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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昨 天》第一八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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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 天》第一八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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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31日创刊 2021年7月30日第180期

本期目录

〖张一哲专辑2〗

史林一叶

张一哲 文革中的清理阶级队伍与“一打三反”运动
清理阶级队伍是文革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千万人受害的清队运动
对政治犯、思想犯大开杀戒的“一打三反”运动
这两个运动的主要责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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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一叶】

文革中的清理阶级队伍与“一打三反”运动

张一哲

《昨天》编者按:本篇是张一哲先生在一个微信群所做文革史讲座的第十五讲《悲雾被林》,经张先生同意,将原讲稿略做修订整理后提供给本刊发表。

这一讲的主要内容是文革中的清理阶级队伍和“一打三反”运动。我借用鲁迅先生“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句子造出“悲雾被林”这个词作为这一讲的题目。
无论是清理阶级队伍,还是“一打三反”运动,都主要是斗争矛头向“下”的运动。文革的主要对象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矛头向“上”的,为什么却出现了矛头向下的运动并且会持续那么长时间呢?
文革初期的“十六条”里有一个坏人放到运动后期处理的说法。当初主要是为了扭转刘少奇领导运动的大方向,但也早就埋下了清队之类部署的伏笔。按照毛泽东三年文革的设想,1968年差不多就是运动后期了。因此,可以将清理阶级队伍看成是毛文革收尾的部署之一。毛大概没有料到清队等运动会如此迁延日久,在他本来计划的三年文革之后,肯定否定文革的斗争还会持续那么长时间。
文革十年的后七年,上层斗争虽然一直不断,路线斗争一刻也不停息,但面上呈现的、公开进行的,由各级革委会和新建的党委主导的、涉及最广泛群众的,却是矛头向下的阶级斗争。
可以说,由清理阶级队伍开始的种种矛盾和问题也是造成文革迟迟不能最后结束的重要原因之一。

