态功能(或职责)的文化人。无疑,文革文人对于文革大潮的涌动和泛滥兴风作浪,并对文革泥沙的生成和集散推波助澜。到头来,文革文人从整体上被文革的洪流荡涤殆尽。
文革文人皆以文革政治为本命,依附文革权力、权威,仰文革最高领袖兼发动者之鼻息,唯文革权贵及其格局(哪怕是短命的)之马首是瞻,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识及文笔功夫,可为文革呼风唤雨般的宣传造势而效犬马之劳,可为树立文革敌人(哪怕“假想敌”)来为文革鸣锣开道而充当“吹鼓手”,可为文革意识形态的专制及暴行而兼任制造文字狱及冤假错案的“刀笔吏”,可为自己的政治生存争权夺利而不惜玩弄或践踏人性的底线和人道的基线。这种文革文人的私心短见以及卖身投靠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具备扪心自问而无愧的人格,不可能具有完全见得阳光的人生。他们很多人不是经历了文革都有各自的“心酸史”或“丑陋史” 吗?他们又有几人敢于面对文革的罪过尤其是正视各自本人的恶行作出起码的自省和应有的忏悔呢?这里,借用陈伯达自己亲历的多次自诩为文革“小小老百姓”到他给文革另类人物打上“变色龙”“小爬虫”“政治骗子”等标签却反刍自身的流变,不正说明了文革文人大多只能充当文革不同阶段政治薄命和时运多舛的“祭品”吗?
毛泽东1970年8月31日针对陈伯达所写的《我的一点意见》成为陈伯达政治生命死亡的“宣判书”。人们对毛泽东这篇文革时期所写的第二篇字数最多的文稿(仅有 700 余字)颇有非议的就是那段话:“我跟陈伯达这位天才理论家之间,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就从来没有配合过,更不去说很好的配合。”这是一时激起的气话?罔顾事实的反话?难以言尽的无情?不计情谊的决绝?还是兼而有之?人们当时或后来何尝不是对毛泽东给予陈伯达泰山压顶般的处置而颇感匪夷所思吗?其实,无论怎样看待或解释,都无法否认在毛泽东有生之年前后所属的二十六名秘书之中,陈伯达的作用和意义是无出其右的。这里,我要借用一下1997年2月27日上午我采访清华大学水利和水力工程学系教授黄万里先生的记录。黄万里先生告知我,其父黄炎培先生1945年7月4日在延安与毛泽东进行的被称为“窑洞对”的谈话,后人们大多只知道这次谈话中黄炎培先生提出的那一“政权兴衰周期率”问题。其实,黄炎培先生当时还向毛泽东提出了第二个问题:贵党建立政权后将如何对待“功臣”?是杀掉还是“杯酒释兵权”呢?毛泽东说:共产党不会的,我们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法宝。假如有这种情况,我们将采取“民主”的方法。 但是,即使陈伯达曾经有恩于毛泽东(“我救过毛主席!”),包括文革在内,“革命总是不知感激的……” 对毛泽东薄情寡恩于陈伯达(绝不止于陈一人)的往事,“人们一如既往地对革命者的悲惨命运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但却对他那种哪怕是将整个世界翻个底朝天也要为之奋斗的革命幻想并不热衷。” 是否可以假设:如果陈伯达不是在1970年8月底倒台,而是在此之后还有政治生计延续或政治生机转折,那么他的命运和结局是否会比“四人帮”、会比康生等人要好一些呢?否!因为又是同样非常简单而明确:正是由于文革的本性,也正是由于文革文人的“天性”,像陈伯达这样的文革文人最大代表无法逃脱厄运。
不只是像陈伯达这样显赫的文革文人命运身不由己,就是那些相对普通的文 革文人也是时运不济甚至自残自哀。例如,我熟悉的清华大学一位教师,当年被 调入“梁效”大批判写作组,进去三年,文革后被“审查”三年半多,他只不过是这个写作组的一名普通成员。他告知我,他文革结束后被迫写出交代、检查、揭发、旁证等等材料摞积起来,高达一尺七寸(当时没有电脑书写和打印,只能用每页约 400-500 方字格的稿纸加上复印纸来誊写、留底)。这前前后后近七年的时间,对于这位教师的人生年华,浪费、荒废乎?抑或无为、虚化乎?
1968年,陈伯达与夫人刘叔宴吵架时,这位夫人对丈夫说:“你别神气!如今,倒了那么一大片人,你也迟早会倒的。”“什么‘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就是吃人!” “我看呀,文化大革命的第六个回合,挨着你。” 面对夫人这种料事如神的预感,陈伯达有何感受?他会不会感应到继他1968年3月“发明”(或“概括”)的文革那“五个回合”之后出现的“第六个回合”恰恰就夯实在他的头上呢?1970年后,陈伯达被戴上了五顶政治大帽子:一、国民党反共分子,二、托派,三、叛徒,四、特务,五、修正主义分子。文革结束之后,这五顶政治大帽子仿佛不翼而飞,没有一顶是牢固可靠的,皆为不实之词。这看起来苦涩、可笑,但却是文革时期中共中央层面内讧的惯用手法。俄罗斯著名无政府主义思想家克鲁泡特金写道:“每个革命者都梦想着专政,这将是‘无产阶级专政’,也就是马克思说的领袖专政,抑或是布朗基派说的革命司令部的专政……大家都梦想,革命就是借助革命法庭合法地消灭自己敌人的可能性……大家都梦想夺取政权,建立一个无所不知的、无所不能的、权力无限的国家,视人民为自己通过千百万各类官吏治理的臣民……所有革命者都梦想成立‘社会拯救委员会’,旨在清除任何敢于和当权者不一样思想的人……最后,人人都梦想限制个人和民众的主动精神……让民众选出代替他们思考,以他们的名义制定法律的领袖……这就是百分之九十九以革命者自诩的人暗自的梦想。” 的确,包括陈伯达在内的文革众多文人从来就没有逃脱出革命者上述的梦想、宿愿、志向并由此追求极权、暴力、恐怖的“天性”。
然而,迄今为止,包括文革在内的人类历史上出现的所有革命,无论其宗旨和取向如何,无论其目标和形式几多,无论其过程和结局怎样,都没有甚至不可能解决其本身固有的根本问题(即普遍性、共同性、恒久性的问题):革命既没有使革命者自己获得彻底解放,也没有使革命者本人达到全面发展,更没有使革命者自我实现真正自由!亦如别尔嘉耶夫所言:“革命者崇拜的是明天,可是他们却生活在昨天……” 更有可能,革命者不是由于明天而死去,而是因为昨天才死去!简言之,革命最终给革命者造成了什么?
《年谱》把陈伯达的一生概括为“跌宕人生”。这种“跌宕人生”在政治上则是为理想国而生、为乌托邦而亡!确切地说,陈伯达的一生是为社会主义理想国而生、为文化大革命乌托邦而亡的一生!对于陈伯达为之奋斗的社会主义并为之献身的文化大革命,人们已经不可能指望陈伯达在其生命最后几年里写下的诸多文稿中有什么像样的反思和探究了。质言之,陈伯达用自己的一生既给这种奋斗带来了自我否定式的发问,也给这种献身作出了自我异化般的回答。无论怎样,陈伯达的“跌宕人生”已成为或是在从这种理想国演进的“革命尘世”里,或是在由这种乌托邦终结的“革命天国”中一块还未彻底风化而颇有价值的“活化石”。后人们能否从这种由理想国到乌托邦的人生中获得启示而有所自新呢?

唐少杰,现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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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昨 天》第二六三期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12月 29, 2024 12: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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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陈伯达年谱
(1966年1~8月节选)

