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 军队 文革

　　　　　　　　　　　　寻找林彪照片的酸甜苦辣

　　　　　　　　　　　　　　　舒　云


　　在我和明镜出版社付出巨大的劳动后，这本精美的《林彪画传》终于在林彪百年之际问世。回想几年来寻找林彪照片的种种经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

　 　想为林彪编一本画传的想法由来已久，只是迟迟不敢行动，因为林彪存世的照片太少太少。客观原因是战争年代几乎没有照相机，但林彪从红军时期就是军队的高 级领导人，要照相也还是容易的，偏偏林彪是个不喜欢照相的人。解放后，更是有了照相的条件，可是林彪长期休养，留下的生活照片不多。１９５９年庐山会议后 林彪出来主持军委日常工作，除了公开露面被记者拍过一些工作照片登在报刊上外，别的照片几乎从来没有披露过，因为那时候整个国家的基调是不宣传个人。更何 况林彪是一个特殊人物，不仅仅是他的低调，也因为在十大元帅中，他是惟一没有寿终正寝的元帅，直到现在，林彪仍是反面人物。

　　九一三事 件后，上边通知收缴林彪的照片。就是没有明文规定，谁还敢私藏林彪的照片？都在忙不迭地烧烧烧。５０年代初林办工作人员刘桂莲曾带林彪的女儿林豆豆和儿子 林立果去苏联，拍下两张照片，这时候赶快付之一炬。不要说曾为林彪服务的普通工作人员，作为军队最高领导人的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得知九一三事 件后，第一件事就是烧掉与林彪合影的照片。不要说黄吴李邱，就是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也一样害怕受林彪照片的牵连。毛家湾留存的所有纸片都被抄走，汪东兴悄悄 截下林彪与周恩来合影的照片，送周恩来自行销毁。

　　解放后，林彪没有和父亲林明卿住在一起，所以叶群怕老父亲想儿子，经常送去他们一家 的照片。这样林明卿那里就有了很多林彪的生活照片。因为林明卿和女儿林宝珠住在一起，６０年代初林明卿去世后，三大本相册的林彪照片由林宝珠收藏。林宝珠 去世后，她的女儿陈慕琳继承了这三大本相册。九一三事件时，陈慕琳家住长沙，她的家也被抄了，三大本相册被翻了个底朝天。相册倒是手下留情，没被抄走。陈 慕琳去世后，我在陈慕琳的儿子家见到这三大本相册。我一页一页翻看过这三大本相册，除了稀稀拉拉的几张林彪父亲和亲戚的照片外，大多是空相角。不仅林彪和 叶群的照片一张没有，就是林豆豆和林立果的照片也没有。如果抄家人知道这相册里面的长胡子老头是林彪父亲，恐怕也会抄走的。

　　就这样，林彪家人所留存的照片全被查抄，至今仍没发还。

　　到目前为止，除了文化大革命初期，被选作接班人的林彪有一些和毛泽东的照片在网上流传外，其他的照片极少，林彪女儿林豆豆手中没有一张林彪照片。甚至可以说，留存民间的林彪照片几乎被一网打尽。

　　个别残留的林彪照片，也大多在林彪脸上打上了红叉。也有的合影照片，挖掉了林彪和叶群的脸，《林彪画传》中就有收有几张这样的留有遗憾的照片。

二

　 　最初我的目标是搜集二三百张林彪照片。没想到在林彪家人和众多老摄影家的支持下，我陆陆续续搜集到几千张林彪照片。筛选工作繁重而吃力，删去重复的，不 十分清楚的，最终《林彪画传》精选了一千余张有关林彪的照片，每一张都饱含着大家的心血。当然，这本《林彪画传》不是林彪照片全集，肯定还有相当多的林彪 照片没有搜集到，比如被抄走的大量的林彪生活照片，只能等待以后增补。不过，《林彪画传》能达到目前这个规模，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难能可贵的是，《林彪画传》中相当多的林彪照片是第一次问世。

　　像林彪家人的一些照片，是林彪亲戚提供的。比如林彪父亲林明卿的照片，林彪和叶群的生活照，林彪一家四口的照片，以及林豆豆和林立果戴红领巾的一寸照片，以及林豆豆和林立果的手迹，都是林彪家人千方百计藏起来的，保留至今，真是很不容易，也担着极大的风险。