清理阶级队伍是文革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清理阶级队伍是毛泽东文革收尾的战略部署之一
清理阶级队伍(简称清队)是毛泽东亲自部署的文化大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文革究竟是三年还是十年,在文革学界是有争议的。持三年文革论者,1970年开展的“一打三反”运动自然不属于文革的范围。事实上,当年也没有多少人将其列入文革运动的范围。
1969年春天召开中共九大,毛泽东考虑让领导文革的“总参谋部”中央文革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这可以看作是他打算结束第一次文化大革命的标志。 一直到1974年毛说了一句“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以安定团结为好”的话,才有很多人以此为据理解文革尚未结束。
有些三年论者特别是二年论者,甚至将清理阶级队伍也不划到文革的范围,他们认为文革的斗争矛头和根本特点就是造走资派的反,造反结束就是文革结束。
我是主张十年文革论的,但我的主张兼容三年文革论。我的意思是,毛在1967、1968年是按照三年文革来部署的。在这个语境里,“一打三反”不算文革范围,清理阶级队伍却是文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十年文革论的视野里,这两个运动自然都是文革的组成部分。
早在1967年1月30日,毛泽东就对谭震林的一个报告批示:“党、政、军、民、学、工厂、农村、商业内部,都混入了少数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变质分子。此次运动中这些人大部都自己跳了出来,是大好事。应由革命群众认真查明,彻底批倒,然后分别轻重,酌情处理。” 这表明毛泽东在一月夺权的高潮时期就已经判断有坏人跳出来并将适时处理。1967年下半年之后,毛泽东开始部署文革收尾。进展的不顺利使得他产生了“坏人”捣乱的判断。另外,先整党内敌对司令部,坏人留到运动后期处理本来就是他在发动群众运动初期就有的想法。
最早正式提出清理阶级队伍的是江青。她在1967年11月27日北京的一个座谈会上提出:“在整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过程中,都要逐渐地清理队伍。” 从此,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展试点,1968年春天,运动在全国推开。
1968年春毛泽东发表文革是国共两党“长期斗争的继续”的最新指示,事实上成为文革运动转向和清理阶级队伍新的理论依据。这个指示本身包含着两种关于文革斗争对象的内涵,将党内走资派当作新的资产阶级代表的这种理念,是将其等同于国民党的继承人,这种意义上的国共斗争继续是毛的文革理论的一个基本点,是毛泽东主义的主要特点;将地富反坏右和文革中新出现的坏人看作国民党的残渣余孽,是国共斗争继续理念的另一个不可缺少的补充要点。文革中不同的政治势力强调和抓住了不同侧面。
我在这种意义上,强调清理阶级队伍是文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是对于矛头向上的文革运动的一个背向运动,同时也是毛的完整的文革部署的一个补充。
1968年10月,毛泽东说:“失败的阶级还要挣扎,所以我们不说最后的胜利。几十年都不能说这个话,不能丧失警惕。这些人还在,这个阶级还在,大陆上有国民党残渣余孽。有些人钻到我们中央领导机关来了,或钻到地方领导机关来了。这一次算是一个一个作了清理。” 同一时期毛泽东还说:“这场文化大革命究竟能不能搞到底?我们讲,要搞到底。……到底,就是包括大批判、清理阶级队伍、整党、精兵简政、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
这时毛估计,搞到底,“估计三年差不多。到明年夏季差不多了。”实际上,这个“底”一直就没有搞到。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正是这个“底”一直搞不到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毛泽东树立的清队政策样板:六厂二校
作为斗批改的一个重要环节,毛泽东亲自抓了六厂二校(北京针织总厂、北京新华印刷厂、北京化工三厂、北京北郊木材厂、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厂、北京南口机车车辆厂、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这八个点。毛派出中央警卫团(8341部队)军管人员进入这些单位,总结经验和政策,指导全国。
经毛泽东批准,中共中央(九大之前还加上中央文革)于1968年5月25日转发了《北京新华印刷厂军管会发动群众开展对敌斗争的经验》,12月3日转发了《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转发北京新华印刷厂在对敌斗争中坚决执行党的“给出路”政策的经验的报告》,1969年1月29日转发了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转来驻清华大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坚决贯彻执行对知识分子“再教育”“给出路”的政策》,5月8日转发了《北京市北郊木材厂认真落实党对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各项政策》,1970年3月15日,转发了北京市革命委员会送来的驻北大宣传队关于斗、批、改经验总结的《发动群众总结经验,团结起来落实政策》、《关于清理和改造阶级敌人的情况报告》等三个报告,5月29日批发了《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工厂整党建党情况报告》等一系列有关清队和斗批改的政策指导性文件。
这些六厂二校的经验,贯彻了毛泽东清队的基本政策思路:“放手发动群众,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牢牢掌握斗争大方向,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最大限度地孤立和狠狠打击一小撮阶级敌人。”这些文件的传达和部分落实,对于当时全国实际上的乱揪、乱斗、乱打、乱关的局面,有某种程度的缩小打击面、避免危险的极端化的效果。我印象中,例如清华的材料以梁思成、刘仙洲、钱伟长三个典型,在批判了他们的资产阶级思想之后,分别给予出路的政策,也给广大的受冲击和迫害的干部群众带来一些希望。但是,总的说来,这些经验总结仍然充满对形势、任务和社会人群等的极左评估和判断。文
清队是毛泽东的主张,但他也很快就发现了清队的扩大化倾向。在1968年的八届十二中全会上,他就开始强调注意政策:“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但是这时各地正在疯狂之中,根本就停不下来。
1969年3月15日,毛泽东批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抓人、关人太多,解放的人太少。中共九大上毛又再次强调落实政策,他以一种倾向掩盖着另一种倾向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告诫各级主政者。
但由于清理阶级队伍这一运动的基本思想和战略部署是建立在极左的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基础之上的,根本无法避免冤假错案的大量滋生,而各地具体主持和从事这项工作的多为头脑简单的红色积极分子,他们无法遏制的冲动就是时刻窥察阶级斗争的蛛丝马迹。因而在当时情况下落实政策的工作总是困难重重,而且即使在运动后期落实了政策,也仍然留下大量尾巴、积案与冤案。

