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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 天》第二三一期
抢救文革回忆 积累文革资料 交流相关信息 促进文革研究
2012年1月31日创刊 2023年8月30日第231期
本期目录
〖四川文革专辑9〗
昨日心迹
李秉铎 工宣队进校后一个大学生的日记
生逢乱世
臧 振 1967年成都“五一九”事件亲历记 周光代 宜宾文革琐忆 钱守诚 叙永县“全面内战”的一些亲历
—————————————————————————————————— 【昨日心迹】
工宣队进校后一个大学生的日记
李秉铎
《昨天》编者按:本刊曾在179期(2021年6月30日)推出过“李秉铎、敖艾莉专辑”,选发过李秉铎夫妇的一组文革回忆文章。现再发一篇李秉铎的文革日记。尽管文革中不断有因日记惹祸的大小冤案,但许多人仍然习惯性地要写日记,能够保存下来的这些日记就成为研究那个时代的重要史料。
作者说明: 工宣队是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简称,是文革中诞生的新事物,被称为毛泽东的“伟大战略部署”,“伟大的革命创举”。 1968年上半年,北京清华大学等高校的派性武斗屡禁不止,逐步升级。毛泽东为结束难以刹车的群众造反运动,营造打倒刘少奇之后“形势大好”的新局面,以利于召开中共“九大”,他必须努力引导由“乱”到“治”。7月27日,按毛泽东指示,由毛泽东身边最亲信的中央警卫团派出人员为首,调集北京60多个工厂3万多工人(后来定名为“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进清华大学,整顿秩序,平息武斗。清华大学以蒯大富为主要负责人的井冈山兵团认定这是“反革命黑手”制造的阴谋,以武力对抗,导致工宣队5人死亡,几百人受伤。7月28日,毛泽东召见北京高校红卫兵“五大领袖”:北大聂元梓、清华蒯大富、北航韩爱晶、北师大谭厚兰、北京地质学院王大宾。毛泽东对他们明确宣称:(派出工人进驻高校的)黑手就是我!并严厉告诫:在武斗问题上,不听劝阻,坚持不改,就是土匪、国民党,就要包围起来,还继续顽抗,就要实行歼灭。毛泽东的“最新指示”是对红卫兵头头们的当头棒喝,宣告了叱咤风云近两年的红卫兵运动的终结。8月25日中央发出《关于派工人宣传队进学校的通知》,提出“各地应该仿照北京的办法,把大中城市的大、中、小学逐步管起来”,要“以优秀的产业工人为主体,配合人民解放军战士,组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分批分期,进入各学校”。26日,《人民日报》转载《红旗》杂志发表的姚文元的文章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文章中公布了毛泽东的最新指示:“实现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必须有工人阶级领导,必须有工人群众参加,配合解放军战士,同学校的学生、教员、工人中决心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的积极分子实现革命的三结合。工人宣传队要在学校中长期留下去,参加学校中全部斗、批、改任务,并且永远领导学校。在农村,则应由工人阶级最可靠的同盟者——貧下中农管理学校。”1976年毛泽东逝世,随后“四人帮”垮台,到1977年11月6日,在邓小平的建议下,已“完成历史使命”的工宣队全部撤出学校,未能实现“在学校中长期留下去”“并且永远领导学校”的目标。 我偶然找到一本当年在四川大学的日记,是一本薄薄的练习簿,记录了工宣队进校这一段时期学校及社会上发生的事件,以及自己的看法和认识。日记从1968年8月26日到1969年1月31日。我本来从读中学时起就有了记日记的习惯,文革开始后“停课闹革命”,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生活规律完全打乱,加上因文字惹祸的事例层出不穷,特别是“二月镇反”时险些被打成反革命,因此我不但没有再写日记,还把以前的日记全部处理掉了。1968年四川省、成都市革命委员会成立,群众造反运动结束,回到学校坐下来搞大联合,天天政治学习,屁股和板凳相结合,生活恢复安定,我就又开始记日记了。从12月13日起我参加解放军成都警备区组织的清查敌伪档案工作后日记内容发生了变化。 现将日记中有关工宣队驻校时期的内容保持原样摘录,可作为研究那一段历史的参考资料。日记中涉及对某些人的批判或指责,都只是那个特殊时代里的评价,不能代表被评价者的真实情况。当时四川的大、中学校都按毕业年份称某某级(而不称某某届),比如文中的“68级”即指1968年毕业。为帮助读者理解,对一些史事和人名略加了注释。日记中有几处在整理时所加的感慨性按语在括号中以楷体字表示。
1968年
8月26日 星期一
今天是“8·26”造反 两周年纪念日。回忆两年来的日日夜夜:工作组的高压、赴北京的幸福日子、封闭《四川日报》的艰难困苦、进驻成都军区的离奇生活、二月黑风、三月逆流、五月血战、西昌调查……“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回忆当初气吞万里如虎的革命气概和历经的千难万苦,深深感到前一阶段没有白白度过,在斗争中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同时也得到极大的锻炼和提高。但在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今天,革命意志却越来越不如以前了,在各方面都有所倒退。在纪念“8·26”两周年的日子里,我一定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永远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和工农兵群众相结合,把无产阶级教育革命进行到底。 本来省革命委员会不同意我们开大会庆祝,说重庆“8·15”派开会庆祝,大庆三天,受到批评,并说现在上层斗争很激烈,最好不要开庆祝会。昨天特派省革委副主任张西挺来川大做说服工作。但是广大8·26战士不同意,因为已经准备了很久,中、小学的8·26还特地操练了队形,最后决定大会改为“欢呼毛主席最新指示,向工人阶级学习”的誓师大会。 大会开得很短,发言都很精练,接着就是游行。先是战斗团团旗,再是仪仗队,小8·26的号队、气球队,小8·26、中8·26、大8·26,共有五六万人。十二中、三中、气象学校、工业学校的队伍都准备得很好,很精彩,有号、鼓、舞蹈队、气球队、旗队。走到天府街,二四九信箱联总 的队伍也出来游行,欢呼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企图横穿我们的队伍,和中8·26冲突,中8·26受伤数人,二四九联总被打死一人,伤近十人,大败而逃。 下午班上全体8·26战士合影。
8月27日 星期二
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下午两点开进川大,有南光机器厂500人,纺织厂、仪器厂500人,7858部队解放军200人。我们到大校门外,林荫道两旁欢迎。随后在大操场开欢迎大会,成都警备区曲政委 、孙副军长 等都来了。江海云 致了欢迎词,工人代表、解放军代表也都讲了话。 工人宣传队进校是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必将在各个领域中引起深刻的变革,掀起一个“斗、批、改” 的高潮。对于中央最近指示、《红旗》杂志社论要认真学,领会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不然就要落后于形势,失掉政治敏感。
8月29日 星期四
上午在新会议室欢迎工宣队进驻物理系。 下午工人同志分到各个班,我们班分到四个工人师傅,两男两女,老工人,四个人都是南光机器厂的。
8月30日 星期五
下午在大操场召开全校大会,刘安聪 讲话,说警备司令部派出大批部队进驻二四九信箱,以二四九信箱为突破口,解决老大难问题。市革命委员会要求所有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的单位都到二四九信箱去游行示威,并着重呼口号:“马蜂窝就是要捅,坏人就是要抓,黑手就是要揪!”我们才和二四九联总打了一仗,是老对头了,更是兴奋,全校集合前往二四九信箱。沿途旗帜招展,一个单位接一个单位,拥挤不堪。市革命委员会也出来刷大标语:“马蜂窝就是要捅!”二四九联总是红卫兵成都部队(红成)的一大金刚,反“红十条” 干将,武斗狂人,今天遭到这样的下场,群众无不拍手称快。二四九联总仍然十分顽固,在大楼上刷大标语:“川驴(指川大8·26)臭知识分子枪杀工人阶级是全国罕见的反革命事件!”在主楼上有“东郊前哨”的招牌,见川大队伍来了,分外眼红,把“联总”的大旗挂上高架上,因为有大批解放军在场,他们没有敢向游行队伍开枪。我们的队伍受到二四九“八一”战斗团的热烈欢迎。 另外四川医学院、一机校都发生殴打工人宣传队成员事件,警备司令部都派了军队去包围,抓了凶手,一机校红成的五个头头态度恶劣,全部被抓。 这样解决问题,充分发挥革命委员会的权威,很多老大难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整个形势也就越来越好。重庆、江津、南充等地也能这样搞一下,问题就好解决了。 晚上全校收缴武器,拆除工事,在12点之前必须完成。工人师傅都下到各个寝室,督促同学交枪。我们把留作纪念的子弹都上交了。工人师傅和我们很友好,他们说:如果是去年7、8月份,你们的枪坏了,我们还可以帮你们修理。现在情况不同了,要响应毛主席号召,把武器交出来。我们的情况和北京不同,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我们始终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为四川文化大革命立下功勋,做了大量好事。因此在广大群众中威信较高,不像北京的学生那样臭。我们和工人同志的关系是正常的,革命的,有利于我们和工农兵群众结合,有利于我们的思想改造。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更加需要虚心向工人阶级学习,接受他们的领导。不然,我们的有利条件反而会成为前进的障碍。工人群众和我们的亲密关系,也说明了广大群众眼光是明亮的,只要我们有了成绩,作了好事,他们就会给予充分的肯定。所以我们大可不必为“臭知识分子”的招牌而自卑。
8月31日 星期六
我班从今天起开始“早请示”,早上集体到理科楼毛主席塑像前,手挥《毛主席语录》本,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读主席语录,然后才进行早锻炼。 上午打扫清洁,宿舍过道上过去两派激战写下的标语,都用玻璃片刮去,又粉刷了一遍,使过道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工人师傅们都在寝室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忠”字。整个学校面貌大改观,政治空气也浓厚了。 《文汇报》有一篇文章《无产阶级必须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专政》。无产阶级专政不能仅仅理解为军队、监狱、法院,而是无产阶级在政治、思想、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全面专政。资产阶级被搞臭了,现在他们利用最后一个阵地“上层建筑”进行反扑。工宣队进入学校正是为了在学校中,在上层建筑方面向资产阶级进攻,专资产阶级的政。并指出,有的人觉得“委屈”,这是对哪一个阶级有感情的问题。 这些批评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知识分子目前的思想状况,对于我也是非常适用的。我一定要努力改造自己,要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用无产阶级的感情来认识一切。否则,在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时,就会想不通,觉得委屈,走进个人主义的死胡同里去,最后被汹涌澎湃的革命浪潮所淹没。
