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堆】
揭发重庆市红山茶场镇反情况
徐小青录入
《昨天》编者按:本篇原载“重庆反到底公安红一方面军”主办的《公安反到底》报第6期第3版,1968年2月24日出版。作者署名“重庆市政法系统部分办案人员”。
红山茶场五个群众组织,在去年二、三月“镇反”运动中,被“革联会”、公、检、法打成了“反革命组织”,当时我们是参与此工作的,也自觉不自觉地贯彻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在毛主席亲自批准的《红十条》和《红五条》下达后,我们逐步认识到二、三月“镇反运动”犯了方向路线的错误,在预审过程中造了反,并提出了要给被打成“反革命”的五个群众组织平反的意见,但公、检、法中的某些人,至今坚持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不仅不认真进行平反,竟把责任推到革命群众组织头上或其一些办案人员头上,继续挑动群众斗群众。我们作为办案人员,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该案若干重大问题进行揭发。
一、篡改农场性质,镇压群众运动。 红山茶场是民政部门举办的安置就业和教育改造长期流浪人员的农场,不是公安部门举办的劳改、劳教性质的农场。可是在二、三月“镇反运动”中,有关当局为了镇压群众运动,采用资产阶级实用主义的态度,颠倒黑白地把该场说成是劳改、劳教农场,把场员说成是劳改、劳教人员。六六年三月二日南桐区公、检、法、××部(《昨天》编者注:即人武部,当时担心写出人武部会被指责为把斗争矛头指向解放军,因此未写全名)进驻农场后,由于盗用中央名义,强行宣布解散该场群众组织,场员不服,提出质问,他们就把事情夸大为围攻解放军,等等。由×××亲自打电话通知一些群众组织说“九锅箐农场的劳改、劳教人员暴动了”,欺骗蒙蔽了大批不明真相的工人和学生,连夜上山,对一些敢于造反的场员进行包围、拘捕。直至安徽文件下达后,×××在市公安局作报告谈到“镇反成绩”时还说:“红山茶场本身就是劳改、劳教农场,宣布取缔的五个反革命组织仍是有效的。” 二、违法乱纪,大搞刑讯逼供。 南桐矿区公、检、法三月二日在茶场以劳改、劳教人员围攻解放军、搞暴动等罪名大肆抓人、捆人、打人,一夜之间即非法抓了一百余人,并在该场成立了临时看守所进行刑讯逼供。如场员周洪双(此人平时多病,大脑反应迟钝),三月二日他出于好奇用手去摸了一下解放军的冲锋枪,即被抓起来跪在地上打了一顿,逼他承认了要夺解放军的枪的假口供。第二天他不承认,又被打了一顿,强迫盖了指纹,送到南桐看守所拘留了二十多天才查清释放。“革命烈火”勤务员宇文杰被抓起来后,首先毒打一顿,又吊“鸭儿浮水”。宇受刑不过,被迫编造了一个所谓“军统特务当场长,四类分子掌大权”的夺权封官名单,但是并未取得任何旁证材料,即被作为反革命夺权的“钢鞭”材料,在《联合公告》上公诸于世。 三、混淆两类矛盾,任意扩大打击面。 在南桐矿区公、检、法向×××汇报农场“镇反”情况时,××指示说:你们那里的问题不是抓人多了,而是少了,是右倾问题。农场的人,社会上罪该管制的,农场就该捕起来,该判轻刑的,就应判重刑。并要求物色一、二个够杀头条件的,配合今后的公判大会。而且规定了抓人指标,最少要抓五、六十个。在这种大捕、大抓的错误指导思想下,凡属队以上骨干,只要是三月二日反对解散组织和运动中对当权派搞过游街、戴帽子的,均扣上“围攻解放军”和“大搞武斗”之罪,均要处理。并且采取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手段,把一些在收容前有过偷扒行为或不正当男女关系、小量投机倒把的场员,不论是否已经改正,一律扣上惯偷、惯盗、妓骗、投机倒把犯罪等帽子,强加上“牛鬼蛇神翻天”的罪名,拘捕了七十七人,并召开处理大会,宣布五个群众组织为“反革命”组织。同时,根据当时所谓重庆片会,要挖出二、三线人物的精神,把曾经支持过场员起来造反的几名干部也加上“幕后指挥”的罪名,整了黑材料,企图一并把他们打成反革命。 中央《红十条》、《红五条》下达后,市公安局“革委会”,在铁的事实面前,也不得不在原案件报告上批了“应予平反”,并加盖了公章,但由于区公、检、法负责人根本立场没有转变,仍坚持不予平反,甚至某些人还妄图把该场五个组织再次打成非法组织。 —————————————————————————————————— 【故纸堆】
关于红山茶场五个群众组织 被错打成反革命组织的调查
徐小青录入
《昨天》编者按:本篇原载“重庆反到底公安红一方面军”主办的《公安反到底》报第6期第1、2、4版,1968年2月24日出版。
一九六七年三月二日,南桐矿区××部及公、检、法进驻市民政局所属红山茶场(九锅箐农场),公开宣布该场“革命烈火造反团”、“民政兵团红山分团”、“红山八·一五战斗团”、“造反军六七·一分团”和“‘二七’战斗团一二·四分团”等五个群众组织为反革命组织,予以取缔。同时逮捕了这五个组织的成员十四名,拘留四十六名,勒令登记自首二百二十三名,另外还逮捕了不属这五个组织的成员四名,拘留查办十三名,登记自首八名。合计三百零八名。打击面占五个组织成员总数五百九十名的百分之五十以上。占全场总人数的百分之三十四点一。并发布了《彻底粉碎反革命逆流,坚决摧毁九锅箐农场“革命烈火造反团”等五个反革命组织的联合公告》。一九六七年四月中央关于处理安徽问题的文件下达后,拘留的五十九人已全部释放,八月份又释放了逮捕关押的十六人,十月份释放一人,其余人员于一九六八年元月全部放完。但是对五个组织至今仍未公开平反。为了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坚决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亲自修改批准的《红十条》和《红五条》,我们对红山茶场在“镇反”运动中被镇压的五个群众组织的情况进行了初步调查。
一、关于红山茶场的性质和人员情况 红山茶场是根据中央内务部关于改造城市无业游民的指示,于一九五六年由市民政局举办的游改农场,一九六三年又经内务部指示改为安置改造长期流浪人员的农场。由于市民政局的走资派长期以来不按党的政策办事,把一些不应该收容和不应该安置到农场的人也收容起来,并长期不作处理,和游民一样进行改造;对已基本改造好了的和尚未得到改造的也不加区别,因此把农场办成了一个“大杂烩”。如一九五六年建场时,办的是游改农场,但号召的是向荒山进军,安家落业。第一批来场人员都是自愿申请,组织批准,并且挂上大红花,敲锣打鼓送上九锅箐山上去安置就业的。一九五七年还正式评了三百多名工人。一九五八年划入附近三个生产队的农民为该场场员(一九六二年已划还公社),一九五九年又以开办福利小学的名义从儿童院调来二百七十多名八、九岁,十一、二岁的儿童。同时又陆续从歌乐山收容所调来了几批收容人员和接收了公安部门转来的少数劳改、劳教期满无家可归的人员。一九六五年还以招工的名义从市中区骗来了六十五名知识青年安置到农场.培养所谓的接班人。一九六七年“镇反”前,农场共有工作人员八十一名,生产人员八百八十四名。在生产人员中(学生除外)大体上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儿童院长大的青少年二百多人,占全场人数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 二、从市民政局举办的其他救济福利生产单位转调来的二百多人,占百分之二十五左右。 这两种人绝大多数是属于安置就业性质的,不应该当成改造对象。 三、由收容所直接来场的,三百九十多人,占百分之四十五左右。这些人大部分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由农村盲目外流被收容后送来农场的,也有在社会上收容的没有正当职业、到处流浪的闲散人,和少数进行偷、扒、骗,投机违法,危害社会治安的人。 四、劳改、劳教期满无家可归,由公安部门转来农场安置的十多人,占场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左右。 此外,还有少数由家长送来安置的,和其他单位处理后安置来农场劳动生产的。 在收容安置人员中大部分是出身于工人、贫下中农和其他劳动人民,其中有些人在收容以前虽然犯有各种程度不同的错误,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但是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同时他们来场时间一般较久(五年以上的占百分之七十左右),大部分已经基本上克服了不良习气,有的一直表现较好,在文化大革命以前已被批准加入共青团的就有十七人,选为乡人民代表一人。据农场一个生产队一九六七年七月份的调查统计,在收容安置人员中,已经克服了不良习气,表现好的占百分之二十左右;表现较好的占百分之五十;表现较差的占百分之十五左右;尚未得到很好改造,表现不好的占百分之十五左右。由于过去走资派只抓生产,不抓思想改造,平时的政治思想教育和审查处理工作没有认真进行,在收容人员中确实也还有一些来历不清的人,和少数五类分子及惯偷惯扒等。但是就整个农场来说,大量的仍然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除了对少数阶级敌人必须实行专政,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外, 对于绝大多数收容安置人员,在思想上应该用毛泽东思想对他们进行教育改造,在政治上应该享受宪法所赋予的公民权利,事实上历届选举他们都有选举权。所谓红山茶场是“劳改农场”、“专政单位”等等谬论,必须澄清。
二、关于五个组织的成立经过和主要成员情况 一、成立经过 文化大革命运动初期,农场对收容安置人员是进行正面教育的,未开展“四大”。一九六六年底,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深入发展,一些出身成分和政治条件较好的共青团员和青年场员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首先起来串联,酝酿成立组织,开展文化大革命。当时市民政局请示了中央内务部,内务部答复农场可以搞文化大革命,按《农村十条》(《昨天》编者注:指《中共中央关于农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指示(草案)》,1966年12月15日;中发[66]612号文件)进行。因此,农场当权派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和二十七日先后召开干部大会和场员大会进行传达,公开宣布了内务部关于农场全面开展文化大革命的指示,并根据干部和场员的要求,同意暂时按《工矿十条》(《昨天》编者注:指《中共中央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十条规定(草案)》,1966年12月9日;中发[66]603号文件)的精神搞。于是在场员中陆续成立了“红山造反团”(加入民政兵团后改为民政兵团红山分团)、“红山八·一五战斗团”、“革命烈火造反团”、“造反军67·1分团”、“二七”战斗团“12·4”纵队、“云水怒”纵队和“红山1·18造反团”等七个组织,先后参加这些组织的共有六百多人(其中干部十三人)占全场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左右。 