余汝信

1966年 六十二岁

年初 在上海调查。准备去西南三线视察调研,主要目的是去看储藏大量天然气和铁矿的四川渡口(今四川攀枝花),准备在那里建厂。
1月15日 下午离开杭州到上海。
1月18日 彭真将陈伯达编的毛主席语录目录送毛泽东阅,并附说明:这是请陈伯达主编的,可先看看目录,明日即可印出大字版送上。将分发中央和地 方的小组征求意见,最后由书记处主持,在此件和总政、中宣部编的几个语录本 中,选一个作基础,修改定稿。
1月25日 上午乘坐伊尔—18飞机离开上海,马天水、王一平 等人到机场送行。中午到达成都,入住金牛坝招待所7号楼,与杨波等人会合。当晚,程子华 等人来访,安排此次陈伯达四川之行的日程。
1月26日 在廖井丹、周颐 等人陪同下开始在成都参观考察。上午,参观 420 厂 。考察过程中,陈伯达对于技术革命兴趣很大,在和工人、工程技术人员座谈时,他启发鼓励大家创新。他拿现在的设备与原来的设备作比较,拿苏联的与英国的作比较:“原来苏式机器体积大,重11吨,而英国的只有7.4 吨。” 陈伯达并提出:“我们是不是不光在体积上要减轻,而且要搞自动化,这样可以减轻劳动,而且越改体积越小,精密度越高,质量越好呢?”并举例说:“钟表从座钟——挂钟——怀表——手表——小手表——电子表……收音机也是如此,从大到小,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从电子管到半导体晶体管、单晶硅、芯片、激光……体积很小,但质量、效率很高。”
同日 下午,参观一雷达工厂 。在参观中谈到赶超世界先进水平问题时,陈伯达说:“我认为首先是立足于‘超’,有了超的雄心壮志,‘赶’就不成问题了。超是第一位的,力争‘上上’。过去不是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吗?我们要争取‘上上’。”并鼓励大家说:“人生来有一双手,用手去劳动才发达了脑子。中国人吃饭用筷子,这是本事,外国人用刀子、叉子,有的用手抓。他们用筷子就不会,但是我们用刀子、叉子一学就会了,这说明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呀。所以在工业发展中,赶与超的关系上,还是要多想想,我主张首先强调‘超’。各工业部门之间还是有联系的,要互相促进,不要截然分开。”
1 月下旬 在成都、德阳等地调查,除了看了些军工厂外,还看了民用工厂 以及其他企业。
2月1日 由成都乘坐伊尔—14飞机,下午抵达西昌。
2月6日 毛泽东阅王任重2月4日关于印发毛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稿等 问题的请示函,批示:“彭真同志:请商在京常委及康生、定一、伯达诸同志,修改一遍,并考虑是否应中南局的要求印发给县、团级同志看(只发中南局,作为试点,别地不发)。看来此问题很大,要真正实现民主集中制,是要经过认真的教育、试点和推广,并经过长期反复进行,才能实现的,否则在大多数同志当中,始终不过是一句空话。王任重同志的修改是好的。”
2 月上旬-中旬 由西昌乘车赴渡口视察。参观了渡口矿区的发电厂、钢厂、 化肥厂、制氧厂,参观了金沙江大桥的施工工地,还访问了弄弄坪的几户农民家 庭。陈伯达对渡口矿区富含天然气、铁矿、水资源感到兴奋,认为就地炼钢,建 立钢铁厂、钢材加工厂可以减少往返运输、降低成本。 此后,又到自贡、泸州、重庆等地视察。此行前后视察了二十多个工厂。
2月17日 乘轮船离开重庆。
2月19日 傍晚到达武汉。当晚10时半登上毛泽东专列,与王任重等听毛 泽东谈对马克思、恩格斯某些观点的理解问题。12 时专列驶离武汉。
2月20日 早上8时到达长沙。
2月下旬 曾去韶山参观。
2月26日 徐业夫给王保春来电话问怎样走法,陈伯达去徐处面谈。下午, 去周恩来处谈话。
2月27日 乘16次特快离长沙抵达武汉。
3月3日 乘飞机离开武汉抵达上海。
3月7日 在参观一个研究所时讲话称:“这个工作要走在世界前面,要埋头苦干,努力积极工作。我看这是一条很好的路。我们要走在世界前面,为什么 一定要他们走在我们前面,我们不能走在他们前面?我们毛主席早就走在外国前 面,那个时候,外国人就是跟我们走。现在,我们在毛泽东时代,更应当这样做。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在这方面走在世界前面。
3月11日-14日 在上海参与修改《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队文 艺工作座谈会纪要》。2月2日至20日,江青与总政刘志坚、谢镗忠、陈亚丁、李曼村四人,在上海就文艺工作问题进行座谈。座谈结束后,刘志坚等整理成《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江青将纪要送毛泽东审阅,毛作了重要修改,在标题上加了“林彪同志委托”六字,并指示“请陈伯达同志参加,再作充实和修改。”
3月10日,刘志坚与陈亚丁从北京飞上海,江青给他们看了毛修改的纪要稿,并要他们考虑意见,一起讨论修改,还说毛指示请陈伯达参加修改。
3月11日下午,江青派人把陈伯达修改的稿子送给刘、陈看。以后三天,在陈伯达参加下,江青、张春桥、陈亚丁又对稿子逐条修改补充,3月14日修改完毕。
3月14日 携纪要稿从上海到杭州再次送毛审阅。江青晚上致函毛泽东称: “因为伯达同志乘的是下午四点多的火车,我托他带给你的那份座谈纪要,没有来得及看,他走后我才发现没有加红杠。他那份大概也没有来得及加。现送上加 红杠的一份,请批示。双红杠是你改的,单红杠是伯达、志坚、春桥、亚丁四位 同志和我一块商量着改的。好处是有些问题说的比前次的充分一些,缺点是长了 一些。此外,也恐有不妥之处或不够策略的地方,请指出并修改。我只是不安, 怕又影响你的睡眠。志坚同志明日回京,亚丁同志尚在这里等。你不要赶,他们 的创作会议四月初才开。”
3月15日 毛泽东上午在杭州汪庄同陈伯达、王任重谈话。谈到农业机械 化、改变奖金与评工记分办法,计件工资、供给制等问题。
3月17日-20日 与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林彪、彭真、康生出席毛泽东在杭州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还有各中央局第一书 记、中央有关部门负责人。17 日下午,召开第一次会议,主要谈罗瑞卿问题。18日,毛泽东在会议上谈到学术批判问题时称:我的意见,还是要打倒什么翦伯赞 呀,侯外庐 呀等等一批才好,不是打倒多了。这些人都是资产阶级、帝王将相派。20 日,在谈到学术界、教育界的问题时,毛泽东称:过去我们是蒙在鼓里的,许多事情不知道,事实上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掌握的。又称:现在,大学、中学、小学大部分被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地富出身的人垄断了。没有五年到十年的工夫批评一下,讲点道理,真正培养、教育出一批接班人,就都要控制在他们手里。这是一场广泛的阶级斗争,全国28个省市,现在只有15个展开了这场斗争,还有13个没有动。阶级斗争展开的面很广,包括各个方面。请各大区注意一下,学校、出版、报纸、文艺、电影、戏剧各个方面都要管。
3月19日 江青致函林彪:“根据你的委托,我于2月2日至20日,邀请刘志坚等四位同志就部队文艺工作问题进行了座谈。座谈后,他们整理了个座谈纪要送给你和军委其他领导同志,也送给我一份。我看了,觉得座谈纪要整理得不够完整,不够确切。因此,请春桥、亚丁两位同志一起座谈修改,然后,送主席审阅。主席很重视,对纪要亲自作了修改,并指示请伯达同志参加,再作充实和修改。我于3月10日至15日,请伯达、志坚、春桥、亚丁四位同志一起讨论修改后,又送主席审阅,主席再次作了修改,并于17日批示:‘此件看了两遍,觉得可以了。我又改了一点,请你们斟酌。此件建议用军委名义,分送中央一些负责同志征求意见,请他们指出错误,以便修改。当然首先要征求军委各同志的意见。’19日,我又请志坚、春桥、镗忠、曼村、亚丁五位同志一起座谈,大家一致同意这一纪要。现将座谈纪要送上,请审批。”
3月22日 列名为今日逝世的中共中央高级党校副校长艾思奇治丧委员会委员。
同日 上午,在上海委托秘书王保春代表他去看一下周扬夫妇。周扬是在北 京刚做完手术,来上海疗养的。下午4时多,乘22次列车离开上海,23日到达 天津。
4月8日 在一份发出日期署1966年4月8日的谈话 纪要中称:
一、关于机械制造业的技术革命
伯达同志参观了一些工厂,他说:产品设计应当向小而精的方向发展,应当是精度第一、质量第一、可靠性第一。他举了钟表和收音机的发展两个例子。钟表先是大钟,再怀表,再小手表。收音机也是越来越小。他说,如果我们产品能够缩小,再加上生产的钢是好钢,那么一千万吨钢,就可以抵苏联、美国的二三千万吨钢。
二、关于冶金工业的技术革命
伯达同志说,技术的发展,总是由简单到复杂,又由复杂向简单发展, 能不能设想在电炉中,把矿石一步炼成钢,甚至直接利用其中的元素炼成合金钢。
伯达同志还提出高炉应当做得小而精而生产率高,这样便于隐蔽,为便于隐蔽,还要解决冒烟问题。
伯达同志还说,应当充分利用我国丰富的矿藏,发展中国式的、新型的合金钢。应当是黑色、有色并举,钢铁、化肥,水泥(利用矿渣)并举。这样贫矿就不贫,应当改变“贫矿”的观点。
参观中,当有的同志汇报了他们是怎样用毛主席思想,分析主要矛盾,从而解决了一些技术难关时,伯达同志说,这个经验很好。又说,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是本重要著作,但所用的材料在今天来说已经旧了。我们在技术革命中有很多好的东西,应当提高到理论上,这样你一点,我一点,就可以凑出新的《自然辩证法》。我们“赶超”,不但在技术上要赶上超过,在理论上也要赶上超过。我们应当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搞出一个划时代的新的《自然辩证法》。
三、关于建设的几个问題
伯达同志参观了天然气,说,能不能以天然气为原料做塑料,用塑料管输天然气,这叫以毒攻毒。
对于电力建设,伯达同志说,应当是水火并举,以水为主;大中小电站并举,以中小电站为主。水利资源多,电多了,就可以多炼钢。农村到处有电站,就可以多搞些工业,而且可以分散搞。
四、关于某些技术问题
对某一门技术,伯达同志说,外国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我们不能自满,即使赶上了(国际先进水平)也不能自满,有差距更不能满足。我们要埋头苦干,与帝国主义争时间、争质量,大大超过他们。
伯达同志谈到了产品小型化问题。他说,雷达要半导体化,能不能做到小提箱那样大小,可以随时提得走,天线能不能做到可以折叠起来。雷达要能做到普遍应用。民兵也能用,这样布置一个天罗地网。我们一定要把空中优势拿过来。
伯达同志认为,搞小型专用计算机(每秒运算一百多次),这是个方向。单是依靠电子仪器厂供应是不行的,应当自力更生,自己动手搞,这样,可以普遍搞起来。
五、关于“赶超”、工业革命
关于“赶超”,伯达同志说,应当“超”第一,“超”是目标。“赶”未必能“超”,要以“超”作目标,有“超”的雄心壮志,“赶”就没有问题了。他引一句古语说,“取法乎上,得法乎中 ;取法乎中,得法乎下。”