9月3日 星期二
这几天着重搞“一片红”,打扫清洁,布置寝室。门上贴 “忠”字,主席像,毛主席语录,剪纸,我们寝室也布置得很美观。 高斌 今天来,他已毕业留校,他讲了遂宁的情况。他准备写小说,明年开始动笔。
9月4日 星期三
我们班的几位工人师傅都很严肃,不活泼,很难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不知他们对我们有些什么意见。那位老工人说我们都不是臭知识分子,是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无产阶级知识分子还谈不上,但我们确实不是臭知识分子。第一,我们根本一窍不通,没有多少知识;第二,我们在广大群众心目中不是臭而是香;第三,我们是在新社会长大,是党和毛主席培养出来的。
9月19日 星期四
市革命委员会召开全市大会,欢呼毛主席赠送首都工宣队的芒果复制品送到成都 ,我因病未去。
9月20日 星期五
汪贤裕 送来一份“7·28”毛主席接见聂元梓等五位学生领袖的讲话全文,看后受到很大教育。毛主席对于学习,最强调自学,自己到图书馆去学,马恩列斯,主席自己,都是自己学出来的。对于学校的问题,主席说:教育革命搞不上去,不怪你们,我们也搞不上去。从主席的讲话中看出,主席还是比较同意学生“斗、批、走”,到实践中去。我觉得这是比较符合客观实际的。事实上,现在学校中坐下来搞“斗、批、改”,搞政治学习,收效不大,只有到工厂、农村,到社会实践中去,才能有较大的收获。我们正当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白白地逍遥,天天打牌、下棋、吹牛,不仅太可惜,而且会令人颓废。我还是要找机会到工厂、农村,到社会实践中去走一走。另外在学校要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各种有用的知识。
9月21日 星期六
学习列宁语录,很有收获。列宁说:“自然,每次革命都会给进行革命的阶级带来巨大的牺牲,俄国无产阶级专政给统治阶级即无产阶级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牺牲、貧困和苦难,很可能,这种情形在别的国家也会完全一样。”他又说:“工人贵族害怕牺牲,耽心在革命斗争时‘太’穷,他们是不能算作党员的。”这些话也适合我们现在的情况,在文化大革命中牺牲了一些人,很多工厂停工,物资供应紧张,肥皂、牙膏等常用品都很缺,伙食也特别差。因此自己也附和一些不正确意见,发牢骚,这都是很不正确的,是眼光短浅的表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创举,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斗争,是一场严肃的阶级斗争,当然会付出牺牲,造成一些貧困和苦难。但是,如果不进行这场斗争,就会葬送整个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要牢记列宁的教导:“所谓革命,就是极端残酷的殊死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不可避免的。或者是根本放弃革命,或者是承认同有产阶级斗争是所有革命中最残酷的斗争。”
9月22日 星期日
今天没有事,到成都四中去找朱希亮 玩,在他家吃了一顿饭。他约我国庆节去取毛主席纪念章。
9月23日 星期一
上午全校开大会,工人宣传队的同志作大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动员报告。办学习班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我还是认为先有实践才行,经过实践,再学习总结。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深有感触,有一段时问特别忙,当时十分渴望能有一段休整时间,进行学习总结。在封闭《四川日报》后,进行了一次整顿,收获很大。开会时大家针对碰到的实际问题,讨论十分激烈,不是感到无话可说,而是感到时间不够。
9月24日 星期二
上午开大会,欢送去解放军军垦农场劳动锻炼的毕业生。井冈山野战军(井野) 的王炎平 、张川生 、李少春 都是去军垦农场,他们多是自愿申请去的,很有志向。老造反派应该带头到最艰苦,最锻炼人的地方去,贪图生活的舒适,是没有多大出息的。
9月25日 星期三
杜晓荣 从重庆返校,给我带了一封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中批评我调皮,说风凉话,说这是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那里学来的。说革命意志衰退在我身上也有所反映,要努力改造世界观。我给家里和姐姐的信,都有牢骚,十分不好。我应该时时时刻刻不要忘了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思想对自己的影响,注意思想改造。 系上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物一(四)班全班参加学习班,是全校的典型班,有人说这是运动后期出左派。在前些日子,江青、周总理在庆祝全国山河一片红 的大会上,指出要爱护红卫兵小将,小将们在运动前期、中期是立了功勋的。因此川大出了一份《和工宣队谈心》的大字报,是哲学系三年级学生写的,抓住工宣队个别缺点,提得十分尖锐,说是国民党作风、四清工作组。这张大字报大方向是错误的,代表了一股不正确的潮流。但在我校这股思潮有相当一部分群众, 8·26团部也有一部分人支持。物一(四)班在袁代贵(因阅读毛主席著作手不释卷,言必称马列、毛泽东,故外号为“顶峰”)的率领下,刷出大标语:“清除内奸!”“打倒反革命知识分子!”以极左的口号而一下子闻名全校。工宣队看中了四班,说一进校就看出四班大方向始终正确,是教育革命的决心派。我认为四班的行动是革命的,但口号是滑稽的,有点哗众取宠。
9月30日 星期一
成都四中成立革命委员会,到那里去玩了半天。下午回校去送杜晓荣,他将到安徽军星农场劳动锻炼,但他已走了,留下一张纸条给我。我很后悔,主要是汪贤裕和朱希亮留我多玩了一会儿。这一走就很难见面了。几个老朋友高长川 、杜晓荣都毕业离校了,就剩下我一人了,我也希望快一点毕业分配出去。 晚上汪贤裕在四中请吃饭,饭后连夜赶回川大。人民南路今晚灯火辉煌,布置得非常漂亮,一派节日气象。
10月1日 星期二
凌晨2点半起床,集合去参加国庆游行。到人民南路已经人头攒动,十分拥挤了。我们的队伍被冲散了,我们就各自为阵,开了一会儿会,就纷纷回学校了。 今天人特别多,人民南路广场、盐市口、春熙路、东大街都挤满了人。张国华 、孙洪道、工人代表、游寿兴 在会上讲了话。今年的国庆游行有两个特点:一是毛主席像特别多,特别精致,有砂子粘贴的,绣在纱窗上的,有可以闪光的。总之,各式各样,百花齐放。二是人们身上戴的毛主席纪念章又大又多又好,有的人整个胸膛都戴满了纪念章。 晚上,人民南路放了焰火,放映了新影片《钢琴伴唱红灯记》。
10月6日 星期日
订出个人学习计划: 1 .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及最近《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社论,要深刻理解,思想上要跟得上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 2. 学习马列主义的基本理论,学一点辩证法,学一点哲学。 3. 学一点专业知识,目前主要学一下电学、无线电方面的知识,看一看数学小丛书。 4. 学习历史、地理,学习党史、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史、中国及外国历史。 5. 学一点文学,找几本小说或读一读古诗。 最大的困难是找不到书,特别是历史、地理方面的书,但我可以尽力去找,不能系统地学,零碎地学一点也好。
10月7日 星期一
今天我们班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开学。不过学习还是照老样进行,读毛主席语录、《人民日报》文章,然后讨论。今天的讨论会大家发言特别积极,对“斗、批、走”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因为争论激烈,有两个解放军同志也来参加了发言。大家都同意“斗、批、走”,这个“走”是走到社会实践中去,走到三大革命第一线去,所以是积极的改、彻底的改。但是,目前的情况又使我们走不成,因此大家觉得还是空谈。
10月8日 星期二
晩上红卫兵支部开了会,要大家积极发言,这几天工宣队抓得很紧,看样子我们不踊跃发言就过不了关。工人师傅向班革委介绍了川大的情况,校、系革委会中有一股对抗工宣队的逆流:刘安聪公然宣称学校必须由知识分子领导。而更惊人的是在我们心目中威信很高的王道玉 对于工宣队也是很抵触的,这次他跑到达县去参加地区革委会成立,赖在家里不回来了。物理系革委会主任田景文 也是对工宣队不满的人。江海云是中间派。只有游寿兴态度比较正确,但在校革委中受到排挤。 听了这些情况使我们大吃一惊,联系到我们所见到的情况:工宣队一进校,校革委就把什么群工部、宣传部等等一律撤销,校革委基本上瘫痪,摆了一个烂摊子给工宣队,随后又来了一篇“和工宣队谈心”的大字报。这些问题是很严重的,对待工宣队的态度,实际上是对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态度,是能否继续坚持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事。我们的政治嗅觉还不够敏感,看问题的眼光也不够尖锐,阶级斗争是很复杂的,万万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
10月9日 星期三
今天班上的学习进行得很好,发言很踊跃,受到工人师傅和解放军同志的表扬。现在我对“斗、批、走”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斗、批、走”走到三大革命第一线去,才能彻底地改造世界观。但是,目前我们必须待在学校,搞清理阶级队伍、大批判、整党等。我们离开学校一走了之,实际上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是“私”字的表现,只想离开学校对自己有利,没有从全局出发,不愿意为学校下一步的工作付出代价。目前的学习是很枯燥,但我们应体谅工宣队的难处,工宣队在我校的工作得不到校革委的配合,工作进展不顺利。因此为了进一步发动群众,掀起大批判高潮,安定广大群众的情绪,坐下来学习是必要的。
10月10日 星期四