　　林彪秘书于运深和他家属提供了不少林彪、叶群与工作人员的合影照片。以前人们对林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只知其名，不知其貌。于运深是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的毕业生，感谢他以职业的习惯保留了这些珍贵的照片，使我们认识了这些被无辜卷进九一三事件的历史人物。

　 　在《林彪画传》６４６页，有一张特殊的照片。１９７０年９月林彪和黄、叶、吴、邱在南苑机场观看空军歼八试飞表演。这张照片是黄永胜大儿子黄春光东藏西 藏保留下来的，上面可以看到好几道明显的折痕。这些折痕没有用电脑处理，是故意保留下来的，就是想告诉人们这些照片的不为人知的沧桑。

　　毛泽东坐在天安门城楼休息厅，他的护士长吴旭君正在倒水准备给毛泽东吃药，林豆豆站在毛泽东面前敬礼。这张照片是摄影家孟昭瑞拍的。

　 　１９７０年国庆节，孟昭瑞以《解放军画报》摄影记者的名义登上天安门城楼，拍下很多“花絮”，比如毛泽东和吴旭君、张玉凤，林彪和江青，林彪和吴法宪、 邱会作，林彪与叶群等照片，在文化大革命“正统”的当时，这些照片都不可能合时宜。这些照片被孟昭瑞压在箱底３７年后，终于公开，照片中的当事人大多已经 故去，令人不胜感慨。

　　孟昭瑞还提供了他主编十大元帅画册时挑选的林彪照片。《林彪画传》３８７页，衡阳人民欢送林彪；３８８页，武汉 人民欢迎林彪；１４０页，林彪与林伯渠、叶剑英在延安窑洞前。１５１页抗大校长林彪；４３３页，１９５９年军委扩大会议，林彪与聂荣臻交谈；４７２页，林 彪与沈阳军区领导人交谈……这些林彪照片都没有公开发表过。

　　根据有关规定，任何档案馆都不能提供林彪照片。我不甘心，为了寻找更多的 林彪照片，我来到《解放军画报》资料室。真令人失望！九大元帅每人都有厚厚的好几册专集，惟独林彪空空。我想，在九大元帅的影集中，也许我会发现漏网之 “鱼”吧？果然在聂荣臻专集中，我发现两张集体照片中有林彪。其中一张收在《林彪画传》１０２至１０３页，这是１９３７年春，聂荣臻、左权、邓小平等人的 合影照片。我感到其中一人很像林彪，因为照片很小，我决定洗一张。洗一张资料照片要一笔钱，据说某某社洗一张领导人照片的资料费是２０００元，这还是很多 年前的价格，现在不知涨到多少钱了。但是找到林彪一张照片不容易，我还是决定不管多少钱都要洗。１７５页这张参加七大会议的领导人照片，也是从《解放军画 报》资料室聂荣臻专集里翻出来的，林彪坐在最右边。拿到印好的照片，我非常失望，所有的人都是全的，只有林彪的脸被切掉了大半。我去交涉，还不错，资料室 让我拿着底片再去重新洗一张，这才洗出一张完全的林彪。

三

　　我第一次去潘家园旧货市场，就发现了有关林彪油画的一本小 册子。这些油画在网上见到过，只不过不很清楚。所有的油画都没有署名，是海军美术工作者集体创作的。虽然不贵，我还是犹豫再三，没有买。我想通过海军的熟 人打听作者，从作者手里翻拍下来就行了。没想到海军档案馆没有，当年海军政治部创作室画林彪的油画家一个也没有找到。无奈我第二次到潘家园，好多天过去， 不知道这本小册子还在不在。我搜寻着记忆中的那个摊子，果然又发现那本林彪油画。这回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这就是收在《林彪画传》中的林彪视察海军的一 组油画。

　　从国家图书馆，我搜集到不少林彪的图片和实物。像《林彪语录》，文化大革命时我都没有见过。各地印了一些，虽然数量比不上 《毛主席语录》，但一旦开了口子，数量也不会少。但林彪不让印，已经印了的统统收缴。所以我有幸见到《林彪语录》还是４０年后的国家图书馆。我惊喜地从电 子计算机的目录上看到《林彪语录》，但我并不抱多大的希望，这种书根本不可能借出来。没想到真让我借出来了，一翻，全是当年歌颂毛泽东的革命词语，这几十 年过去，依然“红色”不褪，看不出一点反动之处。这次准备《林彪画传》，我又专门到国家图书馆，再次顺利地借出《林彪语录》，正面反面拍了个够。这些照片 都收在《林彪画传》中。