三千万人受害的清队运动

一、清队受害者以千万计
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是文革中涉及受害人数最多的一场运动。下面一些冰冷的数据可见一斑:
北京市到1969年2月,全市已揪出99000人。已定案15000人,其中定为敌我矛盾的占已经定案总数的54% ;
上海市到1968年9月,全市已经挖出叛徒、特务、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和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共142453人,其中,过去掌握和处理的53344人,新挖出来的89109人。此外,还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8893人 ;
陕西省革委会成立,立即全面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省革委会主任李瑞山提出陕西有三条黑线:以胡宗南为首的国民党特务反革命,以彭德怀、高岗、习仲勋为首的反党集团和以解放前中共临潼党组织为首的叛徒、内奸分子的反动势力。在这一运动中全省先后被揪斗、审查、关牛棚的有40多万人,挨整干部6.2万多人,补划地主、富农5万多户。仅在省级机关、庆安公司、部分大专院校等16个单位中就揪出所谓反革命集团93个 ;
广东全省从1968年至1969年2月处理各类“阶级敌人”25万多人。至1970年3月,又挖出各种“政治集团”20291个,批斗重点对象63297人。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广东省革委会还专门制订了《处理港澳海外关系干部的6条意见》,使大批归侨、侨属和有港澳台关系的人不同程度地受到歧视和迫害,很多被抄家、冻结存款,被戴上地主、富农帽子;
黑龙江省到1968年11月底,挖出了一批“特务集团”、“反革命组织”、“叛徒集团”、“特务据点”,清查出各类阶级敌人和嫌疑分子达10万多人,其中4100多人非正常死亡;
吉林省到1968年9月末,共挖出“阶级敌人”9万多人,挖出各种反革命特务集团560个,集团成员12464人,其中长春地区从1968年5月至12月,因清队造成的非正常死亡1929人,其中打死和刑讯后致死184人,自杀1745人;
辽宁省在清队中搞“五群”:群众专政、群众侦察、群众审理、群众判决、群众管制,制造了大量冤假错案,全省非正常死亡人数2万多人;
山东省在清队中清理出113605人,其中叛徒23596人,特务9131人,死不改悔走资派5609人,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58985人,现行反革命分子7238人,其他坏人9046人;
河北石家庄地区到1969年10月底,挖出叛徒、特务、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和有“严重政治历史问题”的人104643人,其中按敌我矛盾实行专政的24252人;
甘肃省在清队中被关押的干部群众达30多万人。仅定边县就清理出“阶级敌人”3091人,查出“反动组织”15个;
宁夏自治区在“清队”运动中共审查2.9万人,造成一批干部群众致伤、致残、致死;
江苏省革委会1971年11月13日向公安部汇报材料称:在清队中,全省共挖出各种“反革命分子”83190多人,当然在清队中受到审查的人远远超过此数;
浙江省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全省被关押揪斗数十万人,被逼致死9198人;
安徽省1969年4月统计,“清队”中清查出来的各种“坏人”43万,其中被县以上专政机关关押的就有18万8千多人,被群专人员活活打死1074人,因被打受伤致死359人,被逼自杀4646人;
广西南宁地区1968年在全地区普遍开展“大揭发、大批判、大斗争”,向“一小撮阶级敌人括起十二级台风”,78746人被揪斗,17372被迫害致死。
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到底有多少人受害?旅美学者丁抒的估计数是,全国有三千万人被斗,五十万人受迫害死亡。 官方文革学者金春明等认为,清理阶级队伍中,制造了数以百万计的冤假错案,加上他们的亲属和各种社会关联的人全国被株连的群众多达1 亿人。