伯达同志与上海同志谈了工业革命问题。他说,工业革命有三个内容:思想革命、设计革命、技术革命。而首先是思想革命,要革形而上学、烦琐哲学和唯心论的命,树立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没有思想革命,工业革命就搞不起来。从历史上看,资产阶级工业革命,也是先从思想革命开始,新的自然科学观点,如天体学说等,突破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宇宙观,突破了教会的束缚,教会迫害自然科学家,自然科学家反抗教会,打破旧的封建的框框。现在无产阶级革命,就要打破资产阶级的框框。其次是设计革命。有了思想革命,设计才能革命,然后技术革命。为了适应工业革命要求,管理体制、方法要革命。
伯达同志去某地,听了汇报,很满意。汇报中谈到怎样突出政治,怎样狠抓搞三结合,树立标兵;怎样大搞设计革命、思想革命;设计人员怎样深入现场,怎样搞调查研究;以及怎样因地制宜有了许多新的创造等。设计人员初到工地指挥给最好房子住,后来住不下去,到工地与工人一起搞“干打垒”,一起劳动。一设计院为了搞好有关设计,先后组织了四百三十多人次,到全国一百多个现场去与工人同劳动,作调查研究等。在汇报中也提到科学院,说科学院也做了很大贡献,地质、气象、水文工作方面主动送资料、送情报等。伯达同志说,你们这些经验很好,三结合到现场这些经验,对科学院也很有用。伯达同志引了鲁迅的话,“路是人走出来的”,搞社会主义建设要有自己的道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要创出我们自己的道路,中国建设的道路,正确的道路。十月革命后列宁讲过,社会主义建设究竟如何搞不知道,还没有经验。苏联的路是走歪了,现在我们走的路,事实证明是对了。
4月上旬 在天津继续进行工业调查,与天津的胡昭衡、李树夫 等研究工业电子化和试办托拉斯等问题。彭真曾打电话到天津要陈伯达回京,陈伯达正专心致志地搞工业,不大想马上回京。在询问康生后,方知叫自己回北京是中央的决定。
4月9日、11日、12日 与周恩来、吴冷西参加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召开的三次中央书记处会议。会上,康生传达毛泽东3月底三次谈话中对彭真及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的批评和指示。与康生等针对彭真的严重错误进行批评,彭真被迫作检讨。根据毛泽东谈话精神,会议决定:(一)拟以中央名义正式通知撤销五人小组的“二月提纲”,由陈伯达起草通知。(二)拟决定成立以陈伯达为首的文化革命文件起草小组,为中央起草关于文化革命的文件并报毛泽东和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12日,周恩来、邓小平、彭真联名(邓小平执笔)将会议情况及由陈伯达起草的《中央撤销〈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通知稿》《关于罗瑞卿同志错误问题的报告》一并致函报告在杭州的毛泽东。 函称:“为了当面报告上面两个问题,拟由我们(恩来、小平、彭真)一块到主席处请示。罗的问题拟请剑英、萧华两同志同去,学术批判问题,拟请伯达、康生两同志同去。何时去(我们希望15日去,因黎笋15日离京),何人同去,请主席决定通知。”
4月12日 在一份发出日期署1966年4月12日的《陈伯达同志谈话纪要》中称 :
一、科学院在“赶超”方面是怎样做工作的,要写份报告给中央。
二、科学院对工作的领导,要有个领导小组。这个小组,要有非党的、懂得科学的人(可靠的左派)参加,不仅有年老的,还要有年青人,总共十多人。
这个小组不只是对自己的研究所,还要帮助工业部门,对他们提出意见。
三、有分院的地方都要搞激光、电子学的研究工作,多方面开花。人不在于多,要有可靠的人,要有从实际中来的人。
除了搞电子显微镜外,还要搞电子望远镜。探测天体,对科学是重要事情,资产阶级科学就是从天体研究开始的。用电子技术探测天体很重要,要抓。
四、水利资源丰富,搞发电要水火并举,以水为主;大中小并举,以中小为主。
要利用电力直接炼钢。我们的方针是发展好钢(合金钢、优质钢等)。我看了越王勾践的剑 ,两千多年了,还未长锈。许多矿石含有多种成分,现在是先把它们分开,然后又合起来,炼成合金钢。矿石的成分都能利用,“贫矿”就不贫了,不能再叫“贫矿”。要用电力,不用煤,从矿石直接炼出好钢。这个问题如果解决,就是钢铁工业的大革命。一个是对天上,一个是对地下(对天上指用电子技术探测天体)。
组织一二十人,给点设备、动力,让他们进行试验,不是606次而是6000次。要敢于试验,很多事情是于无意中得之。
这个问题找叶渚沛 说说。
事物的发展,总是由简到繁,又由繁到简(例如公社记工分的方法)。科学有许多未知数。资本主义科学是越搞越繁琐。你改进一点,他改进一点,从局部来说改进了。但从全局来说,越来越繁琐。我们应当总结经验,来个否定之否定。
五、一切工业技术,都要走小而精这条路(例如钟表的发展,越小越准确)。质量、精度要高,规模、产品要小。
雷达要小型化,采用半导体,做成一个小箱子那么大小。
六、科学革命,要打破资产阶级几百年来的繁琐公式。我们不怕搞乱,我们不是乱攻,一切经过试验,一切经过群众。不会有错,错了也不会影响大局。
4月14日、17日至月底 毛泽东在杭州多次审阅修改周恩来、邓小平、彭真送审、陈伯达起草的《中央关于撤销〈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通知稿》。14日上午,毛泽东修改送审稿后批示:“有一些修改,请斟酌。送恩来、小平、彭真、康生同志。”毛上午8时半批示:“江青:送上北京来件二份,请你们研究一下,有何修改?我已请康生、伯达诸同志于今日或明日去上海同你们共同讨论一次,然后由康生、伯达二同志于16日夜间来此地作报告,最后定案。”毛上午9时批示:“恩来、小平、彭真同志:4月12日的信及附件,收到阅悉。请康生、伯达同志和其他可能去上海的起草小组同志于今天(14 日)或明天去上海,同上海同志商量一下文件问题,然后请康生、伯达二同志于 16日夜间或17日上午来此地。你们可于16日来此。各中央局是否要来人,请你们酌定。”从4月17日至月底,毛泽东对通知稿又作了多次修改。
4月16日-24日 与刘少奇、周恩来、林彪、邓小平、彭真、陈毅、李先念、康生等,出席毛泽东在杭州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主要批判 彭真,同时讨论撤销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汇报提纲,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等 问题。会议基本通过中共中央通知稿和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准备提交中央政 治局扩大会议讨论。
4月18日 下午4时10分,与周恩来、邓小平、康生谈话。5时40分,与 周恩来、邓小平、康生在林彪处谈话。
4月28日 毛泽东在杭州汪庄同陈伯达、康生谈话,继续批评彭真。毛称:北京市一根针也插不进去,一滴水也泼不进去,彭真按照他的世界观来改造党, 事物走向反面,他已为自己准备了垮台的条件,对他的错误要彻底攻。阶级斗争 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西风吹渭水,落叶下长安”,灰尘不扫不少,阶级敌人不打不倒,倒了还要起来反抗。赞成鲁迅的意见,古书不可多读,但经史子集,也要硬着头皮读一下,不读人家会欺负你。
5月4日-26日 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北京举行。刘少奇主持会议。会议按照毛泽东4月间在杭州会议上作出的部署进行,先由康生、陈伯达、萧华、张春桥等介绍情况 ,集中揭发批判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四人的错误。
5月16日,会议讨论并通过经毛泽东修改的中共中央《通知》,决定撤销 “二月提纲”,撤销原来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中央政治局常委之下。
5月24日,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发言称:
林彪同志的讲话,是近几年来最重要的讲话。一切阶级斗争的核心问题是政权问题。这次对“四大家族” 的斗争,是防止反革命复辟、政变的大事。“四大家族”是地主、资产阶级搞反革命复辟的性质。反对“四大家族”是主席英明伟大的决策。
资产阶级复辟的历史,英国的克伦威尔,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在几百年的时间内,封建复辟过多少次。文化革命,资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以前就在进行着,大体搞了七百年(十二世纪到十八世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在夺取政权之后解决的。要看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要经过长时期的。是不是比资产阶级用的时间短一些?我看可以短一些。我们是依靠工农兵群众,大搞群众运动。在性质上不同于资产阶级文化革命,因为资产阶级革命是一个剥削阶级代替另一个剥削阶级,我们是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剥削阶级几千年来的习惯势力是不能轻视的。
这次我们同“四大家族”的斗争,他们是搞地下活动,是他们自己挑起来的。高饶也是背后搞地下活动。搞政变的,没有长期的地下活动是搞不起来的,我们不能有太平观念。列宁说的两条:被推翻的剥削阶级还没有死,新的资产阶级又在生长新的反革命分子。彭真在公布“二十三条”以后作了两次报告,是包庇一切坏人,地、富、反、坏、右反攻倒算。在社教运动中,存在着两种尖锐的世界观的斗争。他用生产的大帽子压人,说生产搞坏了,是保护四类分子,保护一切坏人的。
毛泽东思想是马列主义的顶峰,从马列主义的三大组成部分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主席经历过的事情,比马、恩、列经历过的要多,列宁只有三十年的工作经验,主席有五十年的经验。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主席的著作渗透着辩证法,不用辩证法是读不懂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那里来的?》,文章很短,概括得很集中,很精辟,最集中地表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主席的哲学思想最根本的是对立的统一。列宁也讲过,但是毛主席阐述得更明确、更通俗、更容易为工农兵看懂。主席说:《共产党宣言》很大的缺点是对农民、小资产阶级的革命性估计不足。当然那时有局限性,是从欧洲的情况出发的,没有估计到亚洲的局面。工农联盟的问題,农村包围城市的问題,写过,也不系统。马、恩、列、斯是主张武装暴动,都是讲的城市,很少说农村包围城市。(周总理:斯大林讲过建立根据地是指的黑海克朗、克德两个海口的小城市。)(林副主席:南昌暴动以后,朱德看见山多树多,说我是拜山教。)没有人民军队就没有一切。《人民战争胜利万岁》很重要,阐述了主席思想,要很好地、认真地读,多宣传。今后世界革命走我们的道路更普遍了,有普遍意义,包括欧洲的资本主义国家。革命武装,在农村容易存在。这篇文章很重要。