四

　　２００６年４月，我去林彪父亲林明卿的墓地。林明卿的墓碑在九一三事件后被砸成四半，以后 在林彪大女儿林小林的张罗下，墓地管理员用白水泥把墓碑粘好，重新竖立起来。刚刮过大风，白色的墓座上全是黄沙。庆幸也吹开了墓道上的满树桃花。墓地管理 员告诉我，桃花也就开几天，我赶快拍了一组花开的镜头。

　　林向荣是林彪的小弟弟，１９４９年打太原时牺牲，时任副团长。解放后林明卿看 小儿子林向荣老不来看他，就问，大家都瞒着他，但后来老人还是感觉到了，偷偷伤心落泪，但到死，林明卿也不知道林向荣牺牲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谁的手里 也没有林向荣的照片，我在林家大湾的纪念馆也没有发现。林彪侄子林欣然告诉我，抗战时期他和林向荣一起去的延安，解放后他到处寻找林向荣的遗骨，最后在石 家庄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找到了。他曾经在那里看到公开展览的林向荣半身的大照片。以后林彪姐姐林宝珠的女儿陈慕琳一家专门去石家庄扫墓，但当时他们不知道有 展览的林向荣照片，所以没看。我去石家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林向荣的照片拍回来。一大早我坐火车到石家庄，上午１１点到了华北军区烈士陵园。陵园很大， １１点半陵园关门。我问了问门口，连跑带颠冲向陵园最里边，没想到陈列烈士照片的大厅成了骨灰堂，白跑一趟！我真是不甘心，一位骑小三轮车的老人告诉我， 可以到陵园管理处问问。怕人家下班，我又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往陵园大门口跑。连问了几个人，还是晚了，资料员下班走了。再上班要到１３点半以后。我算了 算，如果运气好，还可以赶上１４点半回北京的火车。我耐着性子在陵园大门口等，总算盼到资料员上班了。我们一起上楼，资料员问我，有人说林向荣是林彪的弟 弟，是不是？我说是，她说他们都不知道。我说要知道了，林向荣的墓早被砸了。再无话，资料员很快打开柜子找出林向荣的小纸袋，只有一张二寸照片和一张底 片。办公室太暗，我们一起来到楼外，我用数码相机拍了好几张。回来上电脑一看，还行，林向荣留存世上的惟一照片终于搜集到了。

五

　　为了寻找林彪照片，我跑了广州、上海、东北三省、武汉、天津、石家庄、北戴河、庐山……，拍了一些照片。北京自然更不必说，西郊机场、毛家湾等地照片都拍下来了。

　 　九一三事件中的直升机坠毁在什么地方？在所有关于九一三事件的文章中，只说怀柔，但具体在怀柔哪里，不知道。我问时任专机师师长的时念堂，他说　 １９６９年形势紧张时为了选战备机场，他专门到怀柔去过，跑了整整一天，并且以后直升机在怀柔的战备机场训练过。所以陈修文肯定会选在怀柔的战备机场。

　 　２００６年１０月，时念堂师长和我一起去了怀柔。我们先到了怀柔县城，随便问了街头的几个人，好像谁都知道似的，告诉我们在怀柔西边。看来直升机迫降在 怀柔是个大事件。顺山中新修的旅游公路向西走了一段，我们又问路边戴红袖章的防火员，他告诉我们顺着路一直向西北走。过了慕田峪长城，又走了一段，来到一 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这就是渤海镇。在渤海镇渤海所，我们找到当年的支部书记邢天瑞，他带我们去看了坠毁的直升机现场和周宇驰、于新野自杀的现场。于是我 拍下一段录像和几张照片。九一三事件中的直升机现场也许是第一次曝光吧？

　　顺着林彪的足迹，我最先去的广州，第二个去的是东北。去东北 只用了三天时间，我坐夜间火车，第二天早上４点多到达葫芦岛。出站一打听，５点半到塔山的小巴士就发首班车。也没有机会去看大海了，我在车站广场转了一 圈，天蒙蒙亮，坐上小巴士。车上除了司机、售票员，只有我一个乘客。大约２０多分钟到高桥，下车走不多远，路边是一个牌楼，进去就是塔山烈士陵园了。