收到姐姐的信,她到解放军农场劳动去了,地点是山东省文登县。信中谈到他们是百分之五十的时间政治学习,百分之四十的时间劳动,百分之十的时间军训。在部队中,战士们时时时刻刻想的是怎样为人民服务,怎样忠于毛主席,而知识分子想的是学好业务作自己的本钱,想的是吃、穿、逍遥、打内仗。这些使我想到,我一向不喜欢政治学习,认为仅仅是一个形式,收获不大,不如直接做实事。看样子,今后无论到哪里工作,都得过政治学习这一关,最重要的是要像解放军战士那样时时想到为人民服务,忠于毛主席,毛主席叫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打折扣,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些都是知识分子的恶习。 (按:不管怎么样努力,我始终都未能喜欢上政治学习,直到退休了,终于可以和政治学习说一声“拜拜”了,有一种获得自由和解放的愉悦。) 晚上和同寝室同学嵇明扬、王国祥一起到工宣队那里去耍,我还从来未去过,和工人阶级结合得很不好。我班的两个工人同志,郭师傅和谭师傅都在,郭师傅以前参加过中和场战斗 ,参加过中江县的战斗 ,和我们谈起这些,非常亲切。
10月15日 星期二
学校从这周开始清理阶级队伍,目前着重批判反动的“多中心论” ,结合清理阶级队伍,掀起一个“斗、批、改”的新高潮。今天全校开誓师大会,工宣队负责人作了动员报告,讲了批判“多中心论”的伟大意义和清理阶级队伍的一些政策性问题,讲了我校阶级斗争的情况。我校阶级斗争是很复杂的,解放前是一所老学校,国民党对川大是很重视的,解放前在川大有两百多个反动组织,如蓝衣社、复兴社等。文化大革命中,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米建书 在川大住过,有不少活动。还有现管反革命分子在川大住了十个多月,插手几个群众组织,在川大还发现了反动标语,有人张贴为刘少奇翻案的大字报。反动的“多中心论”在川大不是没有,而是大有人在。 学校的大字报开始多起来了,揭发了许许多多问题。一个“斗、批、改”的新高潮就要在川大掀起了。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提虚劲”,对工宣队持怀疑态度,事实将证明他们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人民日报》在给上海机床厂调查报告的编者按中说得好:“人民群众的伟大创造力量,将不断创造出为资产阶级庸人和右倾保守主义者所意想不到的奇迹。奉劝那些患有近视症但还不是顽固不化的走资派的人们把眼光放远一些。”对于持有错误观点的同志,也要奉劝他们把眼光放远一些。
10月17日 星期四
斗争越来越复杂。今天又有一批大字报,有批判8·26、井野的“多中心论”的,特别是指责井野支持贵州4·11派 。还有题为“谁在川大扯起独立王国的破旗?”的大字报。数学系64级乙班贴出了他们班的讨论纪要,他们批判了张石生 15日代表校革委的发言,认为是老保(即保守派)腔调,认为主要矛头应指向一小撮走资派和阶级敌人,而张石生的报告是把矛头引向校革委,引向8·26战士,并指出这就是右倾翻案风。 我对于许多问题尚未弄清楚,对于目前的主攻方向是什么,也不明确。从现在情况看,有把校革委作为主攻方向的苗头,但这又与中央精神不相符合。如何既肯定我们以前的成绩,又纠正我们的一些错误;如何既批判校革委、8·26派中的“多中心论”影响,又不至犯右倾的错误;如何稳、准、狠地把斗争矛头始终指向一小撮叛徒、特务、走资派,而不把矛头指偏;如何在错综复杂的阶级斗争中正确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这些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新问题,新事物是层出不穷的,我们的学习、改造也是无止境的。通过这一场斗争必将进一步提高我们的阶级斗争觉悟和路线斗争觉悟。
10月l8日 星期五
目前有三种意见, 一种认为不应该搞校革委,而应搞红成野支、红卫东 ,这种意见实际上对工宣队有一些抵触情结。另一种主张炮轰校革委,这里面有的上纲上线提得很高,有的是一般的提意见。第三种是不表态,处于观望状态,因为觉得工宣队不能反对,而校革委又是新生红色政权,因此处于矛盾之中。我们的思想也很矛盾,有的昨天写的大字报,今天又改变了观点,觉得不对了。
10月19日 星期六
今天我们班对目前的形势进行了一场辩论,工宣队同志也参加了,并发了言,对一些问题我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但还不一定正确。中心问题还是批判“多中心论”和清理阶级队伍之间的关系。我认为目前普遍批判“多中心论”,并着重批判校革委、8·26战团中的错误,由此可以清理一些坏人,但决不是说清理阶级队伍是从造反派开刀。目前的批判“多中心论”和清理阶级队伍有关系,但主要是对造反派进行思想整顿,为清理阶级队伍扫清障碍,打好基础。这个关系搞清楚了,其它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此,当前应该着重批判8·26的错误,因为这已成为进一步工作的障碍,而右倾翻案风是存在的,但不是主流。目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什么?这就是阶级敌人利用8·26过去的功绩,千方百计挑起广大8·26战士和工宣队的对立,挑动群众斗群众。“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这个总方针和总政策,否则我们会犯历史性的错误。
10月21日 星期一
今天学校的形势发生了一个转折的变化。主要是五年级留校的8·26同学集体写了一份大字报《前面是急转弯》,揭发我校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米建书、郭付仁(原成都市副市长)在川大住过很长一段时问,对8·26战团是插了手的。8·26团部有人写过“大家来讨论”的问题讨论,这不是革命小将写得出来的。比如说有几条:1.文化大革命是一场革命还是一场悲剧? 2.或者是文革五十天(指文革开始的五十天)否定解放以来的十七年,或者是十七年否定五十天……等等。走资派同时插手几个群众组织,挑动成都地区两派斗争,同时又挑动红十条派内部的斗争。总之,必须在工人阶级的领导下,把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搞彻底,才能使新生红色政权更巩固、更纯洁。这样争论几天的问题基本上已清楚了,一个“斗、批、改”的高潮即将在川大掀起。
10月23日 星期三
今天赴京参加国庆观礼的工人代表到我校作报告,川大是一个点,周围各厂矿、中学都在川大集中。很想听一听北京各个工厂、学校的“斗、批、改”是如何进行的,有些什么好的经验,但工人代表在报告中谈得不多。如果我们也能到北京去走一走,到北京针织总厂等先进单位去学习一下,收获一定会很大的。 国庆观礼的工人代表是毛主席邀请的,有近万名,四川480多名,成都147名。四川工人代表有14人上了天安门,成都5名,重庆4名,专县5名。 收到杜晓荣的信,他谈了一路上的情况,西安、南京的风光、供应,兴致很高。他们那个农场(位于安徽省霍邱县巢湖)就是毛主席“五七”指示中的那个农场。原来是湖,填平了作农田,一年生产可供南京军区吃两三年。去年遇洪水,为了挽救下游十九个县,中央批准又将湖淹了。因此,现在比较艰苦,有人想逃跑,但他们还是很安心劳动。
l0月24日 星期四
上午开全校大会,揪出一百多个走资派、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国民党残渣余孽进行示众、斗争。校门都是由警备司令部派的解放军把守,只准进,不准出。 晚上召开班革委会委员以上干部、工宣队全体成员开会,由7858部队团政委王某某作报告,主要讲对8·26、川大革委会要肯定,8·26要正确对待对自己的批评,下一步要掀起一个整党建党工作的高潮,工宣队在前一段时间从校革委开刀,清理阶级队伍,是错误的。张国华接见了校革委和工宣队负责人,指出:川大革委会和8·26大方向一直是正确的,从“8·26”到“11·13”造反,二月黑风,粉碎右倾翻案风都立了功,影响很大,川大革委会是我们批准的,我们也都去参加了成立大会,如果否定了也是给我们脸上抹黑。工宣队不能支持游寿兴搞江海云,也不能支持江海云去搞游寿兴,这两个人我都要保。今天警备司令部的高星耀政委也到川大,找校革委负责人谈了话,说省、市革委会决定在机车车辆厂、仪器厂、川大几个单位搞整党建党的试点。听了这些讲话,我们都十分高兴,证明了我们的一些想法和作法是正确的。
l0月25日 星期五
上午各系传达昨天王政委的报告,讨论整党的问题。 下午物理系开批判会,把系主任郑衍芬 揪出来批判。郑解放前是重庆大学教务长,反动党、团骨干,解放后隐瞒历史,拒不交待,这次被揭发出来。最近两天开了一些批判会,都是扭转前一段从校革委开刀的方向之表示。 晩上警备司令部高政委来川大作报告,可能是昨天王政委吞吞吐吐,没有把问题讲清楚。高政委主要讲了一个正确对待批评的问题,说8·26立过功,但也要看到缺点,不要怕批评。说有人挑拨,说警备司令部不支持8·26了,警司对8·26 的功绩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8·26要立新功。相信川大一定能把整党建党工作做好。随后刘国权 代表工宣队讲话,说中文系、物理系都比较好,讨论出了方案,数学系在讨论中发出一些奇谈怪论,问领导权掌握在谁手里,当然掌握在工人阶级手里。刘国权讲话态度比较强硬,看样子校革委和工宣队之问的矛盾还未很好解决。对于前一阶段工宣队工作中出现的偏差,我们不应该纠缠不休,这样会干扰大方向。要时刻记住目前的总方针和总政策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阶级对知识分子进行再教育。不然头脑膨胀,得意忘形,就会跌跟斗的。
10月26日 星期六
化学系贴出《六六年毕业生和工宣队座谈记要》,六六年毕业生给工宣队提了不少意见,说工宣队到处宣传什么每个节骨眼上8·26都有黑手操纵,如何如何。完全是挑拨工宣队和8·26的关系,借这个“座谈记要”把自己想要说又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8·26团部勤务组(即领导班子)刘安聪、徐钜庸等人贴出大字报,说高政委如何接见了他们,又如何肯定了8·26的大方向一贯正确。其实高政委在接见时批评的话还是很多的,他们为什么不写出来呢?前一阶段批判“多中心论”,他们不表态,现在一表扬8·26,他们就出来表态了。这种态度是非常错误的,是煽动、发泄对工宣队的不满。在川大对抵制和拥护工宣队这个问题,两种思潮斗争十分激烈,特别是因为工宣队在前一段时间的工作中出现了偏差,抵制工宣队的思潮特别活跃,进行了充分表演。 据说高政委之所以到川大作报告,是因为川大一部分人受到表扬后,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特来泼一泼冷水的。
10月27日 星期日
下午到望江公园玩,遇到一个北京来的工人,他听说我们是川大8·26的,十分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四川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向你们学习!”我想象不到一个普通的首都工人会对我们这样尊重,可见8·26在全国还是有影响的。我们在运动初期和中期都立了功,被人们称为“四川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在运动后期,在当前“斗、 批、改”的高潮中,一定要立新功,不要吃老本,不要玷污广大人民群众给我们的崇高荣誉。
10月28日 星期一
成都市首批干部到“五·七”干校去锻炼。上午全市欢送,我校在九眼桥对岸列队,夹道欢送。 学校中贴出大量关于李士志、郑宏树 的大字报。李士志是叛徒,郑宏树则是打着造反旗号,混入8·26派,在很多能揭开阶级斗争的关键时刻,都被郑宏树等人捂住了。这些大字报都是工宣队组织的干部学习班揭发出的。川大的干部问题一直未解决好,这一次可能会较好地解决了。 我现在把业余时间利用起来学习一点哲学,条件很有利,因为借到一本《简明哲学辞典》,可以解决很多疑难问题。只是要抓紧时问,充分利用时间。