二、主要成员政治历史情况 公、检、法的《联合公告》中说“五个反革命组织的二十二名头目中,有职业特务一名、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名、敌伪军政警宪三名、坚持反动立场的五类分子的家属子女四名、偷扒骗犯四名、流氓强奸犯四名,贪污、投机倒把犯三名,历史不清、来历不明的二名”。经调查,这五个组织的二十二名头头的真实情况是:从年龄上看,二十五岁以下的十人,二十五至三十岁的七人,三十岁以上的五人,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七点五岁。从出身成分看,属于工人、贫下中农和其他劳动人民出身的十八人,占百分之八十,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四人,百分之二十。从政治历史身份看,根据农场掌握的材料,来场前因与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有关被逮捕关押后释放的一人,曾经多次收容、投机违法活动比较严重的一人,来历不清、历史未作结论的一人,其余十九人经过审查在政治历史上均未发现重大问题。从现实表现看二十二人中,有共青团员四人,生产队副队长一人,班、排骨干、民兵、治保积极分子十一人。如: 王泽银(民政兵团红山分团主要负责人),男,二十五岁,工人出身,学生成分、共青团员(曾任团支部书记),一九六四年由市农场管理局会计训练班调来农场作核算员,是农场首先起来造反的头头之一,“镇反”中被打成反革命,拘留四十五天。 杨国斌(红山八·一五战斗团负责人),男,二十岁,地主出身,学生成分,一九六二年盲目外流找工作被收容,是农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曾主动把节约储蓄的五十元钱和一套新衣服捐献给越南抗美战士,受到场部的通报表扬,“四清”运动中发展为共青团员,“镇反”中被打成反革命,拘留三十二天。 王树生(“二七”1·24分团主要负责人),贫农出身,学生成分。一九五六年收容来场后一直表现较好,曾担任民兵班长、治保组长,人民陪审员,以后又提拔为生产队副队长,“镇反”中被打成反革命,逮捕关押五个月。 张声发(造反军67·1分团主要负责人),男,二十三岁,贫农出身,学生成分,一九五九年由儿童院调来农场,在场部当通信员,后调茶厂当班长,一九六五年因作风问题犯过错误,“镇反”中被强加上“惯窃犯”的罪名,打成“反革命”,逮捕关押五个月。 宇文杰(革命烈火造反团政委),男,二十八岁,贫农出身,工人成分,巴县忠心公社人,一九五八年因与养母关系搞不好进城找工作,被收容后,一九五九年到农场,先后曾担任过生产队小队长、民兵班长、治保组长,“镇反”中被强加上“流氓头子”的罪名,打成反革命,逮捕关押五个月。 《联合公告》上所谓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黄季昆,是“革命烈火造反团”团长,据农场掌握的材料,主要问题:一九五五年因与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有书信联系被逮捕关押过,后查明黄不是胡风分子,释放后安置来农场,前几年曾订阅过苏修杂志,散布过一些修正主义言论,因此“镇反”时无限上纲给他戴上“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逮捕关押五个月。 《联合公告》还说:“在全部反革命组织的成员中有五类分子、劳改、劳教释放犯、盗窃、骗犯,坚持反动立场的五类分子的家属子女等牛鬼蛇神和社会渣滓四百十一名,占全部反革命组织成员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七点二以上。” 据我们调查,这些组织成立之初,由于审查控制不严,确实混进了极少数坏人,但在公安六条公布以后,有的已经自动退出组织,有的正在通过整风进行清理审查。根据场员群众自己提供的材料,在“镇反”时五个组织的全部成员中属于公安六条规定以内的人只剩下极少数,就是加上已经清洗出去了的。最多也不超过百分之一、二、三的坏人。根据农场一九六七年七月份的调查统计来看,农场戴帽的五类分子共有十五人,末戴帽的反动党团骨干一人,特务一人,伪军连长以上三人,伪警长以上三人,宪兵—人,合计二十四人。被杀关管的五类分子子女六十六人。游堕习气较深,尚未得到很好改造,来场后继续从事偷窃活动的约占百分之十五左右。这几种人加起来也只占全场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公、检、法在“镇反运动”中,为了把他们打成反革命组织,将一些在收容前沾染过游堕习气,曾有过偷扒行为的人,不论其是否已经改正,统统给扣上“盗、扒、骗犯”的帽子,将地富家庭出身的人统统划为坚持反动立场的五类分子子女,甚至把一些有政治历史身份,但并未参加该五个组织的人(如“军统特务凌沛”等),也以“幕后指挥”或者“外围人员”等罪名,强加在五个组织的头上,颠倒是非,无中生有地泡制所谓百分之六十七点二的牛鬼蛇神和社会渣滓,欺骗上级.蒙蔽群众,显然是极端错误的。
三、关子《联合公告》中所谓几大反革命罪状的真相 南桐矿区公、检、法及××部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日印发的“彻底粉碎反革命逆流,坚决摧毁九锅箐农场‘革命烈火造反团’等五个反革命组织”的联合公告流传极广,影响很大,根据我们初步掌握核实的情况来看,《公告》所宣布的反革命罪状与实际情况出入很大。 一、关于印发“反革命传单”问题。《公告》说这五个组织印发了“一个奇怪的专政单位”、“残酷的统治,血泪的控诉”和“人间地狱”等等反革命传单,并且加上“疯狂地诬蔑和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罪名。事实真相是怎样的呢?经调查这几张传单的矛头都是针对走资派,揭露农场的阴暗面,暴露农场矛盾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例如“一个奇怪的专政单位”就是根据党对安置改造农场的政策和农场收容安置对象的实际情况来批判原民政局走资派王云程所说的农场是“专政单位”的谬论。传单列举了大量事实来驳斥走资派,如果说农场是专政单位,为什么场员有选举权?为什么场员能参加青年团组织?为什么场里还搞民兵建制?这样的传单怎么能够说得上是反革命传单呢? 二、关于“大搞武斗”的问题。《公告》说他们“施用了种种法西斯暴行”“斗争了全场的革命管教干部”,实际上农场七十多个干部中先后被斗的只有十四人,在斗争中是错斗了一些不应该斗的一般干部,并且在斗争时也发生过一些过头行动,我们认为革命运动中产生一些过头行动,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公、检、法将这一些问题无限上纲定为反革命罪行,显然是错误的。 三、关于“大肆抢夺档案、盗窃机密”的问题。实际上是他们为了防止当权派私自销毁、转移整群众的材料,与管档案的干部一道,查封了场部的档案室。为了揭发批判农场当权派贯彻执行政策上的问题,经场长同意借阅了内务部“关于安置农场工作暂行办法”、“安置农场政治工作座谈会议记要”和“农场十年工作总结”等几个文件,并未违反中央、国务院“关于保护国家机密档案的规定”,事实上场部所有人事保卫档案至今毫无损失。 所谓“自报成分历史”、“自建档案”的罪名,实际上是他们在发展组织时印发了个人简历登记表,要求申请参加组织的要如实交代成分历史;这并没有什么错误,但《公告》却给歪曲为他们要“烧毁所有档案,企图抹掉自己的罪恶历史”等等。 四、关于“大搞反革命经济主义黑风”问题。主要是有些场员个人主义思想此较严重,加之农场前几年执行党的政策上的错误,收容安置不当,有些制度不够合理。所以提出了砸烂工分制,实现工资制,改变农场性质,改善生活待遇等等口号。所谓“开仓分粮”实际上是有两个队的群众分了本队伙食团的节余粮食二千多斤,并不是开了国家仓库分粮食。这些问题很明显的是人民内部矛盾的性质,原公、检、法无限上纲地将这些问题定为大搞反革命经济主义黑风显然是极错误的。 五、关于“夺权封官”问题。在上海“一月革命”风暴的影响下,重庆市各革命群众组织纷纷发起向本单位走资派夺权,在这种情况下,二月下旬场内有些组织提出要联合夺权,并起草了夺权公告,召开过一些会议进行研究,但是由于几个组织的意见不统一,一直没有达成协议。《公告》说他们拟定的“夺权封官”名单中有“特务当场长,四类分子掌大权”。实际上是在“镇反”运动中吊打“革命烈火造反团”头头宇文杰时逼出来的假口供,并非事实。 所谓“专政机关是我天下,改造单位随我所欲”的反革命口号,经查实际上是贵州晴隆中学长征红卫兵来场串连时写的一副对联,贴在人保股门上,并非农场的群众组织所提的口号。《公告》却歪曲为是他们进行反革命夺权的口号,张冠李戴地扣在农场群众组织的头上。 六、关于“围攻解放军”的问题。事实真相是三月二日南桐矿区公、检、法、××部进驻茶场时,公安分局非法临委员负责人×××在大会上假借中央指示宣布红山茶场不准开展“四大”,解散全部反动组织,井勒令交出袖章、旗帜、印章等全部罪证。当时群众不相信,提出质问说:“我们搞文化大革命是经过请示内务部同意,农场当权派公开动员的”,“既然是中央规定我们要看中央文件”,由于公检法及武装部并无中央文件,区××部×××又谎称“你们没有资格看中央文件”,以此压服农场群众,因此,引起群众哄闹,群众说:“我们是公民,有选民证,为什么不能看中央文件?”×××即说:“你们的选民证是错发了的,宣布作废。”并且扣押了五个组织的负责人,当时有的群众思想不通,错误地谩骂了执行任务的解放军。但是所谓成立“临时指挥小组”、“策划挖炸公路”、“堵塞交通”和“抢走了已被扣押的部分重要罪犯”等,则不是事实。而某部门却借此机会制造谣言说“红山茶场的劳改、劳教人员搞反革命暴动了”,连夜调集了一千多群众和武装人员上山,对反对解散组织,要求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场员群众实行了大逮捕,大镇压,致全场在3·2事件中被关押捆绑吊打的共计二百余人。