二、知识界是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重点群体之一
从运动对象的阶层类型来观察,知识界是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重点群体之一;从清查的时间范围来观察,主要是历史问题特别是1949年前的历史问题。
中国知识精英的文革受难,在刘少奇的工作组和老红卫兵的“红八月”就有过两个小高潮,但最大的高潮则是清理阶级队伍时期。知识分子在清队中挨整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因为他们往往比较容易有所谓家庭出身问题和1949年前的所谓历史问题,二是他们比其他群体更加能够独立思考,这使得他们比较容易成为当权者眼中文革时期新涌现的坏人。
大学是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重灾区。
北大军、工宣队进校,首先把造反派头头控制起来,然后进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将全部教师集中居住,与外界隔离,个个写检查交代历史问题,留苏的被说成是苏修特嫌,留美的说是美帝特嫌,国民党时期工作过的就说是国民党特嫌或反动文人,早年参加革命的人要严格审查是不是叛徒和假党员……一时间整个校园布满恐怖气氛。全校2000多名教职工有900多人被重点审查,迫害致死的有23人。 北大教授饶毓泰,中国近代物理学奠基人之一,1948年当选第一届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清理阶级队伍”时受尽折磨,于1968年10月16日在北大燕南园51号楼上吊自杀身亡。力学家、计算数学家董铁宝,是中国计算机研制和断裂力学研究的先驱之一,曾在美国参与第一代电子计算机eniac的设计编程。1956年放弃一切,绕道欧洲,花费三个月辗转回国,任教北大。在清队运动中被指控为美国特务而关押审查,1968年10月18日上吊身亡。
中国物理学泰斗级宗师和伟大教育家叶企孙在清队中的遭遇,凸显了清队的极左荒谬性和残忍性。1938年,叶先生最优秀弟子和亲密助手熊大缜放弃赴德留学的机会,奔赴冀中抗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八路军研制烈性炸药、地雷和无线电设备,并得到叶企孙帮助。1939年熊被冀中军区锄奸部以国民党特务罪名秘密逮捕,在没有调查核实也没有经过任何法定程序的情况下,在押送途中被士兵用石块砸死。 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时因熊大缜的事,将70岁的叶企孙关押。叶先生无端受尽折磨和凌辱,以致后来身患重病,小便失禁,双腿肿胀,街头乞讨。叶企孙是李政道、钱学森、钱三强、王淦昌等知名物理学家的老师,“两弹一星”中的23位功勋科学家有9位是叶企孙的弟子。中国最杰出的科学家教育家和一个杰出年轻天才在民族危难时可歌可泣的爱国壮举,先后被同一个民族内的同一种阴谋论思维和非法手段下毒手,叶企孙和熊大缜师生的悲惨命运,凸显了极左对中国科学、教育和整体文明的巨大破坏性。
北大自杀值得一提的是翦伯赞。刚刚在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闭幕会议上,毛以翦伯赞举例来说明要落实政策,并且点名说对翦伯赞保还是要保的,这边他却被逼得夫妇双双自杀。毛保翦伯赞的讲话此时已经在北大传达,以毛此时的威权,却保不住翦教授,令人狐疑。
文革后的官媒说法是,刘少奇专案组的军人巫中逼迫翦伯赞写关于刘少奇的伪证,翦不从而以死抗之。我的疑问是,此时八届十二中全会上已经给刘定案,加上三顶大帽子,专案报告已向全国公开。专案组军人为何还要逼翦伯赞写伪证?因为翦伯赞遗书表示了对毛的感情,更引发毛对此事的怒火。文革后公开的对此军人的追查和处理情况,让我感觉疑惑不解。
清华大学是毛泽东的点,按说军宣队、工宣队的政策水平相对于其他单位应该是要高一些。但是,在全校6000名教职员工中,仍然有1228人在清理阶级队伍中被审查。
而值得强调的是,在军宣队、工宣队掌权时期,清华的“非正常死亡”人数比造反头头蒯大富得势时更多。这种情况,北大也类似,其实在全国也是普遍的。
在毛泽东的眼中,知识分子里面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态度,文科与社会科学的学者比较远,科学家比较近一些。然而在清队中,科学家的遭遇仍然悲惨。这里以中国科学院这所最高科研机构科学家的遭遇来看他们在清理阶级队伍中的受难状况。