10月29日 星期二
下午开整党建党的全校动员大会,工宣队刘玉堂和7858部队王政委讲了话。 成立了整党领导小组,组长:刘玉堂,副组长:7858部队李团长,温建平(原川大校长),江海云,游寿兴。领导小组一共13人,工人、解放军占6名,此外还有牟长华(井野勤务员)、袁国株、尹正良、王道玉(后三人为8·26勤务员),13人中有4人是非党员。 晚上写批判文章,批判刘少奇的“群众落后论”,明天班上要开批判会。
10月31日 星期四
上午班上开了批判会,批判刘少奇的“黑六论” 。 下午写发言稿批判反动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郭士坤 ,明天年级要开批判会。这两天有些用脑过度,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吃完晚饭去打了一下球,休息一下脑筋。
11月1日 星期五
上午年级开批判会,斗争右派分子郭士坤。我代表班上发了言,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顺利通过了。在这次文化大革命中,对我有很大的锻炼,群众斗争,革命斗争是增长才干的最好战场。 (按:结婚后我才知道,这位我参加批判过的郭士坤教授,是我岳父大人的校友、朋友。当年被打成“资产阶级右派”纯属冤案。) 下午全校开批判叛徒、特务李士志的大会。把丁耿林、许琦之、焦锦玉、李安调 也都揪出来进行了陪斗。
11月2日 星期六
下午召开全市大会,欢呼党的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召开。这次会议总结了两年来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绩,对粉碎1967年的“二月逆流”和粉碎今春那股为“二月逆流”翻案的邪风作了极高评价,宣布把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分析了国际形势,提出了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的战斗任务。这次会议是九大的预备会,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今天虽然下雨,但参加开会的人仍然很多。
11月3日 星期日
今天全市组织十万人的宣传大军上街宣传八届十二中全会精神。我们班也全部出动,我们几个负责刷标语,另一组由邬端生同学扮演刘少奇被押着游街示众。
11月7日 星期四
五十四军要调到云南去,下午川大和川医师生到火车南站欢送,天黑才回校。
11月8日 星期五
上午班上政治学习时,工宣队郭师傅发了言,他非常气愤,说昨天我们的纪律非常涣散,集了几次合都集合不起,回校时连抬主席像都没有人;说校革委对工宣队不相信,过去工宣队曾把斗争矛头针对8·26是错误的,8·26要肯定,但不能这样对待工宣队,江海云对工宣队的态度也不正确。昨天去欢送五十四军,校革委就不支持,伙食团都不知道,弄得同学们回来吃冷饭。 郭师傅说,现在工人阶级伸出手对知识分子再教育,你们不听,今后毕业鉴定就要见分晓。 数学系“湘江”纵队贴出大字报《提高革命警惕》,要防止在整党中复旧的趋向,说原川大校长温建平担任整党领导小组副组长,并且名列川大革委会主任江海云、副主任游寿兴之前,就是复旧。说阶级敌人把一些真正拥护工宣队的敢于向工宣队提意见的人打成“反对工宣队的人”,而他们自己则削尖脑袋扮成拥护工宣队的样子。这篇大字报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工宣队。 数学系一年级“小学生”贴出大字报《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驳斥“湘江”的大字报。“小学生”是数学系一年级女生,文章写得很有生气,很尖锐。敢于和8·26的著名战斗队“湘江”叫板,很有胆量。
11月9日 星期六
下午物理系召开批判修正主义建党路线大会,我系和数学系作为全校整党的试点,抓得很紧。工宣队负责人在会上讲了话,严厉地批评我们的组织纪律非常不好,会未开完,就有许多人偷偷溜走,完全是无政府主义,散漫惯了。要求各班下周要整顿纪律,未经系上批准不能随便离校,私自离校回家的要通知回来,这个月不回校的,回来后要办学习班,在学习班进行检查。指出有的人对抗工宣队,要大家不要怕,有工宣队撑腰,要勇敢地站出来捍卫党的利益。
11月13日 星期三
系上办的整党学习班今天开门整党,把学习班放到群众中来办。全系师生都参加了会议,学习了一整天。在物理系,造反派势力较强,但保守派势力也很强,保守派每次的反扑都十分有组织,十分严密,这个幕后操纵的核心一直未揭发出来。目前就是要挖出这个地下的核心小组,揭开物理系的阶级斗争盖子。现在主要从运动初期整群众的黑材料和二月逆流追查起。干部、老师发言都很积极,有揭发,有自我检查,但谈过程多,有的谈到过去如何怕群众,引人发笑,但问题还是没有扯清楚,也不够深入。
11月14日 星期四
物理系组织专案调查组,每班抽两个人去参加。这件工作很麻烦,又不易弄出结果来,一般人都不愿去,我就和邱万惠同学报名去了,一来实在没有人愿去,二来虽然麻烦,却可以学到许多阶级斗争知识,了解我校阶级斗争情况。
11月l5日 星期五
上午和邱万惠一起去提审了杜文科(原川大总务处主任,校务委员会委员),但收获不大。我们感到领导太不得力了,很多材料已经调查过,但没有人整理出来,我们一接手,又是从头开始搞。工作中也没有具体的人抓,各搞各的,互不通气,互不支援,这样很难弄出名堂来,工宣队应该派人来把专案组的工作领导起来。 这两天看了一些材料,对川大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有了一些了解。在文化大革命中,丁耿林(原川大党委书记)被揪出来后,旧省市委又组织了许琦之(原川大副校长)、于永志(原历史系总支书记,后曾任校文革领导小组筹备委员会主任)、杜文科、郭炳和(原物理系总支书记)、吴省三、韩君美、谢国库(三人均为川大中层干部)的七人“二线党委”。以于永志为首的校筹委会垮台后,又组织了地下筹委会,并派大量人员打入8·26,做特务工作。1966年9月旧省市委处于全面崩溃前,又派人和叛徒李士志接头,组织“川大地下党委”作为第三线,并策划李士志假造反,混进造反派,并且吴省三还进入校革委会,担任了副主任委员。这一幕幕的阶级斗争的铁的事实,告诉了我们必须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告诉了我们必须把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反复辟的斗争进行到底。揪出叛徒李士志,挖出川大的黑三线,这是工宣队进校后取得的重大成绩。在这个问题上8·26团部的一些头头是有责任的。今年8月份,一个干部经过斗私批修,去掉怕字,大胆地给团部某些人反映了李士志的特务问题。但某些人竟说:李是老造反派,支持8·26,有特务问题结论了仍可以结合进领导班子。这样做给揭发问题的干部压力很大,使李士志始终未被揪出来,直到工宣队进校,才解决了这一问题。这也生动地说明了:单单依靠学生的力量,是不能将学校的“斗、批、改”搞好的。 近来中层干部学习班的大字报特别多,揪出假党员某某,特务某某,揭发了旧省市委如何在川大建立情报网,派人打入8·26收集情报的罪行。总之,有点生动活泼了,进一步揭开了阶级斗争盖子。
1l月16日 星期六
上午开全校大会,斗争历史系的王幼林,王是铁杆老保,三军一旗 的黑高参,产业军杀回成都,进行反攻倒算的计划就是她提出来的,她还写了十评四川“红十条”的大毒草。通过对王的批判,肃清二月逆流的流毒。 下午传达八届十二中全会精神,是张国华从北京回来给省、市革委会传达,然后再传达给我们。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即将召开,谈了九大代表如何产生,四川将有50名代表,看样子江海云还有点希望。
11月18日 星期一
上午和专案组的同学一起去审了李士志、邵振雄(川大干部)。李士志非常顽固,他不承认组织黑党委之事,说他是冒着生命危险起来造反,受到保守派围攻。对于特务和叛徒的问题,他竟说在延安整风时早已交待,组织上已作了结论。对于这样顽固和狡猾的人,我们虽很气愤,但仍要坚持说理斗争,整个上午都没有弄出什么名堂来,十分郁闷。 今天形势陡然发生了一个大的变化。17日《四川日报》发表了一篇社论《彻底肃清二月逆流流毒》。学校召开了干部会议,要立即行动起来,批判“二月逆流”,并规定了几不准:不准把矛头针对群众;不准揪斗已三结合(即已解放,重新工作)的干部;大字报上街只能署各级革委会名字,不能署群众组织名字。 学校的两派意见斗争也激烈起来,有反对复旧的大字报,也有反对抵制工宣队逆流的大字报,各种思想和意见都活跃起来。
11月19日 星期二
到春熙路去看了一下大字报,那里尽是川大的大字报和大批判专栏。有湘江纵队转抄《文汇报》、上海《工人造反报》上反复旧 的大字报,有批判《新成都报》11月1日社论《要保护革命群众》,说这篇社论是翻案复旧的典型。哲学系的大字报《川大就没有复旧趋向吗?》把对工宣队的意见公布到社会上。看的人很多,抄的人也很多。大字报上留下许多批语:“坚决支持”,“向8·26小将学习”,“川大8·26不愧为革命造反派”之类。还有大标语:“我们想念毛主席”,“发扬工人造反兵团、8·26革命造反精神,彻底批判二月逆流”,有许多群众控诉他们单位压制造反派的情况。总之,气氛有点像1967年“二月黑风”后,我们翻身又重新杀上社会的情况。这些行动和大字报从道理上讲是正确的,从得到广大群众的拥护,和引起全市的震动就证明了这一点。但问题的另一方面,把反复旧提到斗争的主要方面,是否恰当。《人民日报》的文章并没有这样提出问题,《文汇报》的文章也未把反复旧提高到当前斗争的主要方面,只是要大家引起重视,是一个重要问题。另外川大的工宣队师傅都是工人造反兵团的老造反派,8·26昔日的战友,在我校是注重路线斗争的,我校的情况是健康的,正常的,朝气蓬勃的,有复旧的东西,但不严重,不是主要方面,说我校复旧严重存在,是对工宣队工作的否定,我不能苟同。“湘江”纵队还有一个意图,是想说明学生比工人强,工人的水平就是低,这些大字报都必然产生这样一个效果。今天上午,“湘江”等又串联一些战斗队,批判杜文科、邵振雄,粉碎二月逆流,并且欢迎工人、解放军参加。这种作法非常恶劣,就是不相信工宣队,就是显示还是知识分子行。他们总是企图摆脱工人阶级的领导,削弱工人阶级的领导,其实无非是一批現代的“叶公”而已。 下午汪贤裕来,因为川大的大字报又震动了全市,他来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到“湘江”纵队去领了一些材料。来访问、领材料的人很多,这很不正常。现在应该是工人阶级领导,由省、市革委会统一指挥,由几个学生在那里起哄,在各个单位掀起一个反复旧的高潮,这是否正确?是否是全面贯彻八届十二中全会精神?我感到斗争很复杂,许多东西还不懂,运动向前发展,新的问题不断涌现,要认识这些新问题,必须加强学习,不断提高阶段觉悟和路线斗争觉悟。
11月20日 星期三