四、我们的意见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红山茶场是民政部门举办的安置改造长期流浪人员的农场,不是公安部门举办的劳改、劳教农场,不是专政单位,这是不容置疑的。农场安置人员中大量的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范畴,真正的牛鬼蛇神(即尚未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只是极少数。根据中央决定,只要不是公安六条规定以内的人,都应该享有“四大”的权利。文化大革命中,农场场员成立组织,开展“四大”而是经过上级同意批准的,因此这五个组织的存在是合理合法的。他们在斗争的过程中,由于缺乏阶级斗争的经验,犯了一些错误,但是他们斗争的矛头是对准走资派,主流是好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三月二日由于上述原因少数人对解放军有些过头的言词举动,这当然是错误的,但仍然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性质,不应该作为敌我矛盾处理。公检法把五个组织打成反革命组织是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省,属于方向路线错误。因此我们的意见,应该按照《红十条》和《红五条》的指示精神,对三月二日被打成反革命组织的五个群众组织从政治上彻底平反。对错捕、错拘的革命群众应公开赔礼道歉,恢复名誉,认真做好善后工作。对于其中少数个别确有现行反革命活动和其他犯罪活动的人,应根据情节轻重另案处理。至于农场目前和今后的文化大革命,应遵照省革筹组一九六七年六月关于“安置改造农场现在不搞四大”的指示精神,开展正面教育,搞好文化大革命。 重庆反到底革命派公、检、法指挥部 重庆反到底革命派民政局“东方红”战斗队 联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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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给红山茶场的五个所谓“反革命组织”彻底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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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编者按:本篇原载“重庆反到底公安红一方面军”主办的《公安反到底》报第6期第2版,1968年2月24日出版。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四川捉人太多,把大量群众组织宣布为反动组织,这些是错了”。中央《红五条》指出:“对被错误宣布为‘非法组织’或‘反动组织’的革命群众组织要平反。”对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变成“镇反运动”的方向、路线错误,必须全盘否定,这是对待最高指示的严肃的原则问题,决不容许打半点折扣,更不容许阳奉阴违。在重庆刮起“二月黑风”中,红山茶场的五个群众组织被错打成“反革命组织”,就应该老老实实地从政治上彻底予以平反,对其中错捕、错拘的革命群众就应该公开赔礼道歉,恢复名誉,认真做好善后工作。 红山茶场是民政部门举办的安置改造长期流浪人员的农场,不是公安部门举办的劳改、劳教农场,不属于专政单位。由于过去市民政局走资派一贯不按党的既定政策办事,为了扩充茶场的劳动力,大量地把不应该收容和不应该安置到茶场的群众也错误地收容起来,并死死不放,长期不作处理。这些被错收错安的群众,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已是走资派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受害者,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走资派的反,他们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但被非法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同时对过去曾因盲目外流(其中不少人也不属于长期流浪性质)被收容后已被茶场作骨干使用的群众,由于在文化大革命中造了走资派的反,也被横加上“盗、扒、骗犯”等罪名,打成了“反革命分子”。从已经查证的材料看,红山茶场的五个群众组织之所以被错打成“反革命组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顽固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革命群众运动的又一铁证吗? 红山茶场的五个群众组织在去年三月份被错打成“反革命组织”以后,经市公安局预审干部,在预审中发现所列颠倒黑白的各种罪证,即不同意列为“反革命组织”处理,提出了平反意见。《红十条》《红五条》下达后,市公安局“革委会”也不得不同意给予平反。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公开平反。在这种咄咄怪事的后面,正展示着一场全盘否定还是顽固死保“二、三月镇反”的两条路线的激烈斗争。去年四月份,“革联会”的权威人士公开拒绝为这五个群众组织平反,说什么“抓得对,应该镇压”,唯恐为这五个“劳改单位”的“反革命组织”平了反就打掉了“镇反有理,成绩显著”的王牌。去年九、十月份社会上又出现了一股“镇反”的暗流,“革联会”又把这五个组织持为“钢鞭”,借以抵制“全盘否定二、三月镇反”,继续抗拒中央《红十条》《红五条》的贯彻执行。 现在,本报把红山茶场这五个组织被错打成“反革命组织”的调查材料公诸于世,就是为了捍卫最高指示而大喊大叫!就是为了捍卫《红十条》《红五条》而大喊大叫,就是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大喊大叫! 红山茶场的五个所谓“反革命组织”必须予以彻底平反!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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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兵团红山战斗团组织活动简况
徐小青录入
《昨天》编者按:本篇原载“重庆反到底公安红一方面军”主办的《公安反到底》报第6期第4版,1968年2月24日出版。无作者署名,应是原重庆“民政兵团红山战斗团”(已在1967年3月“镇反”时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宣布取缔)人员整理的一篇该群众组织大事记资料。
“红山战斗团”于六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成立,至六七年三月二日被镇压为止,共计六十六天活动。运动初期,由于农场走资派压制文化大革命,炮制纠察队,挑起干部斗干部,群众斗群众,对场内职工采取高压政策,因此,一部分革命同志,只能利用探亲、假日、书信、出差等机会,内外串连,互相交流革命经验,张贴革命传单、中央文件,宣传毛泽东思想(当时,禁止传单入场内)。 (一)十二月二十一日张扬、牟特尔两位同志前往十九中“农奴戟”战斗队串联,并准备成立革命造反组织。十二月二十四日召开了第一次筹备会,到会十三人。其中共青团员八人,超龄团员一人,青年学习小组长一人,青年三人。会议内容:1.选举筹委会临时负责人,即王泽银、陈长寿、唐天富三人(共青团员)。2.做好发动群众工作,宣传“十六条”。3.决定发展组织成员,重点放在青年方面,出身较好,本人表现较好,而无政治历史问题的,以先进工作者和共青团员为核心。4.决定下次会议召开时间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并吸收部分新成员参加。5.决定起草“宣言”和“告全场同志书”。 (二)在群众将要发动起来的时候,场党支部于十二月二十五日被迫传达了上级指示(在全场干部会议上传达),在我场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问题。后又在群众中分别传达(队为单位)农村文化大革命十条。下午开会,有群众代表参加干部会议。 (三)二十六日晚上,提前召开了筹备扩大会,参加会的人员比上次增加了一倍。会上由建设队的同志介绍了他们如何夺学习权的经过和意义;决定了组织名称;通过了“宣言”和“告全场同志书”。并决定第二天成立组织的大会部署。通宵赶写标语、口号、海报。 (四)二十七日召开了全场大会,一方面农场党支部书记刘顺安传达“农村十条”在群众中展开四大,意图把队、股长划入当权派的范围,自己逃脱群众斗争。另一方面是我“红山革命造反团”的成立,坚决抵制了这一阴谋,通过斗争,迫使当权派同意“暂时按‘工矿十条’开展文化大革命(在中央没有正式通知以前)”,承认我们是革命群众组织,并拨文化革命经费。当天晚上召开了团委会,决定以各生产队为单位成立八个战斗队。即:茶厂的“劈雷”,大岩队的“千钧棒”,跃进队的“燎原”,红星队的“刀光闪”,中坪队的“挺进”,建设队的“换新天”,曙光队的“尖刀”,黄茅岗队的“敢闯”。并发起全场性的写大字报、传单,揭发批判走资派。主要内容是揭露走资派在农场十多年对场内广大群众实行资产阶级专政的罪行,在运动起来后压制群众,挑动群众斗群众的资产阶級反动路线。 (五) 六七年元旦,召开更名大会,也有当权派参加,各队群众代表发言。将红山革命造反团改为为“二·七红山革命造反团”。主导思想是:找个大组织挂钩,不至孤军作战,以求互相声援。以后连续召开了两晚上的会,正式选举了团勤务组,主要负责人王泽银,副召集人郑崇俊、陈长寿,各战斗队的队长均为团委。选举办法是采取巴黎公社自下而上的民主制。 (六)元月四——五日,由重庆茶厂学习回来的龚兴贵、朱永贵等几位同志,在场长室找到了安置农场五十条,对当权派进行了批判。由于当时没有很好掌握斗争大力向,提出了场员职工在生活福利方面的一些要求,如,两班、探亲要基本工分,工伤、病假要基本工分。改十天一次休息为七天一次休息等。在群众中产生物质刺激不良效果。 (七)元月九日至十二日,先后在尖刀、刀光闪、劈雷、跃进等战斗队召开了批判斗争大会,揭露了场长刘顺安、刘汝全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镇压农场文化大革命的罪行,和长期以来混淆农场性质,颠倒敌我矛盾,对场内广大群众的政治迫害,经济迫害,人身迫害,执行资产阶级专政的罪恶。大多数人流泪控诉,群情激愤。还斗争了前往农场四清工作组副组长,民政局派来农场的蹲点干部×××。(每次斗争批判大会都有签字记录,三月二日全部被抄去) (八)元月十三日,场党支部书记刘顺安、刘汝全,传达了内务部电话通知,指示安置农场可按“农村十条”的精神开展“四大”。 (九)元月十七日,支部决定张杨、郑崇俊、杨通明参加市民政局民政兵团成立大会,根据兵团总部指示,为实现民政系统大联合,要我团八十名代表进城参加民政兵团总团成立大会。十八日“二七”改为“民政”。 (十)元月十九日,团部龚兴贵、朱永贵、张杨等根据民政兵团总部负责人柴文华、李岳明的指示回来查封了场部的档案、弹药,各生产队的人事档案也封了。从场部到队上勒令当权派交出黑材料。 (十一)元月二十日,进城在五一电影院参加民政兵团总部成立大会,我团参加者一百余人,下午斗争了民政局和农场的走资派,带高帽子游了街。二十四日决定回场。 (十二)元月下旬开始整风,先学习了《反对自由主义》《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组织全团讨论,开门整风,并成立整风委员会,让群众对负责人提意见,然后进行改选,改选结果是勤务组六人,即:王泽银、陈均凯、张杨、姚志远、唐天富、周献初等六人为勤务员。 (十三)元月二十七日,全团召开会议,吸收干部参加,讨论北上告状问题,农场各组织大联合问题,抓革命促生产问题。团部决定派郑崇俊驻重庆民政兵团总部联络员。 (十四)二十八日,我团战士杨通明、黄云生、徐锡池、董椒全、唐天富等五位同志北上告状。 (十五)二月初,团部张杨、王泽银、吴永田、周献初、陈均凯等几位同志和贵州晴隆中学红卫兵一道,走访了场里支部,主要通过坐下辩论斗争,摆事实、讲道理,问他究竟是什么司令部(走访记录曾发表,三月二日被抄)。同日副场长刘汝全自动到保卫室空档案柜拿出了内务部副部长王一夫炮制的大毒草“安置农场政治工作座谈记要”,又搜出了“四清”运动中干部斗干部的大字报。 (十六)元月二十三日,当权派把汽車送给外单位八一兵团,被我团发觉,由张全兰、王泽银、陈均凯等夺了回来。 (十七)二月中旬接待了建院八一八来我场调查的红卫兵。 (十八)二月七日,我兵团派十五人和农场其它几个组织一道进城去召开了批斗民政局和农场走资派的斗争会。 (十九)二月中旬,场当权派为转移斗争大方向,组织了一个工资、人员处理的讨论会,当权派打报告上去要各革命组织派出代表参加会议,我兵团派周献初、姚志远两人参加,知道会议内容后退出会场,揭露当权派用经济主义将运动引入歧途。经团部讨论,发表严正声明,使当权派的阴谋未能得逞。 (二十)二月二十日,我团“刀光闪”战斗队,斗争了图新建、赵子函等三名右派分子,(三个右派写了联名翻案报告,)查出子弹一枚、毒药三瓶、伪币一个,后又交全场大会联合斗争。还斗争了建设队伪营长刘伯修,他说“你们不要我参加组织,我自己成立组织”,等等。 (二十一)二月下旬,团部讨论了我团重新制定的章程、制度、纪律。交各战斗队讨论执行。 (二十二)本场任何革命组织召开斗争批判会,每次我团都派有代表参加。 (二十三)对外,我团曾参加兴无厂“二·七”伏虎战斗团、兴无灭资战斗团两个革命群众组织的两次成立大会。 (二十四)我团连夜组织全部人马赶到青年乡,帮助青年地区的革命造反派斗争地头蛇、走资派王××,先后声援两次。 (二十五)二十六日后,连续有九个干部申请参加了民政兵团,我团勤务组和参加我组织的干部,共同讨论学习了“关于正确对待干部问题”,“大联合问题”。 (二十六)参加“二七”主持的关于商量联合夺权问题,讨论结果未能统一,我团暂时不主张夺权。 (二十七)三月二日,南桐矿区公、检、法及××部进驻我场,宣布我场民政兵团红山分团等五个组织为反革命组织,勒令解散,并逮捕了我团勤务员一人,拘留查办十三人,勒令登记自首四十三名,合计五十七名,占我团当时成员总数一百二十五人的百分之四十五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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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忏悔 永久的记忆 (《天地留痕》选读)