在社会主义时期,存在阶级斗争,发展了列宁的观点。列宁讲到资产阶级有很大的反对力量,小生产者时刻产生出资产阶级分子。主席讲的更加理论化、系统化。社会主义建设,列宁重视农业,但以农业为基础是主席发展了。一九五七年,主席在莫斯科向各国党讲过,要注意农业,不然打起仗来没有饭吃。科学社会主义有了重大发展。主席给林彪同志的信,很有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将来按主席这封信来编制计划,作为编制计划的纲要。
“文人无行”,道德品质不行,很值得知识分子警惕。乾隆时有一部《二臣传》 ,讲的是东林党的事。苏斯洛夫、米丁、尤金是《二臣传》,是斯大林培养起来的,后来跟着赫鲁晓夫走了。有些人一到利禄熏心的时候,一切都忘掉了。彭真就是给这些人封官许愿,为他奔走。(林副主席:宁可叫修正主义杀掉头,也要千古留芳。)
5月13日 与康生关于审阅中共中央转发毛泽东对总后勤部报告的批示致信毛泽东称:我们同杨成武 同志读了一遍,对批示分了段,对总后勤部报告,删了一段,并作了个别文字修改,请审核。总后勤部的报告,指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5月2日《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毛泽东读后,曾于5月7日写信给林彪,此信后来通称“五七指示”。5月15日,中共中央转发了毛泽东5月7日给林彪的信和总后勤部的报告。
5月28日 毛泽东审阅在京中央政治局常委商定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 表示同意。名单如下:组长陈伯达,顾问康生,副组长江青、王任重、刘志坚、 张春桥,组员谢镗忠、尹达、王力、关锋、戚本禹、穆欣、姚文元。本日,中共 中央将这个名单发到县团级党委。
5月29日 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开会研究,决定由陈伯达率临时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社,由张承先 率工作组进驻北京大学。30日,刘、周、邓关于派临时工作组到人民日报社致函毛泽东,毛批示:“同意这样做。”
5月31日 率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社并改组报社领导班子。
6月1日 毛泽东在《红旗》杂志、《光明日报》总编室5月27日编印的《文 化革命简报》第13期上批示称:康生、伯达同志:此文 可以由新华社全文广播,在全国各报刊发表,十分必要。北京大学这个反动堡垒,从此可以开始打破。请酌办。”根据毛的批示,此文当晚由新华社全文播发,《人民日报》等报刊6月2日刊载。
同日 主持起草的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在《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 出要“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地上的大量牛鬼蛇神”和“破四旧、立四新”。
6月4日 在刘少奇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提出撤销吴冷西 的职务,刘少奇和邓小平没有同意。
6月5日 毛泽东上午阅中央办公厅机要室6月4日报送的关于外电十分注 意我宣布改组北京市委并注意报道首都人民欢庆胜利的情况报告,批示:“即送江青阅。另陈伯达率工作组(穆欣等)于6月1日进入人民日报,吴冷西从文化革命小组名单上撤销。”
6月8日 毛泽东晨1时在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6月7日关于重新调配 中宣部副部长等问题的报告上批示:“9日会议拟请陈伯达、汪东兴及各大区负责人都参加,是否可以,请酌定。”
6月9日 与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陶铸、康生等乘专机从北京去上海, 从上海乘车去杭州,出席毛泽东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
6月10日-12日 出席毛泽东在杭州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 议。会议研究文革运动中的有关问题,但未对如何开展运动提出具体意见。刘少奇和邓小平请毛泽东回京主持工作,毛泽东则委托刘、邓相机处理运动中的问 题。
6月19日 毛泽东答复汪东兴6月18日夜的电话请示。汪东兴请示称:胡 乔木回到北京后,要求参加工作。邓小平、康生、陈伯达、陶铸等商量后请示, 可否让他参加康生主持的编辑《毛泽东选集》工作。毛答复:可以,也可以参加 其他工作,如文化大革命,但不一定参加文化革命小组。可以写写文章,如社论。到各大学看看大字报。
6月20日 下午,在人民日报社全体工作人员大会上,宣布中共中央的决 定:唐平铸代理《人民日报》总编辑。在会上作指示称,人民日报社开大会批评 吴冷西,很好。中央赞成开这样的会。会还要开,大字报还要贴,要把吴冷西等 一伙的问题彻底搞清楚。
6月21日 下午,到对外文委看大字报,并接见对外文委群众。指示称:要成立文化革命小组,进行革命串连,各单位要争取左派掌权,要建立无产阶级革命秩序,反对资产阶级的反革命秩序。文委的文化大革命的主人是文委的革命群众,工作组只能起顾问作用。
同日 晚,刘少奇、邓小平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听取有 关文化大革命问题的汇报。刘少奇、邓小平在会上就工作组的工作方法等问题提 出意见,严厉驳斥陈伯达撤销工作组的意见。会议提出要进一步加强对文化大革 命运动的领导,强调不准乱抓、乱揪、乱斗,禁止打人、侮辱人和变相体罚,不 准随便提出夺权,不要打倒一切;要求恢复党团组织生活,抓好生产、工作、生 活,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
6月30日 毛泽东晨2时复函刘少奇、邓小平:“来电早已收到。经过考虑, 那篇讲演 现在发表,不合时宜。在这次文化大革命过去之后,一定有许多新的经验可以对这篇讲演加以修改,那时再议是否发表不迟。王任重同志也不赞成现在发表。另外,请告伯达、康生、陶铸同志,将指导文化大革命运动的12条草案 ,扩成为20条左右。因为12条草案中有许多条混淆不清,有若干条,每条可分为两三条,使每一条只说一件事,明白晓畅,读者易懂,较为适宜。希望在一星期内,在北京讨论几次,并草成第二稿,给我送来两份为盼。另外,华东局21日给中央报告华东文化大革命的政策和部署那些方面,值得参考。”
7月1日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毛泽东思想万岁——纪念中国共产党成 立四十五周年》。此前,邓小平、陈伯达、康生、陶铸等对社论稿进行了集体审改。
7月5日 邓小平阅外交部《关于就美机轰炸河内、海防支持越方及“七二〇”(日内瓦协议签订十二周年)活动的请示》,并批送刘少奇、周恩来、陈伯达、康生、陶铸核阅。
7月9日 新华社首次公开其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组长身份。下午,以此身份 与刘少奇、宋庆龄、董必武、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接见出席亚非作家紧急 会议的53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5个国际组织的观察员。晚上,与周恩来、康生、陶铸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宴会,庆祝亚非作家紧急会议闭幕。
7月12日 毛泽东阅北京语言学院七名学生6月28日来信。信中称:我们 的父母都是革命干部、共产党员,过去他们在急风暴雨的阶级斗争中,在枪林弹 雨的战场上经受了考验,不愧为英雄好汉。现在他们当了“官”,做了“老爷”, 政治上有了地位,生活上有了特殊待遇,革命性也就远不如以前高了。长此以往,他们就会逐渐失去在革命道路上前进的“自由”,逐步蜕化成特殊阶层、修正主义者。为此,我们认为必须进行彻底的改革:一、降薪,取消各种特殊待遇。二、革命干部应该经常地参加劳动。三、凡是违犯党纪国法,做出不符合人民利益的事,应一律予以制裁。四、尽快在全国普及半工半读、半农半读的教育制度。五、在假期,青年学生经常组织起来,到工厂、农村去参加劳动,或者到部队去当兵。毛泽东批示:“伯达、康生酌处。此件已阅,请你们看一下。他们所谈问题,确实重要,应在运动中解决。请你们通知他们:信已收到,看到,并注意了。”毛泽东的批语和这封信,后来作为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文件印发。
7月14日 与陈毅、康生等到对外文委。在陈毅宣布决定李昌 停职反省、撤走张彦 率领的工作组后,讲话称:“我拥护陈毅同志刚才的讲话和采取的措施。决定李昌停职反省,我赞成;撤走张彦的工作组,我赞成。这些措施都是很适当的。文委我从未来过,有人说我是反革命事件的后台老板,贴了我一百多张大字报,我为什么到文委来看大字报呢?因为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收到了文委的信件,对工作组有意见,有人还打电话,所以我和陶铸来看了,否则就是官僚主义。我来的时候脑子是一张白纸,有一张大字报宣布51人的反革命政变说有后台,我想指的是我,我回去仍然是一张白纸。”
同日 与康生召见中央广播事业局党委第一书记丁莱夫、广播事业局派驻北 京广播学院工作组组长李哲夫、副组长王殿举时讲话称:“这样一个办法好吗? 一部分群众围攻一部分群众不好。这样如何搞大辩论。要走上轨道,脑子放灵些。 不对的话可以收回。组织群众打击一部分群众是不正当的。这不是正常的!对外 文委29个积极分子,被打成反革命。到处说是中央谈的,假盗中央名义。”“对群众什么态度,是根本的立场问题。群众中多数、少数是经常发生变化的。不要 以势压人,专横武断。工作组一定正确?就不能提一点意见?群众就不能说一句 错话?工作组首先当群众的学生,然后才能当群众的先生。一去就武断,这如何 能搞好运动呢?首先听听群众的意见。我们是学生,我们要重新学习。”“你们随 便开刀可不成。不要认为多数拥护就正确。不要拿工作组到处压人,组织一部分 群众,打另一部分群众,要解围。工作组要声明是广播事业局的工作组。回去宣 布:向群众学习。”
7月19日 毛泽东7月18日从武汉回到北京。看了中央文革小组提供的有 关工作组的材料,听取中央文革小组的汇报,对文革运动的进展情况表示不满。 根据毛的意见,刘少奇今天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研究文化大革命 的有关问题。陈伯达在会上提出要撤销工作组,刘少奇、邓小平等反对。陈伯达 指责在京的中央领导“怕群众”时,邓小平反驳并明确表示不赞成全部撤工作组。会后,请示毛泽东,毛决定撤销工作组。
7月20日 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成立毛泽东著作编辑委员会的通知称:中央 决定成立毛泽东著作编辑委员会,委员会的名单是:主任刘少奇,副主任康生、陈伯达、陶铸,委员李井泉、李雪峰、刘澜涛、宋任穷、王任重、魏文伯、胡乔木、萧华、刘志坚、张平化、熊复、王力、戚本禹、刘汉。
同日 中共中央通知:中央宣传部已经改组,陶铸任部长,陈伯达任顾问 (仍挂副部长名义)。
同日 傍晚,看望陈晓农未遇,遂留一信:

小农:
听说你明天要回去 ,今天下午7时来看你,不遇,甚憾。你继续到下面去,很好,很好。要真正向贫下中农学习,作为一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的劳动者,并且要随时拿这一点来考察自己,不断教育自己。要拜群众做老师,恭恭敬敬地学。不要经常以为自己是一个什么干部的子弟,就觉得自己有点特殊的样子。党和人民把你养成人了,此后一切,每时每刻,都是要想怎样才能报答党和人民的恩惠。个人主义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最最害人的东西。永远永远不要让个人主义盘踞你的脑子,这样,才能看得宽,看得远,才能前进,才有前途,才会使自己成为人民血肉的部分。不管怎样,我们总只是群众海洋的一滴水。我本人也有缺点,决不能学。但是我总认为,我的生命是属于人民的,为人民而生,为人民而死。这是毛主席的教训,党的教训,希望你永远记着。
匆匆
祝路上平安
爸爸 7月20日下午8时

7月21日 毛泽东审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和党的若干方针问题》(7月16日草稿) ,批示:“伯达同志:此件看过,很好。工作组 开一二次会,然后经政治局会议(有各中央局及上海、北京两市负责同志参加)开两三天会,讨论通过,即可用中央委员会名义公开发表。以在8月1日发表为好。后两页有点修改。”
7月22日 上午8时与刘少奇、宋庆龄、董必武、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出席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援越抗美群众大会。
同日 与江青上午到北京大学看大字报,约11时在燕南园召集部分学生座 谈时作简短讲话称:“我没有什么话好讲,因为情况不太了解。我是来调查研究, 根据毛主席工作方针,要进行调查研究,工作组要走群众路线,要听大家的意见。你们看到昨天《人民日报》社论没有。还是这个态度。毛主席说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多听多看多想,多倾听群众意见,你们有很多不同意见,有不同的意见不要紧,这是很好的现象,还是要回去辩论,把问题弄清楚。我就说这些。”
7月23日 晚上,与江青第二次到北京大学调查时称:“我们是来看大字报 的,是来研究北京大学的文化大革命发展过程情况的,来看看你们提了什么不同 意见,看看你们怎样提问题的,来向你们学习,研究一下你们怎样进行辩论。我 是你们的学生,你们的热情非常好,这种革命精神是最可宝贵的。可是我们在看 大字报,你们一围,大字报就看不成了,你们要给我们一个学习机会嘛!任何工 作要做好,文化大革命也一样,都必须先做学生,再做先生。我们也是这样,在 大辩论中互相做学生,互相做先生。先做学生,再做先生,才能把辩论搞好,要 讲事实,摆道理,讲道理。北大同学要从主席的学习工作方法中吸取力量,把文 化大革命搞好。现在我要当学生去了!”
7月24日 毛泽东上午在钓鱼台12号楼召集中央文革小组成员谈话时称:不要搞工作组,可以搞点观察员进行调查研究,不要发号施令。整风,关门整风 才不行哩!过去《人民日报》不在我们手里,中宣部不在我们手里,文化部不在 我们手里,北京市委不在我们手里,这些都不在我们手里。不发表聂元梓那样的 大字报,那才不行哩!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害怕群众,共产党员害怕群众那还了得,你们都要下去,下去搞两个钟头也好,不要老坐在屋里嘛!下去头脑就清醒一点。把工作组一撤,把黑帮停职反省就完了,这样可以快点。
同日 下午,与康生、江青等到北京广播学院时称:“听了大家的发言,撤回广播局派来的工作组,由你们这里的同学、革命师生员工自己成立文化革命委 员会。你们的上级机关、党委派联络员、观察员,他们只有听取意见,了解情况,如实反映情况,而不是站在你们的头上。你们赞不赞成这样做?(众:赞成)你们的班、系、校的各单位,大家充分讨论文化革命委员会名单,酝酿后,采取适当方式进行选举。不要性急,要大家通得过的名单。当选的人如果他不好,不称职,可以罢免撤换。党信任你们,信任群众。你们一定能把这个工作做好。”
7月25日 毛泽东上午在钓鱼台12号楼召集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和各中央 局负责人开会,主要讨论修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和党的若干方针问 题》。谈到工作组问题时,毛称:主要是要改变派工作组的政策。不要工作组,要由革命师生自己搞革命,成立革命委员会,不那么革命的中间状态的人也参加 一部分。谁是坏人?坏到什么程度?如何革命?只有革命师生懂得,工作组不懂 得。
同日 晚上,与康生、江青等第三次到北京大学,参加万人辩论大会时讲话称:“我们来北京大学,看大字报,想研究一下北京大学的文化革命发展的过程, 发展的情况。你们学校教职员工,进行了几次辩论,有许多不同的意见,我们来 看看你们是怎样进行辩论的,有那些不同的意见。我们是来当你们的学生,就是 到你们这里来当学生,向你们学习,研究一下你们怎样进行辩论的。我是你们的 学生,不是你们的先生,经过调查研究以后,我有没有可能做你们的先生,还不 一定。你们这样鼓掌欢迎我们,我们有点不好过,有点不好意思。为什么呢?我 们带一个头脑来,是个空白的,是来当学生,当你们的学生,拜你们做老师。今 天,我想给你们提个意见,看你们同意不同意。你们的热情非常的好,你们的革 命热情是非常宝贵的。但是,我们来看大字报,你们把我们拥着,大字报看不见 了。现在,我们想当你们学生也当不成了。到你们这里受教育也受不成了。为什 么?你们把我们拥挤的太厉害了。希望你们给我们一个学习的机会。我们是来研 究你们北京大学文化革命运动的情况,是来当学生的。……才能够正确地端正态 度,才能分别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今天辩不清楚,明天继续再辩,我们要摆事 实讲道理。希望你们从主席的学习方法,工作方法教导里边,吸取力量,这样才 能把文化大革命搞得更好。现在,我去当学生去啦!希望大家让我离开。”
7月26日 与康生、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和李雪峰第四次到北京大学,参加第二次万人辩论大会。讲话称:“今天会上听到了各种不同意见,并且很激烈,很尖锐,这是种正常的现象,这是阶级斗争的规律。关于对待工作组的态度问题,这是一个阶级斗争问题。在以张承先为首的工作组这个问题上,争论这么激烈不是偶然的,这是阶级斗争的反映。我们赞成许多同志的意见,撤销以张承先为首的工作组。这是一个阻碍文化大革命大路上的障碍物。我们应撤掉这个障碍物。这里好像有一些同志替工作组辩护,替张承先辩护,给他擦胭脂,不过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可以不说,在我们同学中,对工作组有一些迷信,就是说得像没有工作组,同学就不能进行革命了,实际上这个工作组是你们的盖子,我建议北京新市委把这个盖子揭开。我们有许多人还受到旧社会的影响,受了旧社会习惯势力,受了资产阶级剥削思想的影响,好像革命当然要有一个工作组,没有工作组就革不下去。要破坏这种旧的习惯势力。”
7月27日 晚上,与康生、江青以及中央文革小组全体成员(王任重、尹达缺席),到北京师范大学参加批判孙友余 大会。在大会讲话称:“刚才康老和江青同志的讲话,是代表我们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的意见,我完全同意。康老和江青同志的讲话,提出来的主要是两个建议,一个建议,文化革命工作组是从上面派下来的,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包办代替的方式是不好的。因此,我们建议撤销工作组,好吗?革命必须自己靠自己,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自己管理自己。我们向你们建议组织文化革命小组、文化革命委员会、总委员会,或文化革命代表会议,作为你们学校文化革命运动的权力机关。不要搞保姆,你们长这么大了,保姆又不好,不能做保姆。他要当保姆也要先学习,先当学生,没学习过就不能当保姆。你们学校来了两个工作组了,孙友余的工作组搞得很坏, 没有孙友余的孙友余工作组,就是刘卓甫 工作组,也搞得不好。是否还要第三个工作组?自己管理自己,我看可以搞好的。将来有些具体问题可以帮助解决。有些事情同志们是关心的。例如档案、技术资料、武器问题。这些,你们文化革命委员会拟出一个管理制度。在文化大革命中,查档案这个问题的发生是有道理的。现在来查这些人的出身,这些人的历史,就是什么家庭出身,过去干了些什么事。修正主义者有它的社会基础。北京大学的陆平 黑帮,你可以把他们的家庭、社会关系列一张表出来就可以清楚了,原来是这些人在这里掌权。为什么陆平这个黑帮要排挤工人、贫下中农子弟,照顾地、富、反、坏、右子弟?就是因为他们有社会基础,有了这个社会关系。所以,查黑帮的档案是很有道理的。查档案要有一定的手续,你们文化革命委员会可以订出条例,按照正确的手续、条例查档案。武器要保管好,有一些重要的技术资料要保管好,不要随便动。你们搞思想革命,搞脑袋里的革命,革资产阶级思想的命,革一切剥削阶级思想的命,革现代修正主义思想的命。你们一定有好多事要做,比如饮食,现在大师傅做饭,你们满意吗?(满意!)在文化革命小组下,你们可以成立生活小组或者生活管理委员会,监督管理生活的事。”
7月29日 在北京轻工业学院撤销工作组大会上讲话称:“刚才有的同志说, 今天到了人民大会堂,听到许多中央首长的讲话,看到了毛主席,已经发出了通 知,按照中央的指示,所有的工作组撤回!(问大家)知道吧?(众答:知道了!) 你们赞成不赞成?(众答:赞成!鼓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要由群众自己来搞,群众自己来教育自己,自己管理自己。你们应当开始酝酿成立文化革命小 组,文化革命委员会,同学们看看有没有必要。各学校可根据具体情况,你们自 己看看需要什么组织?文革小组,文革委员会,文革代表会议,或者文革筹委 会。这些组织的成员,不能由工作组来包办,也不能由他们来指定。我听说,现 在有些工作组包办这个问题,这是要不得的。你们可以多酝酿几天多酝酿几次, 应当经过详细的酝酿。现在可以暂时成立一个临时筹委会。将来各级组织成立起 来之后,小组,委员会这些成员,他们的任务是群众给他们的任务。如果他们的 事情办不好,不称职,作风不好,群众可以撤换他们。(鼓掌)”
7月30日 晚上,与康生、陶铸、江青等出席中国科学院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万人辩论大会,在大会讲话中称:“大家知道,全世界的文化是从东方开始的,从东方转到西方,现在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东方来了,西方的资本主义文化没落了。东方的文化,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代表的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新文化,在东方起来了。世界的文化转了一个圈,来了一个往返,先东方后西方,现在又回到东方了。在东方起来的这个新文化比西方资产阶级文化高得多。这个新文化的创造者是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中国人民群众,中国无产阶级。中国几百年来是个落后的国家,如刚才江青同志说的,中国人被看成是‘东亚病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七年了,我们有很大变化,有很大成功,现在成了世界上的强国,包括美国和赫鲁晓夫在内,谁也不能否认。有人估计,再过二十年,中国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许不要二十年,只要按毛主席指出的方向努力,中国就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在社会科学上,毛主席就解决了马克思、列宁没有解决的问题,或者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无产阶级怎样才能取得胜利?马克思、恩格思、列宁、斯大林接触过这个问题,但没有解决,或没有完满的解决,完满解决的是毛主席。现在看来,毛主席关于农村包围城市的理论,是个普遍真理,不仅在中国,在亚非拉美,而且在整个欧洲、美洲各国,包括美国在内也适合。先在农村建立根据地,后进城市。无产阶级革命的最根本问题,就是要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进行农民革命战争。巴黎公社的经验是城市暴动的经验,后来武器发展了,新式武器发展了,城市暴动就有问题了。恩格斯在当时就对城市暴动提出过疑问,以后修正主义产生了。修正主义说:‘武器发展了,不好搞暴动了,街垒战不好搞了,城市暴动不好搞了,所以要搞合法的议会斗争,和平过渡。’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社会民主党就是这样欺骗群众的,现在修正主义也是这样。现在亚非拉美人民首先起来,把欧美变成孤岛,然后欧美各国的无产阶级再进行农民革命战争,看来这是可能的。”