上午开全校干部会,我们专案组的学生也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主要由工宣队解释一些问题,对反工宣队的一些错误进行了批评。先着重讲了中层干部班的情况,外面流言很多,说中干班是老保(即保守派)翻天,排斥造反派,让老保去作斗私批修发言等等。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中干班共有130多人,其中二月黑风前支持造反派的只有4人,后来加入8·26战团的有30人,其中大多数是在二月黑风中镇压过群众的。中干班中排以上干部有29人,其中8·26的占14 人,支持造反派的干部占9人,执行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只占6人。对于干部郑宏树,本来担任连长,李士志被掀出来后,要郑与李划清界线,郑没有行动,才撤销了其连长职务,以后郑的表现较好,工宣队认为郑是造反派犯错误。工宣队负责人刘国权也讲了话,解释了一些问题,以免发生误会:1.对于川大是否存在复旧的看法:整党领导小组及其办事机构是更新的,不是复旧。领导小组组长刘玉堂是老工人、老党员、老造反派,副组长江海云、游寿兴是坚定的优秀的造反派头头,副组长7858部队李团长是解放军,副组长温建平是原川大校长,是全校几千票选出来的。办事机构中全是造反派和工人,没有老保。2.对于复旧,主要是从思想上反复旧,每个人思想中都有旧意识,要反掉。8·26比较敏感,大字报上了街,中8·26、外单位的人这两天都到川大来串联、取经,要注意大方向正确。3.对于“二月逆流”:有人说工宣队不管“二月逆流”,事实上斗王幼林就是反“二月逆流”。杜文科、邵振雄的外调材料拿回来,工宣队还未看到,同学就拿去了,就公布出来,积极性很高。但又反过来问工宣队为什么不搞,工宣队不是不搞,材料还要核实。有的人(指“湘江纵队”)自己串联开会,不给工宣队打招呼,我们都要粉碎“二月逆流”,大方向一致,要统一搞,要在工人阶级领导下进行。对工人阶级的领导都是拥护的,但在行动上就各有不同。4.粉碎“二月逆流”和整党的关系,这两件事是统一的,要全面贯彻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工宣队要求大家下去向群众宣传,使大家明白真相。 这个会开得很及时,解决了很多问题。恩格斯说:“在许多大震荡中,每一次都经过了阶级斗争的搏战,每一次都把斗争的内容简明地以政治标语的形式写在旗帜上。”目前我们应该在自己的战旗上写上如下的大字:排除左右干扰,全面落实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搞好整党,搞好“斗、批、改”!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们必须反对右的方面,即复旧、保守;也必须反对“左”的方面,就是借反复旧来抵制工人阶级的领导,妄图以知识分子的思想来指导文化大革命,来指导工人阶级。搞反击“二月逆流”不是目的,而是以大批判开路,搞好“斗、批、改”,实现工人阶级在上层建筑包括思想意识领域的专政,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这才是目的。 下午全校开“全面贯彻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肃清‘二月逆流'”大会。工宣队代表发言,严正指出,不准把反复旧,反“二月逆流”的口号接过去,反对工人阶级的领导,反对革委会,分裂军队。
11月21日 星期四
工宣队组织反击,在学校刷出大标语“《新成都报》11·1社论大方向是正确的!”,公开表了态。《新成都报》把“11·1”社论印发下来大家讨论。许多班级都刷出大标语,支持工宣队,气候为之大变。 今天《新成都报》又发表了社论《再论要保护革命群众》,作为对前一阶段反对意见的公开答复。
11月22日 星期五
市革委召集各学校工宣队开了会,我校工宣队负责人在干部会上作了传达:《新成都报》“11·1”社论好得很,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的,革命群众提意见,虚心接受,阶级敌人想乘机捣乱,坚决揪出。不要刷“11·1”社论好得很之类的标语,以免引起群众争论。“反复旧”是革命口号,但是阶级敌人利用这个口号反解放军,反革委会,否定文化大革命就不允许。
11月23日 星期六
四川师范学院中文系67级(注:1967年毕业)“孙大圣”战斗组写出大字报《给川大部分革命师生的公开信》,指出“湘江”等的方向完全错了,目前在全市搞什么“反复旧,反复辟”是完全错误的。数学系一年级“小学生”又贴出大字报《再谈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驳斥“湘江”等的钢鞭论调“不准挑拔工宣队和8·26革命小将的关系”。他们正是挥舞这根大棒干着其反工宣队的勾当。 下午开全校大会,斗争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济昆 ,刘是印尼华侨,中文系“红海潮”(属8·26的一个战斗组)的头头。他的罪名有两条:1.在贵州支持4·11派反对贵州省革委会主任李再含;2.和印尼右派报纸《祖国首都》的主编通信,传递文化大革命的情报(按:那时与国外亲友谈国内文革情况很容易被上纲为“泄漏国家机密”“里通外国”)。警备司令部当场宣布对刘实行拘留,带上手铐,由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押走。 很明显,在目前情况下开这个公审大会,就是杀鸡给猴子看,给反对工宣队的那部分人敲一下警钟。 开会时碰到数学系革委会主任杨方明,他说“小学生”只有两个人, 一个原是《11·13》战斗队的(8·26著名战斗队),是数学系革委会委员,另一个则出身于资本家。他说“小学生”是两根棍子,对大批判不感兴趣,对敲棒子很积极。又碰到井野负责人牟长华,他问了问汪贤裕、朱希亮的情况,问汪贤裕现在干什么,认为以前汪还是很有能力的,并且让我帮助一下汪贤裕,要革命到底,不要逍遥。 汪贤裕找来几本艾思奇写的《辩证唯物主义讲课提纲》《历史唯物主义报告摘要》《关于学习〈实践论〉〈矛盾论〉和〈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辅导报告》,这几本书虽然比较旧,但在没有书的情况下是很宝贵的。通过学习掌握一些基本原理,再学习毛主席著作,以毛主席著作为准则,来纠正书中的一些错误和自己认识理解方面的一些错误。要抓紧时间,加快速度,争取在年内看完,着重学习历史唯物主义和《矛盾论》。
11月24日 星期日
上一周的调查工作做得很不好,这与系上无人领导,无人负责有关系,从自己方面检查,还没有把调查工作作为一项政治任务看待,认为完成得好坏都没有关系。下一步首先要加强责任心,想办法,多找群众、老师商量,另外向系上提意见,督促系上加强领导。上一周学习也抓得不紧,主要是没有一个学习计划。牟长华和我谈话,也暴露出“入党做官论”在自己身上还是有影响的。牟长华问汪贤裕的情况时,自己首先回答是汪没有当头头,牟说,当不当头头倒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要继续革命。别人碰到老熟人、老战友,首先是从政治上关心,而自己却不是这样,这也反映出思想上的差距,要向自己周围的先进同志学习,找出差距,大步前进。
11月25日 星期一
今天《人民日报》重新发表了毛主席在1949年3月5日《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并发表了《人民日报》《红旗》《解放军报》社论《认真学习两条路线斗争的历史》。其中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一个路线,一种观点,要经常讲,反复讲。只给少数人讲不行,要使广大革命群众都知道。”这肯定又要掀起一个学习的高潮。现在学习两条路线斗争的历史,是必要的,是实际的。但最近又要整党,又要掀起批判“二月逆流”的高潮,现在又要掀起一个学习高潮,到底中心工作是什么?今后可能还会有另外的高潮,那么整党究竟到何日才能完成?
11月26日 星期二
关于68级(注:1968年毕业)毕业生分配的中央文件下达了,今后还是四个面向,而且特别是面向农村和边疆,有军垦农场,国营农场,还要作插队落户的试点,有的人可能去改造盐碱地,工资从12月份发起。68级因为要分配和领工资了,都很高兴,因为大家确实在学校闲得心慌,待得不耐烦了。
11月28日 星期四
全班到附近农村宣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和《红旗》《人民日报》社论。下去宣传的人很多,我们到以前劳动过的地方,农民正逢休息,都赶场去了,只有几个老大婆, 一些小娃娃。邱万惠作演讲,长篇大论,农民不爱听,被迫只讲了一个开场白就结束了,把社论读了一遍,我们就打道回校了。虽然很不成功,但大家心里还是挺愉快,因为出来走一走,透一透气,总比枯坐在学校里好。
11月30日 星期六
班上组织到四川师院参观阶级斗争展览,人很多,等候多时,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我们几个给守门人员说了一下情,放我们进去了,但第二道门又把我们卡住,而且要赶我们出来,我们大为不舒服,兴趣索然,已无心参观,就干脆赶回学校吃饭去了。
12月3日 星期二
收到高斌的信,他未能进入学校革委会,有些牢骚,说革委会尽是老好人、老保,并说还不如以前当个逍遥派。这些看法都很有问题,马上给他回了一封信。
12月8日 星期日
高斌来,他谈了许多具体情况,看样子专县复旧的趋向仍然严重存在。射洪县的10·18派被压垮了,高斌他们在遂宁被打成极“左”派,保守组织又恢复起来,县革委会只给了造反派少数位子。他们感到压力很大,因为现在的革委会是省革委批准了的,是合法的权力机构,弄不好又要犯错误。
12月10日 星期二
这个月我校整党建党工作要告一段落,要恢复组织生活,进行“吐故纳新”。我班有两个预备党员:朱世富 ,梁应源 。红卫兵支部进行讨论,大家觉得朱、梁两人都不符合共产党员标准,要“吐故”。我和这两人之间都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对梁应源的印象还比较好。“二月黑风”中梁组织了“八·八红卫队”,开始还肯定8·26以前是对的,只是围堵成都军区犯了错误,直到镇反高潮中,也还是比较实事求是,不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那种深仇大恨。后来还要求加入8·26。会上读了朱、梁两人的材料,我觉得材料中上纲上线扣了一些帽子,但材料很少,不足以说明,大家对材料也有些意见。 下午高斌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找了江海云,反映了遂宁的情况。江海云说现在专县来反映情况的很多,今天射洪县10·18派的中学生,才十几岁,来找她,说他们简直活不下去了。省革委开了会,公报已在川报上发表,会开得很好的,公报内容也很好,就是要肃清“二月逆流”流毒,不容许存在独立王国。但具体怎样解决,还得看各地驻军的态度。总之,四川还有一场激烈的斗争。江海云说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把情况反映上去。 然后和高斌到成都四中找汪贤裕、朱希亮,未找到,高斌和我分手回遂宁去了。
l2月13日 星期五
梁应源在班上对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作了检查,他主动争取检查,态度较好,当然还不够深刻,但作为初次检查还是可以的。班革委的工作还是没有做好,通过文化大革命否定了过去许多不好的东西,但对于过去一些好的做法未很好地发扬,如开展谈心活动,进行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等,这些方面都做得很差,甚至完全没有做。 为配合清理阶级队伍工作,警备司令部组织大学生参加清查敌伪档案。物理系要抽30人参加,我班3人,我也被选中,每天全天工作,据说要搞一个多月。 这样以后就基本上不能参加班上的活动了。
12月19日 星期四
晚上,学校开了晩会,欢送68级同学走上工作岗位,到工农业生产第一线去。
l2月2l日 星期六
中央广播台广播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貧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12月26日 星期四