何开祥
《昨天》编者按:本篇选自《天地留痕——重庆一中老三届知青回忆录》(2015年自印书)。本刊这次发表时略有修订。 作者简介:何开祥(左图为近照),生于1946年。1963年考入重庆一中读高中。文革中曾任重庆一中“八一五战斗团”主要负责人。1969年2月作为重庆市首批知青下乡到四川省万县地区开县铁桥区民主公社新民七队插队落户。1972年招工回城任重庆第六十五中学英语教师。1978年考入重庆师范大学生物学专业本科学习。1982年毕业后,因曾经“积极响应党的号召”热情投入文革的经历成了影响前途的“历史污点”,而被迫频频调换工作,时时改变专业。2006年在重庆嘉陵集团技术中心摩托车研究三所以高级工程师职称退休。
一、风云突变大学梦断
1966年5月,我们高66级学生经过了高考体检,填写了报考大学的志愿表,经过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我们即将踌躇满志走进高考考场,仿佛大学校门就要在我们面前訇然洞开。 哪知风云变幻,合当吾辈命运不济。6月初,中共中央关于开展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精神已经在党内层层传达贯彻,继此前批判吴晗的《海瑞罢官》、邓拓等人的《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之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全面展开,文革轰轰烈烈来势汹汹。在重庆一中校园里,我们多数高三同学对那些轰轰烈烈压根没什么兴趣,进入了重庆市著名重点中学的我们,一心一意想的是上大学,而且是想上全国的一流名牌大学。我们废寝忘食复习功课,一心想早日跨进大学的门槛。 和现在的高考政策一样,重庆一中因是重点中学,下拨了部分保送名额。我就是其中的幸运者。班主任黄昌力老师早就把北京外国语学院的保送表给我填了。 1966年6月17日,即还有几天就要高考的这天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时段播送了中共中央和国务院“为了彻底搞好文化革命、彻底改革教育制度,决定改革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办法,并且决定将一九六六年高等学校招收新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的通知。我记得晚自习顿时炸开了锅。高三3班的刘伍伦同学一跃而起,冲出教室,在过道里高呼:“延期高考万岁!” 我和刘伍伦都是重庆二钢厂(即特殊钢厂)的子弟。他不但是我的小学、初中同班同学,50年代在詹家溪河边我们还是邻居,特钢扩建又一起搬迁到和平后山渣滓洞下边住家。我们从小友好,可以说得上是“岔岔裤”(民间对婴幼儿穿的开裆裤的俗称)朋友。刘伍伦聪慧过人,成绩优秀,善于言谈。他父亲是电工,我父亲是轧钢工;他的母亲身材高大、身体健康、有工作有收入,而我的母亲身材矮小、体弱多病、无工作无收入。就是这点差别,他长得比我高。小时候和他打珠儿玩——几个娃儿围在地上用右手拇指将捏在手指中的玻璃珠弹射出去,击中地上的玻璃珠就赢,反之则输。规则有很多种,惊险刺激。玩这种游戏时往往是我输。赢了珠儿卖给别人就变成了钱。打珠儿时刘同学经常请我吃这吃那,估计是赢了钱。我最记得有个夏天,我们大概十来岁,赤身在渣滓洞下面的水沟洗澡,他居然能把歌曲《真是乐死人》改词唱得有板有眼:“想起了三年前,我还在幼儿园,穿的是岔岔裤,屁眼在外面……”相互看着稚嫩的小雀雀,又是阳光又是水珠,既凉爽又开心,真是乐死人。 对于伍伦高呼“延期高考万岁”我还真不明白,他智商不低,不会担心高考,可能另有原因吧。 哪知推迟高考后,说好的“推迟半年”却变成了年复一年。1968年12月22日,毛老人家发出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这无疑给我上大学的梦想一个当头棒喝。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十几年的书就这样白读了。 我与初二2班何才坤等文革中参与武斗的同学商量,大家都说,为了防止运动后期“秋后算账”,还是趁早离开一中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于是重庆一中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的铁杆造反派们,热血男儿心一横,纷纷报名战天斗地,于1969年2月9日作为重庆市首批知青,落户到了川东的开县(原属四川省万县专区,今属重庆市又更名为开州区)铁桥区(现在铁桥区已撤销,我当年落户的民主公社现在归属南雅镇)。
二、知青“操坝儿”退回民国初年
说实话,我们这批中学生文革积极分子是当时社会的产物,是革命英雄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结合体。当年重庆一中“八一五战斗团”组建武斗队“满江红”,我是主要的组织者。因为是高三同学,年龄较长,重庆一中文革中的主要事件我都参与了,当时在同学中比较有威望。 下乡后,作为高三年级的老大哥,我带头老老实实在生产队劳动,与社员和农村干部搞好关系,心想以后肯定能招工回城。因为就全国范围来说,我们老三届知青数量太大,与1964、1965、1966年下乡的老知青数量少截然不同。心想如果多年都不能回城,咱们再“上山为匪”(当然是玩笑话)也不迟。 说实在的,对于上山下乡,我内心也很纠结。有次赶铁桥场,碰到我校反到底派头头、高三6班的屈庆琭,我们在交谈中都说,文革中红卫兵上当受骗了,高三同学特别窝囊可怜。现在只能得过且过,看今后社会的发展变化再说。 既然我校文革中的“满江红”主力都来铁桥了,我们一定要发挥点作用。文革中的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在我们身上很有体现,我当时就想,一中知青是一个群体,首先要保护好一中同学的安全。特别是一中的女知青们,她们远离父母,纯洁善良,不能让她们受到一点欺负。 “操坝儿”是那个年代的流行语。意指某学校知青团体的横行区域,相当于民国初年的地痞帮派“占码头”的行为范围。知青沦落为地痞帮派,说明当时的社会秩序已倒退到民国初年的状况。 重庆一中400多名知青分散在铁桥区9个公社,重庆杨公桥民办中学(简称杨民中)以“坦克”姜培荣为首的几十个知青和一中反到底派的几十个同学分配在立新公社。来到铁桥,我就对外号“大胡子”、同是一中“八一五”战斗团勤务员的高一2班同学杨子忠说,我们可以在铁桥以外的地方“操坝儿”,但绝不能在一中地盘上乱来。大家一致同意我的看法,“大胡子”也赞同我的观点。当时的我也认可“操坝儿”,也想带头整点事情出来。心想,不给你们当权的人一点颜色看,你们硬是把我们丢在农村不管了么? 赶场天是各校知青展示实力的机会,而铁桥场就是最好的地方。几年中,我曾带领初三1班牟寅生等原“满江红”战斗队的几十个人在铁桥场上与杨民中知青对峙过几次。对峙时,初二2班刘常义带着一支白朗宁手枪,尽管只有一两颗子弹,但子弹都是推上了膛的,很有点威慑作用。好在“大胡子”在开县南街旅馆与姜培荣混得较熟,最后达成口头协议:各自待在自己的公社,互不侵犯。如此一来,铁桥区知青算是平安无事。至于“大胡子”在铁桥区公所吃饭不要钱,到粮库拿粮食不给钱,那是区知青办主任刘启成为了稳住知青不闹事,让政府买的单。这就是我前面说的,社会秩序回到了“民国初年”。 在开县南街旅馆,回到了“民国初年”的状况更有了体现。当年的南街旅馆是由集体办的。由于知青们天不怕地不怕,造反精神很强,来县城闲逛吃住都没有地方,又拿不出钱,就接手了南街旅馆。各个区乡的“知青霸王”分别在南街旅馆坐镇,一时间南街旅馆真成了当年的上海滩,成了知青们的天下。知青到这里住宿、吃饭不收钱,自由来往。几个霸主分别掌管着这里的事务。 知青们下乡后精神空虚,前程渺茫,又正值青春年华,情窦初开,于是就出现了一些男女交往很随便的事情。一些知青你来我往,自由交往打发无聊,在南街旅馆演绎出一幕幕那个特定年代青年男女情感的悲喜剧。一时间,开县南街旅馆就成了部分知青放浪形骸的一个代名词。这一现象遭到一些道德观念正统的知青们的强烈反对。到后来,县里加强了知青工作,南街旅馆的管理权限被政府收回。
三、两次被办武斗问题学习班