7月31日 下午,与刘少奇、董必武、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接见参加北京科学讨论会1966年暑期物理讨论会的33个国家及一个地区性学术组织的科学家代表团和科学家。晚上,与毛泽东、周恩来等接见参加北京物理讨论会的外国朋友。出席周恩来和郭沫若举行的宴会,庆祝北京物理讨论会闭幕。
同日 毛泽东批示予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陶铸、陈伯达等15人:“请 考虑此件 及附件 是否正确。有错误,请指正。”
8月1日-12日 出席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毛泽东主持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
8月1日 下午毛泽东主持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开幕会议。在陈伯达发言时, 毛插话称:很多工作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完全是错误的,不到百分之十的是好 的。以后必须撤销,这一点要肯定。工作组一不能斗,二不能批,三不能改,起 了一个镇压运动的坏作用。
8月3日 毛泽东晚9时阅陈伯达送审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 (8月3日修正稿)后批示:“伯达同志:改得很好,可即印发。”陈伯达在送审报告中称:今日上午,康生、陶铸、王任重、张春桥等同志和我,考虑小组会上的意见,对这个稿子,又作了些修改。
8月4日 晚上8时,与周恩来、邓小平、董必武、陶铸等到清华大学,出席清华大学师生员工大会,听取对工作组和新北京市委的批评。
8月6日 下午,到国务院接待站接见辩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 混蛋”对联的红卫兵。陈伯达说:“这个提法不妥当,不全面,是血统论,是不科学的,是违反辩证法的。老子英雄,儿子不一定就是好汉;老子反动,儿子也不一定就是混蛋呀!我看是不是这样改一下,父母英雄儿追赶,父母反动儿背叛, 横批:理应如此。你们看好不好呀!”小部分人同意,大部分高干子弟起哄,不同意。会场上人很多,秩序也乱,辩论无法进行。机要秘书王文耀、王保春等和 国务院副秘书长许明商议,让陈伯达先撤离会场。因陈伯达方言口音浓重,后由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女播音员录制了陈的讲话,在接待站向学生播放。
同日 晚上,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召集周恩来等商量现有的和拟补选 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委员、候补委员和中央书记处书记、候补书记名单。会 后,周恩来根据商定的意见拟出一份名单(草案),报毛泽东审定。毛泽东调整了政治局常委的排列名次,把原列第七位的陶铸提到周恩来之后、陈伯达之前的第四位。
8月7日 毛泽东两次审阅《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的决定》稿。下午2时,毛审阅后批示:“伯达同志:《决定》中‘无名小卒’, 以改为‘无名青少年’较妥,请酌定。”晚10时,审阅后批示:“即送伯达同志:同意修改之处。在第10页上改了几个字,请酌定。” 8月8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全体会议通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通称“十六条”)。
8月8日 林彪接见中央文革小组成员。林称:这次文化大革命的最高司令 是我们毛主席。你们这些同志这几个月起了作用,今后还希望起更大的作用。要 弄得翻天覆地,轰轰烈烈,大风大浪,大搅大闹,这半年要闹得资产阶级睡不着 觉,无产阶级也睡不着觉。
8月12日 出席林彪主持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闭幕会。会议根据毛泽东的意见,改组了中央领导机构。会议增补陶铸、陈伯达、康生、徐向前、聂荣臻、 叶剑英为中央政治局委员。改组后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排序是:毛泽东、林彪、周 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 陈伯达在中央政治局中的排序由第21位突然急速上升至第5位。
8月13日-23日 出席为贯彻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精神、由林彪主持召开 的中央工作会议。会议继续批评刘少奇,邓小平也受到批评。
8月14日 上午,与陶铸、邓小平、康生、李富春在周恩来处谈工作。
8月15日 毛泽东阅陈伯达8月13日的请示函。函称:昨晚文化革命小组 开会,讨论有关问题。大家的意见是:(一)强调各学校各单位认真学习十六条, 掌握十六条,按十六条办事。拟由人民日报连续发表几篇社论。(二)自然科学、 技术各单位都要举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个纲,但应该作适当的分工部署:一部分人直接处理文化革命问题;一部分人照常处理原定的工作计划,特别是各 种要害的、尖端的科研部门,必须继续进行,不得中断,保证如期完成,并保证 高质量。毛泽东批示:“可以这样做。”8月20日,中共中央转发毛的批示和陈伯达的函。
同日 毛泽东晚上阅陈伯达、康生本日关于李雪峰不再兼任北京市委第一书 记的请示报告。报告称:“我们请主席考虑,雪峰同志是否可以集中力量管华北 局,不必再兼北京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可由吴德同志接任。毛泽东批示:“林、周、陶、刘、邓、雪峰同志阅,请林主持开会谈一下。雪峰市委暂时似可名义上不动,实际工作交与吴德主持,华北局需要支持时去支持一下,似较好,请酌。”
8月16日 上午,与林彪、周恩来、陶铸、康生、刘少奇等,在北京工人体育场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革命师生。在欢迎大会讲话中称:“大家全心全意,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为着我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个伟大的事业,为着我们亲爱的祖国,为着你们这一代同老一代的革命者能够衔接起来,在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下永远前进,为着把我们国家建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为着我们伟大的祖国永不变色,为着支持全世界一切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反对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革命斗争,你们在毛主席的号召下,要同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作斗争,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你们来到伟大的首都北京,来到这个祖国的首都,来到祖国的革命中心,来到无产阶级革命的中心,我们衷心地欢迎你们。”“像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经常告诉我们的,一切革命者,一切革命青年,都应该经风雨,见世面。革命者不可能在温室里成长,而是要在大风大浪里成长。我们要在革命的大熔炉里锻炼自己。你们这次到北京来,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首都来,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来,经过很多辛苦,不怕大风大雨,你们的行动很对!你们的行动,你们的斗争,表现出你们有希望,你们能够真正做一个毛主席的好学生,能够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你们这次辛苦,表现你们的英雄气概,但是,这还是初步的考验,你们还要经过千百万次的考验,还要经过长期的考验。要在群众的泥巴里滚过千百万次,把自己变成为人民、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奋斗的革命者。”
8月18日 上午,出席并主持首都百万群众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大会,与林彪、周恩来、陶铸、邓小平、康生、刘少奇等,陪同身着军装的毛泽东首次接见北京和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及群众代表。这次活动的新华社新闻报道,不动声色地公布了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调整中央领导层的情况。
8月24日 清晨,因一张大字报来到北京大学,在北大图书馆系一位同学转抄毛泽东大字报前反复称:“你们不要抄,毛主席的文章经过《人民日报》发表,经新华社广播,不能这样乱传,传出去要弄回来。”“大家不是说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吗?(此事)没有问过毛主席吧?不经《人民日报》、新华社,又不请示他,这好不好啊?”
8月25日 上午8时许住进301医院,会诊诊断患急性肺炎,不能出院。刘叔宴安排秘书分头值班,王保春陪陈伯达住院,王文耀在钓鱼台15楼办公室值班。
8月26日 下午5时,陶铸、张平化来301医院探望。
8月27日 上午10时,杨成武来301医院探望。
8月28日 上午10时30分,提出约王力、关锋来院谈昨天开会的情况。下午5时,约唐平铸等来医院谈写一篇社论问题。下午7时,约王力来谈。王力听说写社论的事,当即批评陈“应好好治病,不要谈社论事”。陈对王的批评极为不满。晚8时,江青派许春华代表她来探望。晚9时半,唐平铸等送来社论清样。
8月29日 上午情绪不好,问起社论修改情况。对王力昨天的批评表示不满,特别是王力说“现在你写东西,将来你觉得不舒服,别人也会不舒服的”很有意见。
8月30日 晚上嘱秘书给唐平铸打电话:“听王力说,我(陈伯达)生病了,《人民日报》的社论送中宣部陶铸同志看,就照这样办吧。上次我找他和胡痴来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的。”
同日 中共中央发出通知:陈伯达因病经中央批准休息。在陈伯达病假期间或今后离京外出工作期间,他所担任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组长职务,由第一副组长江青代理。
8月31日 上午刘志坚来医院看望。晚上9时许,唐平铸、胡痴来谈今天天安门大会的情况,并且谈到《人民日报》社论《要让群众听到党的声音,同时让党听到群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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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陈伯达年谱》1966年1-8月部分编纂琐记