今天是我们伟大的领袖,当代最伟大的马列主义者毛主席75寿辰。早上全校集合在主席塑像前进行早请示。上午在大操场,各系进行跳“忠”字舞比赛。我因参加查档案,未参加跳舞比賽。 下午全市中学生在我校开誓师大会,并欢送首批三千中学生上山下乡(主要是家住农村的学生)。晚上在大礼堂举行了文艺晩会。
12月27日 星期五
工宣队正式宣布,我校由南光机器厂接管,一个车间管一个系,成都市各大中学校都由工厂接管。晩上开了欢送会,欢送仪器厂的工人师傅回去接受新的战斗任务。从这个迹象看来,好像又要搞教育革命了,不知怎么搞法,不过还是早点毕业好,无论到什么地方,农村或边疆都行,要趁年青时代,多做些工作,在实际斗争中学习本领,开创新的业绩,千锤百炼而成材。
12月28日 星期六
《人民日报》“工农兵论坛”上有一篇驻复旦大学工宣队辛志海的文章《我们应当耐心地做工作》,写得很好。他谈到:在思想改造中的反复是知识分子的通病。这种反复,表现是很多的。知识分子在立场、观点、思想、感情各方面,经常发生反复。今天想通了,睡了一觉,第二天又不通了;现在通了,碰到几个“气味”相投的,一串联又不通了;在这个问题上通了,在那个问题上又不通了。在思想改造中,也是这样,今天接受了无产阶级世界观的教育,信心倍增,表示一定决心改造自己。可是,当革命真正革到自己头上时,就会感到“痛苦”“受不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针对知识分子的这种特点,就要下决心,长期地、热情地、反复地帮助、教育、改造他们。这篇文章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击中了要害。毛主席说:“知识分子在其未和群众的革命斗争打成一片,在其未下决心为群众利益服务并与群众相结合的时候,往往带有主观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倾向,他们的思想往往是空虚的,他们的行动往往是动揺的。”拿我自己来说就是这样,虽然和工人农民也有一些接触,但远远未和工农群众打成一片,和他们相结合,下决心为他们的利益服务。因此,虽然有改造的决心,但在思想改造中,常常表现出动摇,表现出反复,比如对待知识分子下乡这件事,社会上有很多议论,说“上大学是方向、路线错误”,对下乡有抵触情绪。对于城市中学生下农村,有人说可怜,离乡背井。这些论调都是错误的,但自己听了也没有进行批判,听之任之,因为自己头脑中也还有些问题未想通,思想有些混乱。现在到农村去,真正有决心,心甘情愿的是极少数,大多数是迫于形势,被迫接受改造,不过比起第一种人就要被动得多,进步要慢一些,反复、动摇要多一些,走的弯路要多一些。我自己要在思想上真正解决问题,还有一个过程,不是一两天解决得了的,要加强学习毛主席著作,用无产阶级世界观来武装自己的头脑,经过斗争,在思想上解决问题,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有这个准备和没有这个准备是大不相同的。
1969年1月1日 星期三
学习了《人民日报》元旦社论,社论中谈到1969年将是极其伟大、光辉的一年。1969年将举行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1969年文化大革命将取得全面的胜利;1969年将隆重庆祝新中国建国20周年。元旦社论中引用了毛主席1962年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从现在起,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是世界上社会制度彻底变化的伟大时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是过去任何一个历史时代都不能比拟的。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必须准备进行同过去时代的斗争形式有着许多不同特点的伟大斗争。”我们处在这样一个伟大时代,即帝国主义走向彻底失败,社会主义走向全世界胜利的时代,迎接我们的将是艰苦的战斗。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到处充满了尖锐的斗争,个人的幸福,个人的舒适的生活是不应该考虑的, 因为世界上还有几十亿人民正在受苦受难,我们投身于这场伟大的斗争,为千百万人民的利益奋斗就是最大的幸福。
l月3日 星期五
收到姐姐的信。她谈到去农村工作的问题,说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很高兴;一种可能是思想有些想不通,经过斗争,最后会通的;还有一种可能是根本想不通,最后只能随大流,被迫执行政策。第一种是很可喜的,也是不容易的;第二种也是自然的,也很好;第三种态度是不行的。我能够争取第二种态度,经过斗争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真正想通,高兴地到农村去也就不错了。有很多人说:下农村大道理通,就是具体问题不好解决。我的认识不是这样,我认为如果真正解决了思想问题,大道理管小道理,具体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对于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 对毛主席的信仰在任何时候也不能动摇,要紧跟毛主席,敢于冲破旧势力、旧习惯的包围,勇敢地走一条革命的路,充满荆棘的道路。只要时刻坚信毛主席,紧跟毛主席,服从毛主席,即使在自己思想改造中出现一些反复,走一些弯路,也不要紧,也一定能够解决,一定能前进得更快更好。这是我目前对知识分子下农村的基本态度。
1月5日 星期日
今天搬家,由五舍搬到三舍。幸喜我们2寝室未被拆散,几个“臭味相投”的人还是在一个寝室,是不幸中之大幸。搬了一上午,劳民伤财,总算又安置了一个新窝。听说五舍要给西藏军区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用,二舍让给了工宣队,工宣队又住好房子,又是两三个人住一间,把学生挤到条件最差的“红砖房”三舍,七八个人住一间寝室。大家都很不满,这种作法不是无产阶级应有的表现,工人同志也要在斗争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不然就要脱离群众。
l月12日 星期日
今天成都市红代会 成立,在体育场开成立大会。在省、市革委会已经成立,全部学生即将奔赴工农业生产第一线的情况下成立红代会的目的是起一个推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作用。
1月15日 星期三
收到父亲的信,并给我寄了十斤粮票来 。父亲说:1969年头几天喜事重重,12月31日西南师院革委会批下来了,1月3日开庆祝会。1月2日收到姐姐所在的山东文登县6109部队84分队党支部的一封新年贺信,向家长祝贺在农场锻炼的知识青年三个月的锻炼取得了不少成绩。同一天又收到我的信,报告参加了清查敌伪档案工作,并听到毛主席、林副主席在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上的报告录音。父亲很高兴,全家也都很高兴。父亲说从我的信中,看出我有所进步,思想比较开朗了,但这只是一个开端,还要继续努力,认真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在新的一年里争取更大的进步。我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很多人逍遥,革命意志衰退成了一股风的情况下,我还是取得了一些进步,原因有两点:1.注意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特别是有意识地改造自己的世界观;2.参加了一些实际工作,参加警司组织的清档工作,参加系上的专案调查组工作。我回重庆遇上大规模武斗,和父母亲一起出奔逃难,这中间接触了许多人,听到了许多新闻和消息,这些对于自己思想认识的提高起了很大作用。在新的一年里一定要进一步学习毛主席著作,加强思想改造,一定要使马列主义的一些基本观点,无产阶级的崇高品质在自己的头脑中逐渐地树立起来。
后记
我曾经是非常革命的“左”派。有人总结文革中的红卫兵具有两性:1.“打倒一切”的狼性;2.“无限忠于”的奴性。这两性在我身上也有所体现,特别是后一条表现得更充分。文革中不论是我的思想,或是工宣队在学校的所作所为,都打上了那个极左时代的烙印和表现出那个时代特有的政治色彩。这在我的这些日记里也有充分的展示。 什么是历史?有哲人说就是“每人一辈子上过无数小当,加上一次特大号的大当的经过”而已。历史不仅仅是歌功颂德,总结个人和众人上的当,犯的错,也是历史的一个重要内容。
2011年5月 —————————————————————————————————— 【生逢乱世】
1967年成都“五一九”事件亲历记
臧 振
作者简介:臧振,1943年生于四川乐山,在成都念完小学、中学,1963年考入北大历史系,1968-1970年在关中接受贫下中农和解放军“再教育”,1970-1980年在陕北教中学,1980-1982年在南京大学历史系读研,1982年底到陕西师大历史系任教,1996年晋升教授,2008年退休。主要著作有《蒙昧中的智慧——中国巫术》《中国古玉文化》《戈辰随笔》等。
一、引言
不久前在陕西师大“数字史学网·西岳论坛”上见到李亚平老师转贴余习广主编的《战乱中华:文革重大武斗血案大典》,其中涉及“1967年四川成都双流中和场大武斗”。文字不多,且录于下:
这是1967年5月19日,由成都当时号称造反派的“红成”、“八二六”与被称之为保守派的“产业军”及成都郊区“贫下中农战斗军”之间,在后者视为根据地的中和场地区,发生的一次严重武斗事件。又称“五·一九事件”。 1967年4月下旬至5月初,在“二月镇反”中受到压制的造反派组织开始重新活跃起来,与所谓保守派组织间连续发生武斗流血事件。 1967年5月7日,《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下达,四川的整个形势形成了有利于造反组织的局面。成都的造反派迅速在市区取得优势,当时被称为保守派的组织纷纷撤离到农村,号称“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为从政治上彻底孤立和组织上瓦解”保守派组织,四川大学“东方红八二六战斗团”(简称“八二六”)和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简称“工人造反兵团”)等组织,提出要“吸取”巴黎公社的教训,要趁热打铁,“向凡尔赛进军”,彻底“消灭梯也尔之辈”。并提出“深入狼穴,深入敌占区,彻底剿灭保皇狗”。 5月19日,“八二六”、“工人造反兵团”及“首都红代会驻蓉联络站”人员共2000余人,携带铁棍、大刀、梭镖等,以“帮助贫下中农夏收”和宣传“红十条”为名,前往被称为保守派组织的根据地成都郊区农村琉璃场和双流县中和场,进行武力示威。 而当时被称为保守派组织的“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简称“产业军”)和“成都贫下中农战斗军”(简称“贫下中农战斗军”)早有准备,待“八二六”和“造反兵团”进入中和场,即遭到“产业军”和“贫下中农战斗军”的包围。双方发生混战。 确因突遭袭击加上不熟悉地形,“八二六”和“工人造反兵团”等武斗人员外强中干,一触即散。除部分人员逃脱外,数百名人员被捕捉为俘虏,其中包括四川大学“东方红八二六战斗团”团长游寿星。被捉人员先后关押在双流县中兴场、仁寿县、眉山县等地“劳动改造”。 事件发生后,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成都军区即向“产业军”和“贫下中农战斗军”施加压力,并派出飞机撒传单,要求释放被捉人员。在来自“省革筹”和成都军区的压力下,5月21日,被捉的中小学生首批被释放。6月7日,最后200余名被捉人员全部获释。 这次事件,是“红十条”下达后,成都地区造反派组织与当时被称为保守派组织之间,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较大规模的武力对抗。此后,成都的保守派组织即逐渐销声匿迹,直至最终解体。