　　一大早，陵园静悄悄，只有几个散步的老人。我望着海的方向，那也是当年国民党军进攻的地方，一马平川，能守住塔山，真是奇迹，难怪八位开国将军要魂归塔山。在中国所有的战场上，恐怕没有哪个战场像塔山这样让人魂牵梦绕。

　 　离开塔山，我坐巴士到锦州，步行到辽沈战役纪念馆。参观完出来已经是上午１０点多，这才发现还有一个“节目”，坐小面包车到锦州城外的辽沈战役指挥所。 可惜班车上午下午各发一趟，上午这趟几分钟前已经走了。我来一次东北不容易，当然想看看林彪指挥打锦州的地方。我转了好几圈，不甘心地到门外，一辆出租车 停下，我问了问价，决定坐出租去。辽沈战役指挥所在锦州城外的邙牛屯，现在正在开发成红色旅游点，还有演员扮作林彪、罗荣桓、刘亚楼在指挥所门前表演，看 的人不少。

　　回到锦州城已经是下午１点多，我买了张到黑山的汽车票。下午３点多到了黑山，没有去看黑山烈士陵园。我的目标是励家烈士陵 园，这是黄永胜的纵队堵住廖耀湘十万大军的地方，为最后歼灭廖耀湘兵团创造了奇迹。我买了一张到励家的小巴士车票，到励家已经是太阳下山了。我沿着小路， 走过玉米地，远远看到荒草丛中高大的墓碑。原来这里还有一个看墓的老人，后来也没有了，成了荒郊野外。几座墓上也长满了野草。其实这里是一个很好的爱国主 义教育基地和红色旅游点，不知为什么，好像当地政府把这个地方忘掉了。

　　我在励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坐长途车到沈阳。接着我到四平， 拍到了四平烈士陵园。看着满地悠闲散步的白鸽，真想不到６０年前这里曾经激烈大战。从四平坐火车到哈尔滨，已经是夜幕降临。第二天我去了双城四野前线指挥 所，遗憾的是这里正在装修。不过门前的四野站牌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在哈尔滨住了两个晚上，我去了一趟太阳岛，拍了一些市区林彪住 过的地方。然后我坐飞机回北京。本来是不想飞机的，我非常害怕坐飞机，因为飞机太不保险了。可是没有买到软卧，朋友给我买了一张下午回北京的机票。飞机晚 点，有经验的人早早就改签了，而我是第二次坐飞机，第一次坐的还是军航的飞机，不懂可以改签。到后来广播可以改签，我才改签了另一架回北京的飞机。如此一 折腾，登机时已经是傍晚。你坐在飞机上，外面黑糊糊一片，根本不知道飞机到了哪里。只是到了北京，飞机下降，我才看到地面密密的灯光，甚至在半空中能看到 流动的车灯。我这才体会到，九一三之夜，林彪坐在三叉戟上，如果事先没有告诉他到了哪里，他怎么知道是越过了国境线，到了蒙古？

　　想必坐过夜航飞机的人都会深有体会吧。

补记：

　 　几年前，我采访过平型关战后为林彪医治枪伤的１１５师卫生部部长谷广善，《林彪画传》收有谷广善的近影。久未联系，２００７年年初我想再次采访谷广善， 得知他早就住进北京医院，不能动不能说了，只能放弃。６月２９日，我还是与谷广善的夫人联系好，和她一起去北京医院看望谷老，拍几个镜头。

　　还不错，在家人的大声呼唤下，谷老睁开了眼睛，眼睛闪着两星亮光。

　　谷广善生于１９０９年，河北高邑县人，１９３１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１９３６年加入中国共产党。１９５５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虽然他为林彪治伤，很得林彪的赞赏，但他从未以此邀功。所以九一三事件，他在七机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并未受到牵连。

　　９８岁的谷老一生坦坦荡荡，家人都希望他活到一百岁。

　　没想到，７月５日早晨，我与谷家联系时，得知谷老７月４日下午６点多走了。我拍下的那些镜头，成了谷老最后的影像。


华夏文摘增刊 第六六四期 二○○八年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