余汝信

笔者在编纂《陈伯达年谱》的过程中,参照了多种出版物及资料,并将这些出版物及资料相互作了比照,从中发现了一些问题。现将涉及年谱1966年1-8月期间的有关问题及笔者对有关材料的取舍经过记录如下。

一、1966年2月毛泽东与陈伯达、王任重谈话的具体时间及情况
《毛泽东年谱》1966年2月14日条称:“晚上,在武昌东湖客舍同陈伯达、王任重谈话,提出对马恩列斯著作,可以搞点摘要,还说:从来都是年轻人、学问少的人打倒学问多的老年人。年轻人一抓住真理就势如破竹。”
而据《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援引的陈伯达秘书王保春的工作日记记录,2月14日陈伯达尚在四川视察,2月17日方乘轮船离开重庆。
因此,如果王保春的记录真实无误,《毛泽东年谱》1966年2月14日条目的记载应该是大有疑问的。
《毛泽东年谱》接下来的1966年2月19日条又称,(毛)“晚上,离开武汉,前往长沙。临走前,同王任重等谈到对马克思、恩格斯某些观点的理解问题。” 《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称,陈“19日傍晚到武汉,当晚10点半上了毛主席的专列,12点专列驶离武汉。”
笔者有理由相信,《毛泽东年谱》所记载的1966年2月14日的谈话,应该是2月19日晚的事,即2月14日的谈话,实际上是不存在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有这么一次谈话,亦与陈伯达无关。故而,笔者对《毛泽东年谱》2月14日条目未予采信。
二、陈伯达参与修改《纪要》的具体时间及情况
刘志坚在其影响甚广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产生前后》一文中称:

2月26日,张春桥把陈亚丁接到锦江饭店,商量修改稿子的事,江青见到陈亚丁就说:“你来了,很好。”“你们要搞‘纪要’,事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搞好了,临走丢下来,逼我签字,有什么办法,逼上梁山嘛,搞就搞吧!要搞就要搞准确,搞完整。”“我把你们搞的那个东西,请陈伯达、张春桥推敲了一下,伯达有些意见很好,我要他写出来,他一会儿来,一起商量一下。”陈伯达到后,江青就主持讨论修改问题,并问陈伯达:“老夫子,叫你写一下,你写出来没有?”陈伯达拿出他写好的几张纸,谈了修改意见:第一,“17年文艺黑线专政的问题,这很重要,但只是这样提,没头没尾。”“要讲清楚这条文艺黑线的来源,它是30年代上海地下党执行王明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继续”,“把这个问题讲清楚,才能更好地认清解放后17年的文艺黑线,这条黑线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第二,“要讲一段文艺方面的成绩”,“江青亲自领导的戏剧革命……搞出了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芭蕾舞、交响音乐《沙家浜》等,这些,真正是我们无产阶级的东西”,“这些都要写一下。这样,破什么立什么就清楚了。”江青听后高兴地说:“伯达的意思很好,帮我们提高了,击中了要害,很厉害。”“这一来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张春桥也说:“经老夫子这一点,我对问题更清楚了。”江青要陈亚丁把陈伯达写的和张春桥已经改过的稿子,全改写在一份上。

惟据《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披露的王保春工作日记记录,陈伯达2月26日尚在长沙,“上午徐业夫来电话问我怎样走法?伯达同志去他处面谈。下午二时到总理处谈话一小时左右。”“2月27日陈伯达乘16次特快离长沙到武汉。3月3日乘飞机离开武汉到上海。”
笔者在年谱中采信了王保春的记录。笔者认为,刘志坚言之凿凿的1966年2月26日陈伯达与江青、张春桥、陈亚丁一起修改《纪要》的过程,实际上是虚构的,尤其陈伯达的话,全为杜撰。
陈伯达按照毛泽东吩咐参与修改《纪要》的时间,当在3月11日至14日(参见江青3月19日给林彪的信,见刘志坚《〈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产生前后》页31)。
三、中央文革小组名单发布的具体时间及情况
叶永烈的《陈伯达传》,在中央文革小组成立及其名单发布的具体过程及时间问题上,显得错漏百出,十分混乱。《陈伯达传》虽称,“1966年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的通知”,但又称,“副组长的名字未写入通知”,“姚文元原本‘榜上无名’”。《陈伯达传》又称:“1966年6月16日至18日,中央文革小组在上海锦江饭店开成立会……据关锋回忆,江青在会上提议增加姚文元为组员。”《陈伯达传》再称:“1966年8月2日,中央补发通知,通报中央文革小组名单”。
事实上,中共中央早于1966年5月28日即以中发[66]281号中共中央文件宣布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并公布了包括副组长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和组员姚文元在内的13人的小组名单,全文(抬头省略)如下:

中央决定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领导下。现将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通知你们。
组长:陈伯达
顾问:康生
副组长:江青、王任重、刘志坚、 张春桥
组员:谢镗忠、尹达、王力、关锋、戚本禹、穆欣、姚文元。
华北、东北、西北、西南四大区参加的成员(四人)确定后,另行通知。

中央
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年谱1966年5月28日关于中央文革小组成立的条目,引用了《毛泽东年谱》的有关内容,以方便读者的核实,而年谱附录的“有关陈伯达的文革期间部分中共中央文件”,则全文刊载了这一通知,并注明该通知原件没有标题,现很多人使用的《中共中央关于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的通知》,其实是最早公开此通知的国防大学党史党建政工教研室《“文化大革命”研究资料》一书编者所加的。
四、陈伯达1966年8月生病的具体时间及情况
《“文革”前后时期的陈伯达:秘书的证言》披露,陈伯达1966年8月26日(实为8月25日)上午8时许因患急性肺炎住进了301医院,该书并附有秘书王保春所记的较详细的陈住院期间日记。
惟经与多方资料核对,笔者发现,该日记所记录陈住院12天的具体日期,均错误地向后延伸了一天,核查的结果是:
1. 日记称“8月29日(星期日)”,经查,8月29日实为星期一,星期日没错的话应为8月28日。
2. 日记称“9月1日(星期三)”,“晚上9时许,唐平铸、胡痴同志来谈今天天安门大会的情况”。经查,星期三实为8月31日,当日在天安门广场召开了毛泽东第二次接见红卫兵大会,陈伯达因病缺席,唐平铸、胡痴晚上来谈大会情况是顺理成章之事。
3. 日记称“9月5(星期日),”“下午4时,唐平铸、胡痴来改写社论《要文斗不要武斗》”。经查,星期日实为9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要文斗不要武斗》发表于9月5日,9月4日下午讨论修改才是正常的。
4. 日记称“9月6日(星期一)”,“下午,文耀来电话说赵易亚(研究院)报告柴沫同志昨晚服毒自杀了”。经查,星期一实为9月5日,柴沫自杀的时间为9月4 日 ,所以,这一天应为9月5 日无疑。
如果该书此期间的资料来源确为当时的日记,发生这样的相差了一天的错误确实是奇怪的。无论原因何在,笔者在年谱中根据核查结果,均将陈伯达的住院期间日期按该书原注日期作推前一天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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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

《陈伯达年谱》跋

余汝信

(一)