读了以上文字,我敢断言,执笔者并不了解事件详情,既未亲身经历,又未走访知情人或当事人。 我作为一个亲历者,应该据我所知把当年这一轰动一时的事件叙述出来。
二、我的身份
首先声明:我那时既不是红卫兵(两个月以后我才混入“北大井冈山兵团红旗飘战斗队”),更不是“首都红代会驻蓉联络站”的成员。 我是因在北大无法安身才跑回老家成都,既不愿让别人说我“逃避革命”,又不愿意让家人知道我在学校处境不妙,于是住到川大历史系62级学生宿舍。这里有两个我初中同学,一个是初中我班班长张云才,一个是同年级另一班的同学、沉迷于史学之中的李伯钊。
三、“五一九”的前奏——132厂武斗
1967年春“二月逆流”,典型“老保”(当时人们对“保守派”或曰“保皇党”的谑称)——“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一度控制了成都局面,社会治安一时肃然,市民生活逐渐正常(对这点,我的“八二六”同学也表示认可)。然而这不符合文革发动者的愿望。在中央文革支持下,四川大学“东方红八二六战斗团”(简称“八二六”)和以成都工学院(后改名“成都科技大学”,90年代并入四川大学)、四川医学院(80年代改名“华西医科大学”,现在又叫“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等高校为主的“红卫兵成都部队”(简称“红成”)迅速发展壮大。首先是大学生中的保守组织瓦解,其成员大多加入了代表着“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八二六”或“红成”,紧接着众多中学生甚至市民的都组织成各种名称的“战斗队”,支持“八二六”或“红成”。 5月上旬,“老产”(市民们对“产业工人战斗军”的戏称)在其顽固堡垒132厂(制造飞机的国防厂),动用真枪实弹抵挡造反派冲击之后溃散(死伤者主要是冲锋陷阵的造反派中学生红卫兵),其骨干逃往乡间,与“贫下中农战斗军”结合起来,扬言要以“农村包围城市”。 以下是李亚平老师转贴的关于132厂武斗的记载,大体属实可信:
1967年:四川成都一三二厂血案
这是1967年5月5日~6日,由成都大型军工企业一三二厂中当时号称造反派的“一一·一九革命造反派”,与“保守”组织“八一兵团”“赤卫军”“67128”之间,为争夺成都大型军工企业一三二厂,发生的一次严重武斗事件。又称“五·五”血案、“五·六”血案。 1967年2月,四川省进行了全省范围的“二月镇反”,随即被指责为“二月逆流”,成都军区主要负责人受到批判,“镇反”中被拘捕的人员陆续被释放出狱。中央也开始着手解决四川问题,酝酿组建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四川文化大革命形势再度发生变化。“二月镇反”中受到压抑的造反派组织,不仅把矛头针对军队,也把怨恨对准在“二月镇反”中协助军队和公安机关“镇压革命造反派”的“保守”派组织。 在这种情况下,从4月下旬至5月初,成都造反派同保守派的对立日趋尖锐,并接连发生武斗流血事件。 5月5日晚,成都大型军工企业一三二厂的造反组织“一一·一九革命造反派”与“保守”组织“八一兵团”“赤卫军”“67128”发生冲突,武斗中双方使用了拳脚、石头、棍棒等“冷兵器”。双方都有人员受伤。 5月6日上午,“红卫兵成都部队四川医学院九·一五战斗团”人员,乘坐卡车前往一三二厂,“营救”“一一·一九革命造反派”的伤员,再次与厂内“保守”组织发生冲突,打斗中又有人受伤。 不久,成都市内各“造反派”组织,以及“首都红代会”赴蓉学生闻讯赶来增援,增援者以“抢救革命战友”为名,将“保守派”占据的厂房层层包围起来,并进行冲击,要“惩办肇事凶手”。造反派及围观人员达数万之众。双方展开了石头战,造成人员受伤。在力量对比极端悬殊的情况下,面对进攻者的石头、棍棒,陷入绝境的“保守派”也感到极度恐慌,结队退守于厂房及办公区。并组织武斗队伍,持枪防守。又以保护国防工厂为名,向冲击者发出警告,警告无效。 至下午3时许,“保守”组织开始用步枪、冲锋枪向造反派和围观人群射击。在枪击面前,造反派一面继续冲击“保守派”占据的大楼,一面抢救被击中的伤员。但双方攻守形势发生转变,进攻者除留下大批尸体和伤员外,攻势毫无进展。武斗一直持续到天黑。 军队闻讯赶到现场,进驻工厂制止武斗。“保守派”组织趁黑夜撤至郊区农村,造反派因遭重创,对“保守派”组织的武器仍心有余悸,又担心遭反击,遂很快散去。 此次武斗,共死45人,其中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学生1名,轻重伤逾千人(包括枪伤,但多为石块、棍棒击伤)。该武斗事件消息传到北京,直接影响了中央文革对四川局势的判断和结论。 此次武斗,是成都地区最为严重的武斗流血事件,也是四川省动用枪支进行大规模武斗的开端。 (资料来源:成都“处遗”材料,《惨绝人寰的5·6一三二大血案》《11·19战报》等红卫兵小报及宣传资料)(彭亚新)
四、轰轰烈烈的5月19日
鉴于“老产”还在郊区活动,川大八二六的学生领袖们决定在5月19日这天到双流中和场去“帮助夏收”,宣传“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印象中似乎这天中和场“逢场”,学生们计划上午宣传,下午劳动。因为我是客人,又正在写一篇支持“八二六”的广播稿,他们建议我就不要去了。我寄人篱下,总得做点让人欢迎的贡献;以我“来自北京”的身份,发表些慷慨激昂的言论,赞扬川大八二六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是会有一定影响的。一大早,他们打着红旗带着干粮背着水壶出发了——根本不是如《战乱中华》所说的“携带铁棍、大刀、梭标等”“进行武力示威”。 我就坐下来思考我的文章。记得我的落款是“新北大·红色狙击手”。“新北大”是毛主席应聂元梓的要求题的字;“狙击手”是因为我没有参加任何“战斗队”,只身一人;“红色”代表革命,自不待言。文章内容涉及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意义以及我对于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的理解。尽管当时我自己几乎已经成为“继续革命”的对象,尽管直到现在我对老人家这一伟大理论仍不理解,我还是绞尽脑汁收罗革命词句写了一上午。 吃过午饭,刚准备休息,广播忽然响起,要求全体在校同学到大礼堂紧急集合,听取八二六“政委”江海云的重要讲话。我猜想大概是传达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吧,急忙随着人流跑到大礼堂。 对于江海云,我是久闻大名未见其人;听说她是江苏人,数学系二年级学生,身高不到一米五,外号“根号2”。此刻她正站在台上,有力地挥动着胳膊,一边讲一边往上挽袖子,我觉得颇像《列宁在十月》中的列宁。她说,几百名“八二六”战士,我们的战友,在中和场宣传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时,被“产业军”残余分子煽动不明真相的农民包围起来拳打脚踢,全部抓起来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动员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全体“八二六”战士,去解救他们。她讲了一些注意事项,领着大家喊了几句口号,一挥手,宣布出发。江海云是个很好的演说家,同时还是杰出的组织者。 当我随着热血沸腾的人群涌出川大校门,跑过九眼桥的时候,我发现,锦江两岸已有上万人向着去中和场的方向移动,包括大量“中八二六”(中学生)和市民。这时又开来不少大卡车,让川大学生上车去中和场。据说这些司机都是自愿来的。我挤上了卡车。车在人流中艰难前行。离中和场不远,前面的车停住,无法再走;公路上全是人,车也无法倒回。大家下了车。我不久就穿过人群到了“前线”,见到了一场典型的古代战争场面。 小时候听评书,常说打仗双方排开“一字长蛇阵”,各方阵内闪出一员大将,穿戴如何,使用何种兵器,二人接战若干回合,其中一将被斩于马下或败退,胜方喽啰兵齐声呐喊、呼啸而进;败方或兵败如山倒,或由后将压住了阵脚,双方再次对阵。当年就有疑惑:为什么双方只有一人出战,其余士兵只是旁观?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在冷兵器时代自然形成的战法。闪出的战将代表着一方的实力,而其他士兵主要任务是壮声威。眼前的景象正是如此。公路左边,在一大片收割了的稻田上,城里来的“八二六”“造反派”群众和被“老产”煽动的“不明真相的老保”贫下中农,双方排开“一字长蛇阵”。“八二六”这边闪出一人手持大刀(似《水浒》中杨志卖的或武松带的),老产那边闪出一壮汉,手持长约一丈的木棍,战约七八回合,木棍扫过,露出破绽,武松前跃一步挥刀划去,当时大概所有人心都提到嗓门眼上了!所幸壮汉机灵,侧腰一弯让过,不敢恋战,转身就跑。“八二六”们欢呼呐喊着向前冲去,乱石如雨向老产飞去。老产阵脚大乱,溃退了几十米。由于“八二六”追击不及时,老产得以稳住阵脚,于是双方再次对峙。武松再次闪出叫阵,对方无人敢应,“八二六”这次有了经验,呐喊而上猛追不舍,直追到中和场场口。 地形变了,两边是店铺。“长蛇”缩回公路,成了“长龙”;龙头伸进村内,试图寻找关押“八二六”战士的仓库。敌我相距约二十米互相“射击”,“子弹”就是对方扔过来的鹅卵石。我处于最前线,相信猛力挥臂掷出的每颗鹅卵石都能打疼对方人群中的一个。但是当我弯腰去拾地下鹅卵石时,左额角也重重地挨了一下。吸取“长蛇阵”的教训,我方只能连续勇猛进攻,不能让对方站稳阵脚,我也必须不断猛扔鹅卵石!我们一鼓作气推进了数十米,惊喜发现路边有一堆“弹药”;有了“弹药”,很快就将对方压进窄窄的街巷;“阵地战”变成了“巷战”。就在这时,后面传来“命令”,说被俘的“八二六”早已向仁寿方向转移,前面街口可能有机关枪,让我们立即后撤。 没想到撤退比进攻艰难。我退敌进,“子弹”飞来打在背上不好受且不说,后队人马众多,想撤撤不动,只好边攻边退,进进退退,波浪式后撤。快要退到场口,惊喜地发现出现一队解放军,每人手中一本《毛主席语录》,不带武器,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隔到了城里来的“八二六”和农民“老产”之间。 这时,我看到刚才那“弹药”(卵石)堆上站着两个女兵,瞪着大眼看着我。我想大概是佩服我的英勇吧?便豪迈地对她们高声说道:“看见了吧?老产是纸老虎!” 身边一个“战友”对我说:“你挨了一下!”我问:“你怎么知道?”他指指我的头和衣服。我摸摸头上,有个包,这才感觉脸上粘糊糊的,看看手,是深红色,才知道流血了;再看看衣服,左胸一片血,衣领也是血,不过都已经干了,就笑笑说没有关系。 这时已近黄昏,忽然听见隆隆的机器声,是发电机在发电。村头打谷场上围了很多人,中有强光。我挤进去,看到一个解放军军官站在那里,小桌边坐着发报员在发电报,一些战士在周围维持秩序,中间立一根天线,高约两丈。我心想,凭着这天线可以跟党中央、中央文革联系上了,川大同学们有救了!我掏出怀中带的《毛主席语录》,撕下后面的空白页,写上“情势紧急,希望首长立即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北京,报告毛主席”(大意如此),请前边的人传递到了首长手里。 我挤出来,回到公路上,有人招呼大家往城里撤。公路上的人是“八二六”,两边竹丛和村庄里躲着老产。有人说右边那村里关有“八二六”,大家一起朝村里涌去,忽然从村里飞出密集的“子弹”,大家发现中计,赶紧往回跑。去的时候走的是田埂,往回跑急不择路。刚收割后的稻田,很多地方还是稀泥,一脚踩下去,拔出来就不见了鞋;逃命要紧,不要鞋子了。类似这样的事公路两边不断发生。 中和场离城二十里,又是晚上,这支赤脚部队走路之艰难,就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我穿的是高腰解放鞋,鞋带又捆得紧,糊了一鞋泥,但没有掉,算是幸运。据说第二天农民捡的鞋可以堆成小山,第二年农民犁地还能犁出鞋。 根据当天下午从中和场到城里整条公路上都是人的情况估计,“五一九”事件的参加者大约有十多万人。 由于解放军及时赶到加以制止,由于没有动用枪支和手榴弹,据我所知,“五一九”事件没有死人。