世上没有后悔药。在下乡期间我常常回想文革期间所做的一切,我对自己作为红卫兵头头的冲动和蛮干很是懊悔。我反思着、自责着: 我干嘛要冲上台去按住甘道铭校长的脑袋? 干嘛要成立我们战斗团的武斗队? 干嘛要给武斗队取名为“满江红”? 我干嘛要带领初三1班几个同学荷枪实弹在三角碑把社会流氓何二、肖飞抓回学校,把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我因此而得了个绰号“何二”? 我干嘛要带领一伙初中同学持枪去重庆一中巴县新发乡(现在更名为沙坪坝区中梁镇)分校(现在不属于一中分校了)抢农民的猪? 我干嘛要带领“八一五”战斗团的同学去文化馆抢解放军的枪,致使高一2班杨永国同学因当兵的枪走火当场被打死? 我干嘛派高三1班几个同学去宜宾珙县搞革命宣传和串联,以致有同学被打成反革命,关押了几个月? 我干嘛要叫高三7班周庆丰同学开车送18中战友,以致他们连车带人在李子坝遭反对派伏击,几个同学被抓,周庆丰、郑代光同学死于非命? 我干嘛没有拯救初三3班因为所谓写反动话而被抓进一中劳改队的张庆胜同学?我有胆量为叶高峰老师平反,为什么没有勇气为张庆胜平反?(《昨天》编者注:后来张庆胜写有回忆文章《17岁遭遇“反标案”》,发表于《昨天》第109期,2018年4月30日。) 我干嘛要派“满江红”去五一技校前线参与战斗,枪林弹雨中郑先智同学右耳垂被飞弹打缺残留至今? 1967年“六五”事件中我干嘛要组织我团同学去西师支援春雷、攻打“八三一”? 我们干嘛要去参加攻打工业校? 干嘛要把重庆“八一五”派攻打潘家坪的战役策划会议安排在一中项家院…… 在民主公社新民大队第七生产队,当我独自躺在队里的石坝上,远望夜空中的星星时,当我饥肠辘辘,渴望填饱肚皮时,当我疲惫地躺在床上思念远方的亲人时,就是这些无数个“干嘛”总是会冒出来扰乱我的心情。 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好几岁了,还不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更谈不上结婚生子。说来本大队的初二年级女生有很多个,可我现在仅仅是个知青,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又有谁瞧得起我呢?难道我——我们知青这辈子就活该像新民四队的农民谭某某那样,五十几岁了还光棍一条、从来没有碰过女人、没有谈过恋爱么? 我越想越难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哟! 1970年春节,我被重庆一中工宣队招回学校办武斗问题学习班。由于学校掌握的材料有限,没有办成。 那时由重庆去开县交通不便,需头天在朝天门码头乘船,当晚停靠万县港,上岸住旅馆。第二天一早乘汽车到开县,到开县再住一宿等下一天再转汽车到铁桥。到铁桥后还要走两个多小时的乡间小路,才能到达我插队的民主公社新民七队。我和初二2班孙荣仲同学(外号“弯背”)一个队,我俩住在台家冲生产队保管室,在居住有十多户人家的三合大院的正中央。 1971年春节前,我又被重庆一中工宣队招回办武斗问题学习班。这次,一中工宣队队长、重庆合成化工厂科长李贡志在学习班的第一天就给我摊牌了:“何开祥,这次叫你回重庆办学习班,和上次不一样。我们基本掌握了你作为一中‘八一五’的主要头头在文革武斗中的表现。至于问题的性质,取决于你的态度。你也知道,招工马上开始了。如果竹筒倒豆子颗粒不留、全盘托出,还可以争取从宽处理。你可以马上回去,不影响招工。如果不老实,我们向公安局申报,你可能进监狱。” 这个学习班从1971年1月一直办到6月,主要是围绕文革期间一中发生的几件事情作调查。 学校安排我住在原来的女生宿舍红砖楼,为防止相互串供,一个人一间寝室。这期间不准回家,吃饭在学校食堂,免费。叫我写交代材料,我也写了一些,但哪有那么多写的。平时的主要活动就是和工宣队师傅一起聊天、神吹。他们反复询问我学校文革中的情况,想从不断的闲聊中发现蛛丝马迹,寻找突破口,抓出问题。 我对知道的情况据实说了,但我决不能因为想开脱自己而诬陷同学和老师。我写的交代材料大约有好多万字吧,都交给了学校,后来怎么处理的,是不是放进了我的档案里,就不知道了。之后又陆续把我们这一派的几个同学叫回来参加了学习班。 我人在学校,心却不平静,想起文化大革命的桩桩件件事,感到愤懑和委屈,但又没有地方诉说。文化大革命是谁发动的?难道是我们红卫兵自己要起来造反?我们当时的举动都是按照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做的,怎么账要算在我们学生头上?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心中的纠结没法化解。 看看实在挖不出什么了,而学校工宣队的新任务又来了,就打算放我们回农村了。学习班结束时,学校给参加学习班的每个同学发了车船费和误工补贴。误工补贴按重庆市郊当时的标准,总共发了几百元钱,比我在生产队种地强多了。 其实,我下乡不久,公社领导就知道我原是中学生红卫兵头头。我也毫不含糊地与他们谈起文革往事,我说想起来真后悔,怎么这么听毛主席的话,两派武斗把重庆打得一塌糊涂。民主公社革委会主任袁先林说:“你是学生,没有错。” 参加武斗学习班,竟然成了我上山下乡的重要组成部分,后来这几十年回想起来,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四、两地知青打群架事件
我在铁桥时参与的比较重大的事件之一,就是一中知青和开江知青打群架。 开江属于达县专区,和开县接壤。从开县的五星公社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开江的讲治区。当时在讲治落户的主要是沙坪坝民办中学的知青。一个赶场天,我校几个男同学到讲治玩耍,有一个同学的表哥在那里。那时的年轻人,都比较“天”(即“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天高地厚”之意),很喜欢穿军装戴军帽。见场上不少知青都戴着军帽,我们一个同学就随手“飞”(即抢)了场上一知青头上的帽子。这本是闹着玩的事儿,可在当时就不得了啦。 当年的知青都是火药桶,一碰就燃、就爆。那伙知青立马赶到场上,找到我校这位同学,抓住就打。对方来势凶猛,我们几个同学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一个知青用什么家伙把我校一同学的脑壳打了一个洞,顿时鲜血直冒,人倒在地上。我们同去的人只有几个,招架不住,只有搀扶着受伤的同学,回到五星公社我校一女知青家中,包扎伤口,卧床休息。直到这位同学伤势稍有好转,几个人才回到金沙公社。 一中知青在开江讲治场上被人打了的消息迅速传开来。我校知青当然不服气,心想堂堂一中知青,怎能受你们的欺负!于是几个凑在一起一商量,决定要去打回来,给那些家伙一点厉害,让他们知道重庆一中知青是不好惹的。 于是由我和杨子忠、白平凡几个同学带头,邀约了原“满江红”武斗队的20多个男生,在下一个赶场天的头一天就出发去了讲治。到达后先休息,第二天一到场上就专门寻找那天打人的人。 经“点水”(即由认识者指认),找到了沙民中那个打人的知青。那家伙个头有点高,大约在一米七几以上。但是我们几个知青并不虚他,我们当中练过拳术的就有好几人。“弯背”一头撞在了对方的胸口上,下边用脚一靠,对方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另几个同学一拥而上,拳头脚尖一阵乱踢乱打,打得那人口鼻流血,直喊饶命,其余的见状逃之夭夭。我们去时没有带家伙,此时打红了眼,顺手抄起场上农民的扁担、挑谷草用的两头很尖的木棒,朝对方乱打一气。适逢赶场天,街上人很多,惊慌呼叫的、躲闪的,箩筐扁担四处乱飞,东西撒得遍地都是,整个场上乱成了一团。对方没有想到我们这天会突然降临,完全无力招架,狼狈逃窜。 担心逃跑者去搬救兵,我们迅即撤离讲治。从那个山坡一梭下来就是五星公社,当晚有的同学就在附近我校知青家里歇下来。我们几个顺道去了五星公社我校初一年级男生吴玉全家,知道他曾参与开江农民的武斗,得了一把白朗宁手枪,我就去把这支枪收缴了。吴玉全的哥哥和我是初中同学,他弟弟自然听我的。后来这把枪也曾在铁桥场上耀武扬威过,对一帮地痞流氓、社会混混很有震慑力。一枪在手,既威风但也太招摇,后来我们把这支枪交给了民主公社袁主任,袁主任还给我们打了收条。 从讲治撤退下来,我和“弯背”并不停留,连更连夜返回生产队,走了100多里山路。第二天一早居然与社员一起出工。后来县武装部来调查,队长证实我俩事发当天在队上,有工分记录。我俩侥幸无事。 我们和开江知青打群架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万县各区,开江讲治区报告了当地武装部和万县武装部。万县武装部和开江武装部当即派出武装人员星夜赶到铁桥区,带着半自动步枪和手枪。一伙武装人员赶到了民主公社,把白平凡同学住的生产队团团围住。另一伙赶到金沙公社,到龙泉二队抓“大胡子”杨子忠。抓这两个同学的过程很有戏剧性。在金沙公社,武装人员担心节外生枝,叫一社员到龙泉二队通知“大胡子”说,你有包裹到了公社。“大胡子”一点不提防,高高兴兴来到公社。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个当兵的抓住了。他们两人都被带到了县里拘留所。 武装人员的到来惊动了社员,大家都来看热闹,一时间各种说法纷纷扬扬。白平凡被武装部逮着,拘留了15天,杨子忠被拘留了7天。据杨子忠回来说,武装部也没有把他怎样,因为大胡子名声在外。之所以关他们这么些天,是在等那位受伤者的消息。如果伤者死了,犯了命案,事情就严重了。后来得知伤者没有死,就把这两个同学放了。 此事还没有结束。人家遭了突袭,当然不服气,想要打转来。我们这一伙回到铁桥后没几天,就风传说开江沙民中知青要血洗铁桥。闻听此说,大家都心急如火。 一天傍晚,金沙公社的女同学杜显怡和陈雪莲从南山打柴回来得较晚,这时天色已伸手不见五指。刚走到金沙河边,就看到河对岸有一大堆人在吵吵嚷嚷。走近一看,原来是解洪、范福琪、邹大鹏、牟寅生、贺廷富等同学在焦急地等她们。几个女生很惊讶:发生什么事了?男同学们一边接过女生背上的柴禾,一边告诉她们那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开江的知青要打过来,要血洗铁桥。怎么办? 一伙人来到杜显怡她们龙桥8队位于公路边的知青屋里,顾不上吃饭和休息,马上商量起来。解洪等同学分析了形势后说,我们要作两手准备:一方面不能掉以轻心,要防止他们报复,一旦打过来,我们的人不能吃亏;另方面我们也不能全信这些说法,不能被他们的嚣张气势所吓倒,切不可惊慌失措,先乱了自己的阵脚。一分析一合计,情况明了多了,大家才开始生火做饭,吃后各自返回。 人家确实是打过来了,就在四五天之后。只不过规模不大,来的人不多。来者先到龙泉山上转悠了几圈,没能找到想找的人,因为事先有消息通报,我们的几个当事者早就藏匿起来了。开江一伙人还算明智,没有久留,悻悻归去,没把事情闹大。 可怜大胡子和白平凡,为了大家的事情,在县拘留所蹲了这么一段时间,何其冤枉。
五、我们被认为是“优秀知青”
此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和孙荣仲在生产队赚足了人气,那就是帮生产队抢购化肥,而且没花一分钱。 当时开江、开县等地派性严重,争斗厉害,社会环境不太平,队里就派我和孙荣仲到南雅公社供销社买化肥。 我们来到供销社,发现他们那里上下管理混乱,有漏洞可钻。趁混乱,我们假装说是交了钱的,而发货的人既不看发票又不具体衔接,就把化肥发给了我们。于是我们和队里社员连哄带抢,就把一车化肥搞到了手。队里叫了很多社员来挑,总算把化肥弄回去了。 后来供销社来调查此事,说这批化肥没有付钱怎么就拉走了?但始终查不到我们。队长和书记也“稳起”不开腔,而队里的社员们都夸我们有本事。这一来,我们队全年的肥料绰绰有余,那年队里的粮食也丰收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当时从公社到生产队对我和孙荣仲的评价都很好,都认为我俩是优秀知青。 平时我俩在农民面前爱神吹,天南海北吹得天花乱坠,农民们听得眨眉眨眼的,都说知青见多识广。那时的农民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有的连开县的衙门朝哪方都不清楚,见识太少了。 我们就弄不明白,让我们来接受他们什么“再教育 ”? 什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什么“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不都是出自同一个伟人之口吗? 在劳动方面,我俩的体力也不比农民差,肩挑背磨,逞强好勇是常事。同时我们知青豪爽仗义,肯帮助人,对同学的事情更是万难不辞。最突出的有这么一件事。 1969年,开县、开江一带的造反派还在武斗,客运交通中断。我挑着60公斤货担送“弯背”和古盛碧回重庆。我们清晨两点起身,步行15公里到立新公社山脚,翻越南山30公里,再走10公里,在天黑前到达开县长沙区招待所。我的特钢老邻居、重庆歌乐山中学“八一五”头头蒋大富免费安排我们三人在区招待所吃住。 第二天,大富帮我们拦车去万县。司机一见是知青,不停车。没办法,蒋大富拿着石头站立在马路中央,我和弯背分站左右,把马路拦死了。汽车来了石头一举,果然奏效,车停了下来。大富急忙收回石头,满脸堆笑,递上一根烟,说:“师傅,对不起,这两位知青要回重庆,麻烦你带到万县。”司机迫不得已装上我们的两个知青。就这样经由万县再乘船回到重庆。 知青“操坝儿”,偷鸡摸狗,横行乡里,当地社员是敢怒不敢言。这群文革孽种惹不起啊!没想到全国名校的学生也沦为豪霸。 我们也曾经把打听到是地主、富农的农民家里的鸡捉来杀了红烧,至今想起其美味也流口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谁让我们在该上学的年纪被整成农民呢?现在想起来也真是令人感慨,都进入70年代了,农村还是一穷二白,社员一年辛苦到头养不活自己。一个全劳力一天挣几分钱,相当于只能买一个鸡蛋。知青的零用钱、打牙祭的钱、甚至口粮钱还得靠城里的父母接济,这不是逼着这群从武斗枪林弹雨滚过来的文革混蛋“插烂污”(胡搞乱来)么?! 那天,我目送着“弯背”和古盛碧坐的车远远离去,然后道谢大富。大富说:“好兄弟,不客气。下次再来长沙区,找我,这个坝儿我搁得平。”时隔几十年,蒋大富又和我住在双碑同一个小区,经常见面。谈到此事,两人只管笑。 告别之后我轻装疾行,连走带跑,大半天的工夫就走完55公里山路,回到生产队,天还没黑呢。