当时科学院京区职工共9279人,被群众专政和隔离审查的881人,其中被定敌我性质的102人。副研究员以上高级研究人员180名中,被立案审查的107名。中科院在清队中迫害致死的一级研究员多达20人,其中著名气象学家、空间物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赵九章,在清队高潮的1968年10月10日服药自杀。著名物理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张宗燧(张东荪二子)也在清队中在中科院宿舍中上吊身亡。另有“一代数学宗师”熊庆来、动物学家刘崇乐、真菌专家邓叔群、化工冶金专家叶渚沛等被迫害致死。仅中科院物理所就有八位受难者是在清理阶级队伍中遭受政治迫害致死或自杀身亡的,他们的名字是陶世尧、孟宪振、曾中林、朱砚磬、刘彭业、萧岩、于子和、郭家溢。
中科院京外单位中,长春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是重灾单位之一。长春光机所在革委会主任、军代表单奎章的把持下,刑讯逼供,整出了四条“特务线”。全所166位老科学家和青年科技人员被打成特务,300多人被诬陷“与特务有牵连”,150多人被隔离审查,5人被送公安机关,13人被逼自杀。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也有110位老科学家和青年科技人员打成特务。上海分院各研究所有600多人被诬为特务,其中200多人被“隔离审查”,2人被活活打死,10人打成残废,4人自杀,另有9人自杀未遂。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杰出的青年科学家萧光琰,1950年怀着爱国之心从美国归来,为中国石油工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在清队中萧被工宣队揪出,诬蔑其是美国特务,受尽刑讯逼供,还经常被工宣队里外号叫“八角帽”的某工人打得遍体鳞伤。1968年12月11日,萧光琰在“牛棚”服药自杀。随后,他妻子甄素辉和14岁的女儿洛洛紧紧地相拥自杀身亡。工宣队宣称这是阶级敌人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并且为此贴出“特大喜讯”晓喻全中科院,要“深挖一切阶级敌人”。他们还组成联合专案组,把以萧光琰为中心的(301)“特务集团案”列为重点大案,内查外调,株连11个单位26人。 50年代归国的一大批留学欧美的知识精英,在清队中经受了不同程度的审查与批斗。所谓特务,乃是那些无知群氓的专案人员最常用的帽子。
文革中,研制核武器的专家受到一定的保护,但其中也有一些知识分子遭到迫害。以国防科委系统地处青海的核武器研制基地——221基地为例,派到研制核武器的九院211厂的军管组长赵启民和副组长赵登程“二赵”,在清理阶级队伍、清查五一六、一打三反等运动中可谓雷厉风行,“二赵”宣称:“多年来,这里的叛徒、特务、反革命和走资派四位一体,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篡夺了九院的党、政、科研大权,组成了一个地下王国。”“221厂特务、反革命一伙的多”,“不杀人打不开局面”。他们布置“追组织”,“抓后台”,“抓反革命集团”,私设监狱40多处,自制手铐两百多副,大搞刑讯逼供,制造了“国民党反共救国军西北派遣军案”等数十起冤假错案。当时有两个流行说法:“会英文的就是美国特务,会俄文的就是苏修特务。”9院221厂和902地区的干部、科技人员和工人4千多人被非法隔离审查,300多人被迫害致伤、致残,50多人被打死和被迫害致死。第二生产部主任钱晋,浙江海盐人,194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应用化学系,1946年赴晋冀鲁豫边区,1963年参与中国原子弹的制造,他改进了第一颗原子弹的高爆炸药、电火花引爆装置的制造技术,领导研制成功多种高级炸药、塑料粘结炸药,为中国核武器研制作出了贡献。“二赵”逼钱晋交代“国民党西北派遣军”的问题,他们拷打钱晋,要他承认自己是特务。在高压恐怖和刑讯逼供之下,他先是被迫承认,但过后又坚决否认,结果,被活活打死。1970年死时才48岁。
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挨整和死亡最多的,当然还是文科的许多教授、学者和作家。清队,尤其是高潮的1968年,是文革中知识分子自杀最集中的时期。例如,著名作家、教育家,曾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副教务长,时任云南大学校长、昆明作协副主席的李广田,就在1968年投水自杀;国学大师熊十力于1968年5月24日绝食身亡;老报人、上海市副市长金仲华1968年4月3日在书房上吊自杀;著名散文作家杨朔,1968年8月3日服安眠药而死;作家周瘦鹃1968年8月12日在苏州周家花园投井身亡;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陈又新1968跳楼自杀;五十年代就被打成“胡风分子”的革命文化人、曾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彭柏山,受尽折磨于1968年4月3日自杀身亡;武汉大学教授刘绶松1969年3月16日自杀身亡,著名记者范长江1970年10月23日在河南确山跳井身亡,著名诗人闻捷于1971年1月13日用煤气自杀……这个名单还可以列出一长串。