五、余波
回到川大,已是半夜一点。我忽然记起还没吃晚饭,出来想找点吃的。听见广播通知,所有当天受伤的人到校医院治疗,同时统计人数。于是我踱到医务室,登了记就要走。医生瞪大了眼,说血流成这样,还没有治呢!我说已经好了。医生说不包扎要感染,让我坐下,给我清理血痂。这时我才明白,那两女兵不是看我的英勇形象,而是看我脸上的血。 第二天,我顶着颗缠着绷带的头上街,有居民对我说,不要在街上乱走,小心老产看到了把你当成“撬狗儿”打。我笑笑,说不要紧,吃了饭就回宿舍。“撬狗儿”是当时“老产”对“工人造反兵团”的蔑称。“撬狗”原指以撬门入室盗窃为业的小偷强盗。 当时“老产”已经失势;132厂武斗以后,除极少数铁杆“老产”退到郊区,其大多数成员分别加入了“八二六”或“红成”。“五一九”事件以后,“老产”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成都文化大革命的主题,就变成了“八二六”和“红成”之间的斗争。 三四天后,被抓的“八二六”同学陆续回来了。听他们讲当俘虏的经过,令人啼笑皆非。 本来学生们高高兴兴去帮农民收庄稼,宣传“红十条”(《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没想到“贫下中农战斗军”一听说是“川大八二六”来了,立即断定是敌军,包围起来拳打脚踢,逼令下跪,关到大库房里,一个个审讯。李伯钊个子不高,背还有点驼,但因为出言不逊,又戴着宽边眼镜,被认定是“八二六”头头。大家证明他不是头头,“战斗军”不信,说不是头头就是“黑高参”;一把扯下他的眼镜在地上摔碎,说免得他出坏主意。真正的“八二六”头头游寿兴,形象朴实,农民“老产”不相信他是“八二六”头头,放过了他。得知城里造反派来救,“八二六”们又被押送着向南转移到百里之外。第二天空军飞机来撒下传单,要求产业军保证川大学生的安全,不得伤害,立即放还。老产心虚了,不再关押他们,他们才一瘸一拐、讨吃要饭地走了两天,回到学校。 我头上的绷带拆完后,与同学张云才进城办事。走在城守东大街时,迎面碰见母亲和一位姆姆(阿姨),躲都没法躲。母亲看见了我,没有很惊讶,问我啥时回家?我说下午吧。下午五六点钟我回家,见母亲在门口,坐在小竹椅上,这是很少有过的。父亲告诉我,你妈妈吃过午饭就站在那里等你,劝也劝不回来,只好让她坐下来,晚饭就由五弟做了。 吃过晚饭,五弟说,132厂武斗死了几十人,妈硬要叫他去灵堂找,看有没有四哥。他只好去了,一具一具尸体看过,真惨啊!回来对母亲说没有四哥。母亲还是放不下心,怀疑大家瞒着她。 我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成都?母亲冷冷地说:“你一回成都我就知道了!”我胆怯地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妈啊!”第二天父亲告诉我:是二舅家的表姐告诉你妈的。表姐怎么会知道?“你到你那个同学张什么的家里去过吧?”我这才记起,张云才家和二舅家都在桂王桥北街,在一个大院里啊,表姐的消息损伤了母亲多少脑细胞啊!可是又怎么能怪表姐呢? 说到132厂武斗牺牲者的灵堂,我也去看过。不忍心去看一具具尸体,只是看了照片。 令我震惊至今难忘的是一个“中八二六”女生,弹片从眼眶穿过,眉毛下、鼻梁上宽约4厘米的部分不存在了,远看仿佛戴着一副墨镜。从那高高的鼻梁、蛋形的脸可以想象她原来模样的漂亮。忽然之间,她被飞来的弹片夺去了生命,几天后将化为灰烬。也许,当她冲向132厂主楼时一心想着“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向她开枪的产业工人,一心想着要保护国家的国防机密。而那位失去女儿的母亲,恐怕不是损伤多少脑细胞的问题了。
六、尾声
大约是1968年初,我到川大去推销“首都《史学革命》编辑部”编的《毛主席论历史科学》。李伯钊们叮咛我:不可以在朝向“红成”老巢成都工学院的窗口站着,尤其是晚上。他们班一个同学刚认识到“保守派”的错误,回到班上跟大家一道闹革命,半夜在宿舍抄写大字报,被远处工学院楼上飞来的子弹击中胸部,不治身亡! 我刚睡下,就听见枪声。半夜,不时有巨大的枪声在宿舍楼之间回荡。开始有些紧张,以为要打起来了;同学说天天都这样,我很快就习惯了。 因为我一直住在川大,满脑子“八二六派”的观点。当年帮助我考上北大的街道自学小组的组长金生这时是红成派,就动员我住到他们四川医学院,那里是“红成”派的天下。几天后又安排我看了一场气氛热烈的晚会,接受“红成派”的教育。看完后金生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能有什么感想呢?金生,用现在的话说是我的“铁哥们”,我和他的同学在1966年冬曾一起“步行长征”,从成都走到重庆,相处甚谐;而川大张班长、李伯钊是我多年前的老同学,他们的同学又都是史学同仁,共同话题很多。两派的晚会、广播,全都是在宣示自己这派无比想念毛主席、无限忠于毛主席!又有什么是非可言呢?可是两派敌对情绪却越来越严重;“红卫兵成都部队”被“八二六”叫做“蠢猪部队”,“八二六”被红成叫做“扒耳驴”。我那时并不知道,两派背后涉及的人物(所谓“省革命委员会筹备组”张国华、梁兴初、刘结挺、张西挺等)和这些人物背后的人物之间又有着深刻的矛盾。 我冥思苦想了好多天,写出一篇短文,认为成都文化大革命的出路,在于“八二六”和“红成”的大联合。现在想来,这纯粹是书生论政的废话。这篇短文题目记不清了,但记得落款是“新北大‘百万雄师’战斗队”,刻成蜡版印成传单到人民南路广场、春熙路铜像等群众“大辩论”的场所去散发(文革中每天晚上都有成千上万的居民涌到这些地方去交换信息、辩论是非)。落款号称“百万雄师”,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多年后还有知道这事的人作为嘲笑我的把柄。 “串联”的地方多了,很快就发现全国各地都这样,“革命群众”分裂为对立的两大派,进行着你死我活的争斗。难道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基本形式?当时官方舆论中说过“敌人利用派性,派性保护敌人”。可是事实上几乎全国各大城市“革命派”都分裂了,两派都说是最最最最听他老人家的话。老人家的夫人说“好人打好人,误会”,可事实上两大派都不承认是“误会”,照样在那里打,在那里流血、死人,而且越打越凶。1968年春夏,我所在的北京大学两大派各占几座楼,长矛、梭镖、弹弓、盔甲都用上了,就差动用枪炮了。派头头在动员战士们守楼时道出了天机:“站住脚就是胜利!如果被对立面摧垮,运动后期定为反动组织,一个一个地收拾,谁都没有好下场!”“阶级斗争的客观规律是不依个人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你被打垮了,就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了。” 一个政党在夺取政权之后,还继续强调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那就势必把社会搅乱。“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激发起人心深处恶劣的贪欲;理智没有了,博爱、平等、自由、民主、法制都无从谈起。斗争既然已经开始,谁愿意成为阶下囚?谁愿意成为奴隶?一时间,人人都来“关心国家大事”;街谈巷议,无非革命、造反、派斗。就在文革十年间,美帝国主义没有灭亡,日本经济飞速发展,四小龙崛起;而“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中国,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沿。 难道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 我想不通。 我很想知道,“八二六”头头江海云想得通想不通? 当代网络提供了知道的可能。 文革开始,川大数学系二年级优秀学生、中共预备党员江海云响应毛主席号召,以高度热情投身到运动中,成为“八二六战斗团”政委。1967年2月“二月逆流”(四川称“二月镇反”)中被定为“现行反革命”抓捕入狱,不久获释平反。数次被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召见。1967年底成为四川大学革命委员会主任,1968年5月底任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时年22岁)。1973年7月任共青团四川省委书记。1976年9月毛泽东逝世,10月“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江海云被清查、撤职、开除党籍。这是她的前半生。 1980年9月,江海云调入四川省科技信息研究所,从事文献、数据收集整理工作,很快发展为数据库和网络工程建设。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她主持完成《电子信息系统直接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突破口和工作模式研究》等四项科研成果,获得省、国家科技进步奖,1995年5月在全国省级科技信息所中率先开通Internet节点;1996年10月被国家科委、国防科工委、中科院、中国科协、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评为全国科技信息系统先进工作者。任四川省科技信息研究所数据中心主任、四川英特耐特信息高速公路有限公司总经理、四川省“中药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技术与市场》杂志总编。2006年1月因带病工作劳累过度猝然去世,终年60岁。 去世后,有人称她为四川省“互联网之母”,看来不算过誉。 那么,对于文革、对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她有什么想法?通过“互联网”我得知,1980年以后,对于自己曾经轰轰烈烈、风光无比的青春岁月,她只字不提。有人向她问起文革的话题,她绝口不谈。高人! 这个“根号2”,在我看来,那一代四川人,没有比她更高的高人! 然而我却不能不谈,因为追寻历史的真相是我的职业。 她的丈夫也是川大“八二六”的头头,是我高中同年级的同学,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2009年3月30日11时30分 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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