六、埋藏心底的“初恋”单相思
上山下乡还有一件让我终身难忘的美好记忆,那就是我的初恋单相思。她是我校初中年级的女生,和我一个公社。她个儿高挑,皮肤白皙,眼光纯净晶莹,扎着双辫,一笑,脸上就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年头的她,美丽善良,纯洁可爱,她的出现像一团火照亮了我年轻的生命,像一股清泉滋润着我干渴的心灵。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她支撑着我的精神与道德不至于颓丧、滑坡,她是我心底驱走黑暗的月光。我常常对着苍翠的大山、浩渺的夜空想象着她的美好,常常幻想着:什么时候我有条件了,就为她做一切,娶她做新娘。 我常常在一边看她做事情,一切平凡单调的劳作,在她的手里都成了艺术性的创造。我多么希望她能知道我的愿望,多么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啊!可是,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环境中,加上我的坎坷人生经历,我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她,怎么可能赢得她的芳心?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一生平安幸福,能找到她可心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就是这样一段朦胧的恋情,成了我在山乡的贫瘠和艰苦中,甚至是我备受挫折的一生中的期待和向往。她成了我的女神。 多少年以后,我们再度重逢,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都鬓发斑白,满脸皱纹了。有次同学会,恰巧我和她在一张饭桌上。我趁人不注意,举起酒杯对她说:“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句歌词表达出了我的愿望和祝福。 殊不知她也用一句歌词回敬了我:“不可能‘从头再来’。” 哎!反应真快,脑筋急转弯,令我叹服。几十年未变,当初的我没有看错人哟。仿佛时光倒流,仿佛昨日再现,我眼前和心里,永远是她20岁时的模样。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上。 在插队生活中,还有一件心爱之物始终陪伴着我,那就是我的小提琴。我把它带到了穷乡僻壤,带到了新民大队。在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常常一个人站在空荡的院坝拉琴(左图为当年留影),琴声悠悠如泣如诉,在静夜的山乡飘荡。我将满腹心事寄予琴声,尤其希望我心爱的女孩能听到我的琴音。那时我最爱拉的曲子是《北风吹》,这首曲子既欢乐又忧伤,脍炙人口,成了我几十年不变的经典曲目。四十一年后,花甲早过的我和同学们重返开县,在县城的联欢晚会上,我又拉了《北风吹》。小提琴陪伴了我半个世纪,它聆听过我的喜怒哀乐,它倾诉出我的悲欢离合,它成了我最好的知音和恋人。
七、因两年多“革命历史”而受累终生
1971年6月25日,我从武斗学习班回到生产队,此时“弯背”已经准备去重庆市气象局了。1971年底,沙坪坝区教育局来铁桥招工,点名要高中生。我是高三的,又是重庆一中学生,招工的老师很满意。还有高二1班邹钦礼、高一1班罗发洪、高一2班王义平等几人,我们一起都到了教育系统。我们1972年1月9日离开开县,差一个月就是下乡整三年。 1972年1月8日晚,月朗星疏。民主公社初一3班李达茂等未走的同学专门为我饯行,在达茂生产队的家里。当晚我百感交集,拿起酒瓶大口喝酒,平生第一次醉得烂醉,最后呕吐了。我急忙跑出知青屋,在屋边的石坝上吐了一大片。冬夜的月光格外明亮,照耀着那滩酒气熏天的吐食闪闪发光,令人狼狈而快乐。 至今我都不清楚招工时我的政审是如何通过的。学校工宣队曾派人到我所在的公社叫我去公社写文革材料,走到公社一看,是一中的行政干事王诗模和一个不认识的工宣队员。王这人在文革中很滑头,容易和人套近乎。他这次亲自前来,显然是来确认我是否是何开祥。在他们没来之前,我早就把文革中的事情给公社书记李纪宽和主任袁先林谈过,他们有思想准备。二人表态,他们对重庆文革的事情不清楚,主要看农村表现。 我以为,政审过关也不排除政治运动中有“间隙真空段”。所谓“间隙真空段”就是上面在制造一个政治运动接着另一个政治运动的间隙期间是不整人的。也许是国家大、惯性大的缘故,那个地方运动还没整完,这个地方早就收场歇气了。否则运动与运动无缝连接,老百姓真是活不出来也。 回到重庆,我们先在重庆六十三中学集中培训,我选择了英语班。三个月后就与邹钦礼(体育)、王义平(数学)和落户巫山的高一3班的李秋生(音乐)一起分到重庆六十五中学任教。 经过文革和下乡,我看破红尘。心想作为庶民,还是以一技之长谋生为好。既然教英语,就得从发音和单词学起。从1972年至1978年,我一天背100个单词,100天就背1万个单词。当背到1万个单词时,发现英语单词很有规律,不久我就能阅读英文书刊了,也能应付教学了。不过英国的散文和小说原文,我读起很吃力,单词懂,连成句就不懂。实际上是被英国风土人情和社会历史难住了,得读懂英国历史、英国文学和英语典故的原文。 1978年我参加了高考。也是当时的国家政策取消了政审,“不拘一格选人才”,我才摆脱了文革问题罩在头上的紧箍咒,幸运地考入重庆师范大学生物学专业。 但不幸又接踵而来,又开始“清理三种人”了。1982年我毕业后分配到重庆一中,但一中不要我,就改到了八中。到了八中,碰上当年重庆一中对立派的刘清华老师也调到了这里。她见到我,就一把鼻子一把泪,诉说文革中我们如何整她。我感到事态不妙,特地去拜访一中的甘道铭校长。甘校长比我父亲大两岁,他是我的长辈。 一个傍晚,我来到汉渝路甘校长家,说明来意。他第一句话就问:“高一年级的李某在哪里?”我知道他很恨李同学,文革中我们战斗团安排李同学等具体管理那时的牛鬼神蛇。而被打成走资派的甘校长也在牛鬼蛇神队列里。我回答说:“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他,更不清楚他在哪里哟。” “我们被你们法西斯虐待,你很清楚。”甘校长语气平静。我说:“说实话,甘校长,我们作为学生是听毛主席的话,你们当时都被打成地富反坏走资派了,我们肯定把你们当作阶级敌人。”我又忏悔道,“当时的情况实在对不起,文革的确整错了。” 接着甘校长又打听另外人的消息。 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们,心情很不愉快地离开了。 因为文革问题的牵连,1984年7月我离开了重庆八中,调往重庆电机厂子弟校。1985年联合国在重庆招收翻译,我报名应考,成绩优秀。但因为文革问题的历史,政审又名落孙山,失去了机会。 因为文革的事情,我调动的单位太多,大学毕业后先后到过重庆八中、重庆电机厂子弟校、重庆光学机械研究所、中国嘉陵集团基础技术处、904车间、嘉陵厂小学校办厂、嘉陵厂劳动服务公司、嘉陵厂研究所等,直到退休。为何频频跳槽?因为母校一中频频递诬陷材料追杀我。 文革和上山下乡,是我们这一代老三届人无法摆脱的宿命。其间有对有错、有苦有乐,有我们自己的不是和国家政策的过错。 到晚年后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这一段挫折,或许我何开祥早已进入中国名校深造,早成了国家的栋梁人才;如果没有这一段历史,我也许早就在科学发明和技术创新方面做出了显著成绩,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较大的贡献;如果没有这段历史,也许我的个人生活会更加美满,我的才能会有更大的发展。可惜历史没有假如,命运不能选择。 上山下乡是文化大革命的延续,这一点毋容置疑。如果说文化大革命是十年浩劫,那么上山下乡就是那一代中学生青春的浩劫。几千万青年丧失了继续求学的机会,几千万青年被抛入深渊,深渊则让他们从噩梦中醒来,审视做过的一切。于是我们更清醒地认识到了文革是一场灾难,我们更加认清了中国的国情,看到了广大农村的落后、愚昧、贫穷——这些都给中国社会继续奉行专制和集权制造了社会基础和思想基础。 我们向往祖国的繁荣昌盛,向往自由民主法制的社会,向往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向往做人的尊严。我们希望过去的噩梦永不在中国重演。 把“无奈的忏悔”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去吧!把“永久的记忆”镌刻在心间。虽然,我们这代人已经日暮途穷了,但还是衷心希望下一代人能从我们的痛苦与挫折中吸取教训,希望中华子孙能像发达国家的人民那样,过上民主自由繁荣昌盛的生活。 2014.9.6.初稿于重庆 10.13.修订 2022.9.25再修订
—————————————————————————————————— 【生逢乱世】
与欧家荣同学的一段交往
江明愈
作者简介:江明愈,1948年生于重庆,祖籍浙江奉化。1969年到彭水县插队落户。1973年在彭水第二中学任教。1981年调彭水教育局任教研员、副局长。1988年调重庆渝中区教育委员会任督学、督导室副主任、督导室副主任兼基础教育科科长至退休。