大约在二十年前,本书编者在《大醇小疵之〈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一文中指出:“陈伯达是毛泽东时代中共最具影响力的理论家,亦是文化大革命的主要推动者。十年文革期间,陈是众所周知的中央文革小组组长,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一跃而成为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陶铸之后的中共第五号人物,陶铸倒台后,更排名第四,地位显赫。惟在 1970 年庐山九届二中全会上,突然被毛抛弃,毛以《我的一点意见》指称:‘我跟陈伯达这位天才理论家之间,共事三十多年,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就从来没有配合过,更不去说很好的配合。’此言一出,举国愕然!既然从来没有配合过,何以能成为毛亲自钦点的第五号人物?”
本书编者今日之所以花力气编成《陈伯达年谱》,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证实毛此言之荒诞无稽,以恢复毛陈关系之本来面目。
这样,我们就知道了:
1939年2月,毛泽东注意到了一年多前到延安的陈伯达,称赞陈的研究为“一大功劳”。
1940年3月,原在延安马列学院任教的陈,被毛调至身边工作。
1941年7月,陈任中共中央调查研究局政治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局主任兼政治研究室主任为毛泽东。
1943年1月,陈兼任毛泽东学习秘书、专门研究经济问题;4月,毛命陈作文批判蒋介石《中国之命运》。陈《评〈中国之命运〉》发表后,毛为中共中央宣传部起草致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并转各区党委电称:陈伯达《评〈中国之命运〉》 一文,本日在《解放日报》上发表,并广播两次。各地收到后,除在当地报纸上发表外,应即印成小册子。一切干部均须细读,加以讨论。一切学校定为必修之教本。一切地方应注意散发到国民党军队中去,应乘此机会作一次对党内党外的广大宣传,切勿放过此种机会。
1945年,陈为毛起草其在中共七大的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为朱德修改其军事报告《论解放区战场》。以后,陈陆续作《窃国大盗袁世凯》《中国四大家族》《人民公敌蒋介石》,成为推翻蒋氏集团的主要舆论武器。
1949年12月~1950年2月,陈以教授名义,作为主要随行人员,陪同毛访问苏联。
1951年3月起,陈与田家英协助毛对拟将收入《毛泽东选集》的文章进行编辑、修改。6月,陈发表《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革命的结合(为纪念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周年而作)》,首次提出“毛泽东同志对于中国革命的最伟大的功劳,便是他正确和生动地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结合起来,解决了中国革命中一系列的问题。他在中国和东方的条件下推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科学的发展,因而指导了中国人民革命的胜利。”
1954年1月,陈为毛为首的宪法起草小组成员,毛命陈执笔写出宪法草案初稿。
1955年1月,陈任直接为毛服务的理论研究班子——中共中央政治研究室主任,参与起草第一个五年计划纲要、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草案和中共八大政治报告。
1956年3月,主稿关于国际共运问题论争的重头文章《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以后,又主稿《列宁主义万岁》《再论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9月,陈当选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在中央排名第21位。
1957年11月,陈随同毛第二次访苏。
1958年5月,陈任中共中央主办的《红旗》杂志总编辑。7月,陈发表《在毛泽东同志的旗帜下》,颂扬毛称:“毛泽东旗帜就是中国人民高举的红旗。中国人民将在这一面伟大红旗的引导下,在不远的将来,继续胜利地到达伟大的共产主义社会。”
1959年庐山会议后,陈发表经毛修改的批判彭德怀的重头文章《无产阶级世界观和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斗争》。
1961年3月,陈主稿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农业六十条”)在中央工作会议上通过。
1964年7月,陈任中共中央马列主义研究院院长。10月,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由刘少奇起草、并经毛审阅的《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夺权斗争问题的指示》,同时转发陈修改定稿的《天津市委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翌年1月,陈主稿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二十三条”),经毛批准印发全党,“二十三条”提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1966年3月,毛指示对江青召集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请陈伯达同志参加,再作充实和修改”。4月,根据毛谈话精神,陈起草“五一六通知”。5月,陈任中央文革小组组长。8月,陈主持起草《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十六条”)。陈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成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在中央排名第五。10月,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作批判刘邓的讲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两条路线》,经毛审阅后印成小本,大量发行。
以上所列,仅为毛陈三十年关系的一个梗概。呈现于本书之中的更为详尽的毛陈关系史,足以证明毛的“从来没有配合过”只不过是一种完全罔顾事实的说辞。至于毛陈之间在1969年后产生嫌隙的原因和过程,相信细心的读者在阅读本书这一时间段的条目时可以详细得知。

(二)

关于陈伯达的生平以及与之有关的事件,坊间有着一些不实的传闻。
如影响甚广的叶永烈的《陈伯达传》,在描述1966年中央文革小组成立以及组成人员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时,就错漏百出。
《陈伯达传》称:

1966年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的通知,通知中写明组长为陈伯达,顾问为康生。
副组长的名字未写入通知,但已定下来,共四人,即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
组员名单是陈亚丁、吴冷西、王力、尹达、关锋、戚本禹、穆欣。这份名单,实际上也就是“五一六通知”起草小组的名单。
后来,觉得陈亚丁、吴冷西有些“问题”,从名单中删去了,增加了曾参加“纪要”讨论的谢镗忠。
对于王力,曾有过争论,毛泽东对王力有看法,以为他不合适。陈伯达力保王力,仍把他留在名单之中。

叶永烈以上说法,不合逻辑:副组长既然已定,为什么不写入通知?通知既然已经发出,如何能将陈亚丁、吴冷西删去?如何又能增加谢镗忠?毛泽东既然对王力有看法,陈伯达能保得住吗?
其实,1966年5月28日的中发 [66]281号中共中央文件全文(抬头省略)如下:

中央决定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领导下。现将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通知你们。

组长:陈伯达 顾问:康生
副组长: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
组员:谢镗忠、尹达、王力、关锋、戚本禹、穆欣、姚文元。
华北、东北、西北、西南四大区参加的成员(四人)确定后,另行通知。

中央
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通知发到县委以上,军队团级以上。)

两相对照,孰是孰非,一清二楚。
本书关于1966年5月28日中央文革小组名单的条目,引用的是《毛泽东年谱》的材料,以方便读者的核实,核心内容与中发 [66]281号文件是相同的。有了这些材料的比照,叶永烈以下的说法更分明为一种随心所欲的臆造:

姚文元原本“榜”上无名。
1966年6月16日至18日,中央文革小组在上海锦江饭店开成立会——因为当时毛泽东和江青都在上海,小组成员除王力之外,都来上海出席会议。
据关锋回忆,江青在会上提议增加姚文元为组员。
陈伯达对姚文元没有好印象,大概是姚文元那篇“雄文”抢了头功使他不悦,所以当即表示反对,说道:“姚文元不合适,他的父亲姚蓬子是叛徒,容易叫人抓住小辫子。”
陈伯达当众如此说,差一点使江青下不了台。江青马上甩出了“王牌”:“我请示一下主席。”
翌日,江青在会上说请示过主席了,于是,中央文革小组便多了一名成员姚文元,此后姚文元平步青云,进入中央文革小组是关键的一步。
江青力荐姚文元,陈伯达则力荐王力。陈伯达的理由是,王力是钓鱼台“秀才班子”里的成员,是个“老人”,起草文件比姚文元要熟练。
于是,在6月20日,王力接到正式通知——他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

本书编写的目的之一,也就是以翔实的史料,匡正类似上述不实之辞,力求还原陈伯达真实的一生。

(三)

本书编者衷心感谢徐友渔、秦晖、唐少杰三位资深学者对本书的鼓励,以及为本书撰写的各具理性智慧和思想风采的序言。
衷心感谢挚友赵望今先生如同在《康生年谱》编辑过程中一样的、对本书编辑所倾注的大量心血以及资料方面的巨大贡献。
在拙作《风暴历程》《康生年谱》完成之后,有幸结识了不少中国以至全球各地的历史研究者及爱好者,本书就是在众多的这样的朋友们鼓励下编辑而成的。但愿本书能够成为一块文革历史研究的小小垫脚石,给予后来的研究者一点微薄的帮助。
2024年12月 于香港
——————————————————————————————————
【书海泛舟】

《陈伯达年谱》目录

余汝信

序1:宫廷政治与意识形态(秦晖)
序2:一言难尽陈伯达(徐友渔)
序3:聚焦“陈伯达现象”的平台(唐少杰)
凡例

(一)闽南学子(1904-1924)
1904 年 诞生
1909 年 五岁
1910 年 六岁
1918 年 十四岁
1921 年 十七岁
1922 年 十八岁
1923 年 十九岁
1924 年 二十岁

(二)革命生涯(1925-1936)
1925 年 二十一岁
1926 年 二十二岁
1927 年 二十三岁
1928 年 二十四岁
1929 年 二十五岁
1930 年 二十六岁
1931 年 二十七岁
1932 年 二十八岁
1933 年 二十九岁
1934 年 三十岁
1935 年 三十一岁
1936 年 三十二岁

(三)延安岁月(1937-1948)
1937 年 三十三岁
1938 年 三十四岁
1939 年 三十五岁
1940 年 三十六岁
1941 年 三十七岁
1942 年 三十八岁
1943 年 三十九岁
1944 年 四十岁
1945 年 四十一岁
1946 年 四十二岁
1947 年 四十三岁
1948 年 四十四岁

(四)中枢经历(上)(1949-1959)
1949 年 四十五岁
1950 年 四十六岁
1951 年 四十七岁
1952 年 四十八岁
1953 年 四十九岁
1954 年 五十岁
1955 年 五十一岁
1956 年 五十二岁
1957 年 五十三岁
1958 年 五十四岁
1959 年 五十五岁

(五)中枢经历(下)(1960-1965)
1960 年 五十六岁
1961 年 五十七岁
1962 年 五十八岁
1963 年 五十九岁
1964 年 六十岁
1965 年 六十一岁

(六)文革风云(1966-1971)
1966 年 六十二岁
1967 年 六十三岁
1968 年 六十四岁
1969 年 六十五岁
1970 年 六十六岁

(七)秦城囚徒(1972-1980)
1971 年 六十七岁
1972 年 六十八岁
1973 年 六十九岁
1974-1977 年 七十—七十三岁
1978 年 七十四岁
1979 年 七十五岁
1980 年 七十六岁

(八)保外就医(1981-1989)
1981 年 七十七岁
1982 年 七十八岁
1983 年 七十九岁
1984 年 八十岁
1985 年 八十一岁
1986 年 八十二岁
1987 年 八十三岁
1988 年 八十四岁
1989 年 八十五岁

附录 :有关陈伯达的文革期间部分中共中央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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