在重庆沙坪公园,有一处已经成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红卫兵墓园”,其中有一座墓碑下,埋葬着我们重庆市第二十九中学在1967年武斗中不幸遇难的八位男女同学,其中一个男生叫欧家荣(右图为欧家荣遗像)。 我和欧家荣同学曾有短暂时间的交往。 1966年国庆节刚过,重庆二十九中毛泽东主义战斗团组织各战斗队派员赴京串联,大约有20来人。10月初的一天(4日或6日),团部有个负责人(当时叫勤务员,具体是谁已记不起了),在菜园坝火车站组织大家排队进站。这之前许多北京和外地来渝串联的红卫兵都是不买车票的,我们当然也不买车票。当来到检票口,工作人员却不放行,我们和他们论理,要去北京见毛主席,但仍被拒绝。因那时重庆中学生外出串联尚未形成气候,即使外出都要单位或组织开个介绍什么的,更多的是跟着北京来的红卫兵一起走或者请他们搞票。后来随着毛一次又一次地接见红卫兵,各地都阻挡不住学生外出串联了。重庆亦然。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时,在候车长椅上坐着的一个穿黑衣的青年走过来为我们出主意。原来他是湖南邵阳的红卫兵,也打算去北京。检票口开门了,他要我们把行李背在背上,手举红宝书,一个跟着一个,高呼:“我们要见毛主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就冲进了车站,挤上了火车。 见我们上了火车,战斗团的勤务员叮嘱了几句就回去了,可见当时组织的松散。反倒是邵阳这位年轻人成了我们的领队。此人很健谈,对当时文革的形势很了解,有很多信息,自然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可能出门在外他也需要和一群人在一起吧。我现在也忘记了他姓甚名谁,依稀记得他是湖南某专科学校的学生,应该比我们大两三岁。 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欧家荣。上车后两天两夜的行程使我们有更多的机会交流。他说他是工人家庭出身(这在当时是令人羡慕的),是高68级学生(参加的是哪个战斗队也回想不起来了),交谈得最多的是学校文革的情况和全国文革的形势。我们都是同学少年,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情绪都很亢奋,都以革命者自居。此外,我们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去首都北京,所以一路上都很兴奋。 我带了一本中国分省地图,火车每经过一个地方,或经停一个站,我都要拿着地图比看,企图留下记忆。欧家荣对此也很有兴趣,经常凑过来看,好几次从我手里借过去翻阅。由于共同的兴趣,大家相处在一起的时候就比较多,饮食起居也彼此关照,可以说无话不谈。 到了北京,由火车站接待处安排我们这一行到离天安门比较远的东长安街一个名叫垂杨柳的小学集体住宿,由军人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教室的地板上铺了草垫,一色的大通铺。我和欧家荣并排而睡。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都是早出晚归,全然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思。每天一早我们就到发饭处(这所小学可能没有食堂或者食堂太小无法供应这样多的学生,都是部队战士和工人从外面用车运来的)领几个馍和干咸菜,匆匆赶到大专院校去看大字报,索取资料。北大清华是必去的,在那里你几乎可以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手臂上带着红卫兵袖章,不少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扎着宽宽的皮带,一个个意气风发。校园里的高音喇叭不断地放着语录歌,播放两报一刊社论,不时有人散发油印的传单和铅印的小报,革命气氛热烈得很。我和欧家荣忙着看大字报,收取资料,认为大字报上重要的信息赶紧抄写下来。因为人太多,我们就被冲散了。好在我们事前都约好赶在晚饭前回到住地。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囊中羞涩的青葱少年,也想不到去接待站借钱,所以中餐带着干粮,晚上都会赶回住地来吃接待站提供的晚餐。晚饭也是从外面运来,大簸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下面竟是大米饭。据说米煮的半熟,就倒在簸箕里用棉被捂上,一段时间后就熟了。这倒是第一次见识。菜很简单,就是大黄桶里面大白菜和着肉片熬的汤。不过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有点油腥就不错了,何况还是免费供应的呢。 晚饭后就是大家交流信息的时间,大伙都很兴奋,争先恐后地发言。欧家荣声音很大,有时还很激愤,他认为和北京比,重庆的形势真是太落后了。重庆的保皇势力在市委的操控下,阶级斗争的盖子捂得紧紧的。当然大家也都有同感。接着大家还彼此交换当日得到的传单和小报。 我那本地图册里有北京市区图,临睡前我们通过地图确定第二天串联的路线。 在京期间,我们这一行有过一次集体行动,那就是走访国务院接待站。我们找到那里,人很多,乱哄哄的,大部分都是带臂章的各地红卫兵。也许那时西南地区到北京串联的中学生还不多,我们没有等多长时间,负责西南方面的接待人员就接待了我们。估计那是一个部队转业的干部,穿着没有领章的军装,听了我们七嘴八舌的发言,收下我们带来的材料(其实就是战斗团及各战斗队写的大字报以及动态之类的材料)后,声调平和地对我们说,谢谢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整理后会向中央汇报。你们来北京完全是革命行动,我们是支持的。既然来了,就在北京多看看,把北京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带回重庆去。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很激动,因为肯定了我们的革命行动,特别是他同意把我们要见毛主席的请求报告上去,别提有多兴奋。接待也就30分钟左右,我们就欢天喜地地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人家可什么都没有应承啊。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就分散行动了,一来是可以收集到更多的情况,二来也是因为一起出去之后,很快就走散了。 我去过北京财经学院,因为8月底,9月初有六七个该院的大学生来过重庆串联,并和我们要武战斗队朝夕相处了差不多一周时间,我们从他们那里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北京和全国文化大革命的情况,他们还邀请和欢迎我们到北京时去找他们。但是文革的形势发展得很快,我去该学院时只找到其中的一位,他告诉我,其他的几位有的在外地联络组,有的参加其他组织去了。我从他那儿得到一些信息和不少小报、传单资料。 我还去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因为有一个同学的姐姐在那儿读书。恰好那天她在传达室里分发资料,见我去了,就拿了一套准备邮寄的资料给我,我当然是十分欣喜。 欧家荣也走了些大专院校,晚上我们碰头时都很兴奋,特别为能获得这么多资料——各种红卫兵小报,油印的大字报选辑、最新消息等,高兴得不得了。好些材料带回重庆都可能是爆炸性的呢!可见那时我们是何等投入,何等天真,完全是一个心眼投入到运动中去。我们就是这样挥洒着青春。 10月17日,住地的军人通知我们,明天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大家就不要外出了,要进行集训和组织纪律教育。红卫兵们当然十分亢奋,虽然所谓集训很简单,但大家都认真听从军人的指挥进行队列训练和纪律要求,当天外出串联的也都早早返回住地。 第二天上午,我们就按顺序在军人的带领下乘车前往指定地点,席地而坐,等待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挤挤挨挨坐满了红卫兵,人人手拿一本毛主席语录,挥动起来就是一片红海洋。红卫兵中有大学生,有中学生,还有少量的小学生,大多数手臂上戴有红袖章,胸前佩有毛主席像章。其中最抢眼的是那些身着军装,头戴军帽,腰系八一皮带,胸前别着较大的色彩鲜艳的毛主席像章(那时能有一枚小小的黄色徽章都是令人羡慕的)的红卫兵,欧家荣对我说,要是能有这样一身装扮该有多俏! 开初一段时间,大伙也还坐得整齐,在带队军人的指挥下,此起彼落地呼口号,队伍之间相互拉歌,气氛十分热烈。但是,谁也不知道伟大领袖什么时候现身,所以时间一久,口号和歌声也就越来越式微,队伍也没有那么规矩了,伸伸腰腿的,起来走动的,啃干粮的,削水果的,上厕所的……起初当兵的还管一管,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见有部队巡逻的车辆驶过,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大伙呼呼地站起来,结果并无此事,如是者三,大家也就松懈下来。 这期间我和欧家荣等同去的同学,海阔天空地摆龙门阵,交谈运动初期时学校里的一些逸闻趣事。不知过了多久(所幸那天是阴天,阳光不强),突然,轰隆隆驶过摩托车队,我们的右手方传来阵阵欢呼声。看来这次是真的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唰”地站起身来。 果然,几辆摩托车急速驶过,扬起轻尘,接着是几辆前导车,然后是毛乘坐的敞篷吉普车。毛着军装,未戴军帽,居中站着,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向上扬着,一如宣传画上的模式。离我们有十多米远,很快就驶过去了,也就三四秒钟时间,欢呼声却震耳欲聋。跟在后面的是林彪的车,他戴着军帽,挥动着小红书。接着还有好几辆吉普车,刘少奇在其中一辆车上,感觉面色凝重。整个车队过完,不到半分钟时间。但大伙儿还是认为虽然时间短暂,却远比在天安门城楼下接受检阅强多了,毕竟看得很清楚,人也少受累。 当时还出现了这样的插曲:有几个倒霉蛋去上完厕所回来,车队早就没有了身影,其中就有那位邵阳的老兄。他们顿时就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算起来这次是毛第五次接见红卫兵。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正在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刘少奇受到批判,在会上做了检讨,他的悲剧命运已经锁定。 受到了毛主席接见,住地的军人就动员大伙离京,其实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个打算,除了少数上厕所错过了接见的要坚持留下来等下一次接见者外。 于是我和欧家荣等抓紧时间去天安门广场留影,这几乎是每一个来北京的红卫兵必做的功课。那时拍张照片是一件很奢侈的行为,但是出于一种狂热,红卫兵小将们是不会吝啬的。 广场上有若干北京照相馆派出的摄影师,挎着120相机,圈住一个地块,要求去留影的人,站在指定的位置,对着天安门城楼,按下快门就得了。所以虽然每个摄影点都排着长长的队,但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拍照。红卫兵们都很郑重其事,手捧小红书,态度激动又虔诚,“天安门前留个影”是何等荣耀幸福之事!可是在摄影师眼里统统千篇一律,咔嚓咔嚓,一分钟可拍好几个,至于拍摄的质量就很难保证了。那时都是胶卷拍摄,需要冲洗,然后再由照相馆将洗印好的照片连同底片,按你提供的地址邮寄到家。那将是若干天以后的事了。我后来得到的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在尚未准备好的情况下摄影师就按下了快门。 接待站很快为我们准备好了火车票。欧家荣对我说,他想在北京再待几天,希望我能把地图册借给他,回到重庆后就还给我。我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爽快地同意了,隐约觉得他可能要去别的地方。 北京到重庆的快车需要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那时串联的风潮已席卷全国,车厢里挤满了南下串联的红卫兵。幸好我们手持接待站所发车票,有指定的座位,不然够呛。果然一路上不断有人挤上车来,最严重时过道、厕所全塞满了人,车厢内温度高,空气污浊,直到过了成都情况才缓解下来。有一位高二的同学,此时才从三人座的椅子下爬出来,满脸满身灰尘,引得我们大家哈哈大笑。原来他实在受不了了,索性钻到椅子下边躺平,不吃不喝,熬了过来。 回到学校,战斗团里不少人都出去串联了,我所在的要武战斗队也大抵如此。我把从北京带回来的材料交给大家传阅,选择部分刻印成传单散发。接着我们几位同学邀约着又外出串联,目标是上海。先乘船过三峡,经宜昌、荆州、岳阳至武汉。在武汉呆了几天,往北往东的车都十分拥挤,于是我们就选择南下,挤上了开往桂林方面的车。这次外出除关心局势外,就有游览大好河山的成分了。在柳州时上面发出了暂停进京串联的通知,并号召红卫兵要到工农兵中间去,并提倡徒步串联(在此期间我们有三个同学由株洲向井冈山徒步行进),加之天气转寒,我们决定停止串联返回重庆。 从北京回来这段时间,因大家各自忙碌,所以也没见着欧家荣,也无他的消息。大约在1967年元旦前后,我们战斗队的部分成员响应号召,去了在长江上航行的轮船,身体力行地“与工农相结合”,去深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但谁也没想到“一月革命”风暴——向走资派夺权,却把造反派分成了势不两立的两派,以至于兵戎相见。 再次见到欧家荣是在1967年4月间了。一天上午在学校小操场上,他正和几位同学往教学楼里搬东西。他看见我满面笑容地对我说,哎呀,地图册还在我那儿,今天没带来,过两天就还你。一如既往的诚实友好。我笑着说,没什么,这是往哪儿搬?他指指楼上,然后眨眨眼对我说,分开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们战斗队的两种观点(即随后形成的两派)已不能同处在一个屋宇下了。完全没想到这个不经意的一次见面,竟是永别! 随后两派之争迅速上升到武斗阶段,由谩骂推搡而投石、弹弓而钢钎铁矛……随着武斗的升级,我只得激流勇退。 6月,在母亲的强力要求和陪同下我去了北碚兄长处。 8月,传来二十九中战斗团有几个红卫兵在解放碑附近街头死于枪击。在硝烟弥漫的山城,我在北碚无法核实消息的真伪。直到9月后,重庆武斗暂时平息,我回到市中区,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用说心情十分沉重而复杂,并触发最初的思考。 后来我得到一张二十九中“毛泽东主义战斗团”的小报,该期小报头版整个篇幅都是介绍死难的战友,并在头条位置刊发了他们的照片。看着欧家荣的照片,就自然想起我们一起北上串联的情景,他待人热情随和,笃信真理,满腔热情地参加文化大革命并莫名其妙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我在心底很是为他惋惜。看到唐明渝的照片,我不觉大吃一惊,这不就是经常在我住家院子的伙食团进出的小姑娘吗?我家所在的江家巷80号原是银行宿舍,是个院落。院子里设有伙食团,是为银行职工和家属服务的,后来慢慢演变成公共食堂,接受周边居民搭伙。1966年前后那段时间,每到中午和傍晚,都能看到一个身段较好,扎着小辫子,颈脖上挂着钥匙的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饭盒到食堂里打饭。当时不知道她是同学校的小学妹,只知道她就在旁边的五四路住。这么一个文静纯真的小姑娘,竟然死得那样惨烈!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 若干年后,我来到颓败不堪的沙坪公园红卫兵墓地,徘徊在欧家荣等同学的坟茔前,久久地久久地,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说什么呢?怎样说呢?他们能听到我说的么?倒是在我内心深处,常常响起他们的声音:为什么至今连烈士的身份都不给我们?连安葬我们的体面的墓地都没有!我们可是为了捍卫伟大的革命路线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啊……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朋友,你听我说……”可是说什么呢?多年来我都在想以《朋友,你听我说》为题,写一篇诗或文,以告慰文革中死去的同窗学友们,可是,我的语句是那样的苍白,安慰是那样的空洞,他们是不会信服的。那就把身前的一段交往记录下来,且作纪念吧。 —————————————————————————————————— 【生逢乱世】
文革后期的一件“反革命”爆炸案
王忠一
一九七五年,从中央到地方吹起了一股春风:全国工矿企业都要涨工资了!这对于自一九六四年以来十多年一直没有涨工资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一个特大的喜讯!工资,是当时工人家庭唯一的生活来源,涨工资,是工人家庭增加收入、缓解家庭经济压力,提高生活质量的唯一途径。涨工资的意义对于靠工资生活的人来说,其重要性是自不待言的。 我的大姐一九五八年进入一家大型兵工厂工作,十八元的学工工资拿了三年,到文革前升到了二级工后,直到结婚成家,年过三十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仍然是二级工。虽是双职工家庭,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压力,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恨不得把一分钱掰做两分用。 在大姐的车间里,还有“三师徒,六级工”的事例:一个二级木工师傅,带出了个徒弟也成为二级工。这个徒弟出师后又带出一个徒弟,还是二级工。十多年不涨工资,让这三个职业辈分的师爷、师傅、徒弟的工资级别加起来才六级。这是多令人心酸和无奈的事情啊!这种现象还是发生在国家重点保障的大型兵工企业里,一些排不上号的非国有企业,日子过得还要难堪。 现在,要涨工资了,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人们的心理,用“久旱望甘露,严冬盼春风”来形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然而,因为文化大革命,国民经济长期停滞不前,国家拿不出多少钱来解决这个积重难返的问题,只能有百分之五十的人可以调工资,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就得等到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了。 自以为有资格升工资的人像打了鸡血般兴奋,处在升与不升两可之间的人赶紧请客送礼拉关系,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自觉不够条件的,心里自然就拔凉拔凉的了。 我刚从当知青的农村到重庆与贵州交界的松藻煤矿工作不久,在井下做掘进工,已经根据当时国家优待井下矿工的政策成为了三级工,不在此次调资的范围,就以看客的心态看领导层如何操作这次难以摆平的难事。 正在按照政治态度、工龄长短、操作技术、贡献大小这些条件开始评议谁个该升,谁个不该升时,一个炸雷般的消息传来:距矿区不到十公里的102工区,因为调资问题发生了自杀性爆炸案,死了不少人! 102工区是铁路局生产铁道上用的道碴的工场,建在铁路旁的一处山凹处,爆破采石,机械破碎,爆破器材是必用的生产材料,有三百多人的规模。这个恶性事件的消息虽然严加封锁,但工区与我们矿区因为距离不远,一些有关消息还是陆陆续续地传来: 搞自杀性爆炸的人叫祝庆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曾因在“男女关系”上出了问题,被划定为坏分子,按当时的政策属于“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之列,是管制改造对象,调资最当先的政治条件就把他排除在外。他工龄长、技术好、工作也肯出力,因为是半工半农的家庭(老婆是农民),负担很重,对这次调资非常渴望,结果希望有多大,失望也就有多大,因此采取了这种极其残忍的同归于尽手段来发泄。 这次自杀性爆炸的一些细节也陆陆续续传来:在这个工区开调资有关的大会时,祝庆根手提一个开水瓶,肩挑一副开水桶进入会场,开水桶放在会场边上的过道处后,他就提着水瓶坐在靠前的位置,埋着头一个劲地猛抽烟。就在会议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时,幸存者看见祝庆根揭开瓶盖,手颤抖着用烟头点着了导火线,然后猛然向主席台上扔去。导火线设置很短,水瓶还没着地就爆炸了,顿时把人炸倒一大片,祝庆根扔水瓶的那只手臂也炸掉了。离爆炸中心远的人看到祝庆根挥舞着断臂向水桶跑去,还没跑拢就因伤重晕倒了——原来水桶里也装满了炸药。幸好祝庆根没来得及点着,不然还会炸死炸伤更多的人! 祝庆根伤得很重,与炸伤的人一起送到医院抢救,暂时保住他的性命是为了等待法律的判决。 这次自杀性爆炸案,让川黔线货运停摆了一天、客运停摆了两天才恢复,这样做,不是因为铁路受到爆炸事件破坏,而是为了防止消息扩散造成恶劣政治影响而采取的措施。至于死伤了多少人,更是作为严格保密的内容让外界不得而知,这是文革时期惯用的方式。 这个恶性事件发生了一个月左右,一个宿舍与我相邻的工友星期天回家休息后回来上班,他的家就在赶水镇附近,距矿上有二十多公里,火车往来比较方便,所以经常回去。他告诉我们,他到赶水火车站赶车时正遇到开祝庆根的公审大会,刑场就设在赶水镇的河边,因为祝庆根身体状况支撑不住那些程式化的批斗示众过程,所以公审程序搞得非常简短。只见祝庆根被两个高大的警察架下车,身后跟着两个医务人员,一个举着吊瓶,一个抱着氧气袋,祝庆根鼻孔插着氧气管,身上插着输液管,口鼻都有血水流出来,估计祝庆根的内脏都是震坏了的,在医院把命给他吊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把祝庆根架到位后,一个法官匆匆宣读完判决书,行刑警察赶紧开枪结果了他,以示祝庆根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给祝庆根定的罪是“反革命爆炸罪”。其实祝庆根的罪行就是一个个人目的达不到就采用极端手段发泄的爆炸杀人罪,罪行虽然严重,却与政治无关。不过,在那个什么都要与政治挂钩的年代,几乎所有的重罪都要加上这种政治色彩来凸显罪行的严重程度和专政手段的威严。如果一定要把这事与政治挂钩的话,那就是只搞政治斗争,忽略经济建设,忽视人民根本利益产生的恶果! 祝庆根被枪毙了,却没有像镇压其他反革命分子那样印出《布告》到处张贴来显示无产阶级专政的巨大威力。这大概是为了防止产生不利于当时政治形势的影响,避免引起不满现实的人也加以仿效。 这次事件发生后,听说铁路局把当年百分之五十的调资指标平均使用了,即所有员工只要符合调资条件的,一律升半级,这是因为铁路工作的联动性非常强,一环出问题整体就转不动,祝庆根事件可能也是这样做的原因之一。 我们矿上也吸取了教训,加强了雷管炸药的管理,调资时把工龄作为最主要的条件,让调资显得更加公平和透明,让大多数人感到心平气顺,避免了许多矛盾,让附近发生的恶性事件没有影响到本单位的稳定。 202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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