全国的中小学教师都经历了清理阶级队伍的狂风骤雨,尤其是在没有大学的中小城市,知识分子集中的中、小学就成了当地清理阶级队伍的重点。
文艺界在清队中是重点。相当于文艺六级以上的上海文艺界人士几乎全部遭受冲击,八成以上被立案审查。1968年11月22日,清队中被关在“牛棚”里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女演员上官云珠被“外调人员”提审。来人说上官云珠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战略特务,毛泽东单独接见过她七次,她在搞毛主席的情报。审讯人员一阵猛扇耳光,拳打脚踢,折磨了她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勒令她逐日“写清楚那段历史”,第二天上午交出。把上官云珠踢出门外,并下最后通牒第二天必须交代,否则后果自负。可是,能写的都已经写了,上官云珠搜肠刮肚,也实在写不出令专案组满意的材料。11月23日凌晨3时,上官云珠跳楼自杀。著名女钢琴家顾圣婴在1969年1月31日打开煤气,与母亲、弟弟全家自杀。著名电影导演顾而已、著名电影演员舒绣文也都在清队中被迫害致死。
著名黄梅戏演员严凤英在安徽省的清队中自杀身亡。严凤英在擦拭家里供奉的毛泽东瓷像时不小心打碎,惊惧恐慌之中她将碎片用旧报纸包裹扔进了粪池,不幸被人窥见而引发灾祸。军代表刘万泉组织了对严凤英的连续批斗。受尽凌辱的她于1968年4月7日晚写下几句遗言:“严凤英一不反党,二不反毛主席,生是毛主席的人,死是毛主席的鬼。”然后将大半瓶安眠药吞到肚里。丈夫王冠亚发现后急报军代表刘万泉,请求组织抢救。但刘万泉把严服毒自杀看成是阶级斗争的严重反应,一进门就指责严凤英犯了滔天大罪,逃避惩罚,自杀是畏罪。一行人不急着救人反而毫无人性地表演革命,就像开床边的现场批斗会,直到严神志不清、不能说话,才靠丈夫借来板车拉去医院,耽误了抢救时间。8日凌晨2时,严凤英不治身亡,死时不足38岁。刘万泉命令医生解剖尸体。医生当着众人面,剖开她的腹腔,把内脏扒出来翻了一遍,清肠洗胃,得到了大半瓶白色积淀物,经化验确认是安眠剂药粉。据严凤英的丈夫回忆,刘万泉说严凤英是受特务机关指令而自杀的,发报机和照相机就藏在她的肚子里,要开肠破肚,搜出特务证据。结果是所谓特务证据子虚乌有。人性泯灭的刘万泉还对着尸体说:“严凤英,我没看过你演的黄梅戏,也没看过你演的电影,但是,我今天看到了你的原形。”而当时在当地参与军管的刘家驹先生则认为,王冠亚关于刘万泉要求剖腹是查找严腹内的发报机,这种说法显然是荒诞的传言。
体育界也受到冲击。乒坛三杰(傅其芳、姜永宁、容国团)在1968年清队中先后被迫害致死。1957年才19岁的容国团从香港回来,1959年为中国争得第一个世界体育冠军(乒乓球),清队中被列为“特嫌”。1968年6月20日,他写下“不要怀疑我是敌人”的遗书,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槐树上,年仅30岁。中国乒乓球队教练傅其芳、姜永宁都因为是从香港回来的而被怀疑是特务,相继悬梁自尽。
一向最强调政治历史纯洁的军队也开展了清理阶级队伍运动。1968年11月26日经毛、林、中央文革批准印发的《军委办事组召集的座谈会纪要》称:“清理阶级队伍的重点是军以上机关,是干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来,特别是清理阶级队伍以来,据不完全统计,全军已揪出各类坏人1489名,在正师职以上干部中,发现有各种问题的人,就占7.8%。因此,在领导机关,在干部中,充分发动群众认真清理阶级队伍是十分必要的。”
以沈阳军区为例,1969年沈阳军区向中央军委报告:拟定敌我矛盾220人,其中叛徒48人,特务16人,走资派13人,没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93人,现行反革命分子50人。此外,还有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重大历史问题197人。军区从1970年到1973年,先后四次进行复查,落实政策,再三强调定案一定要有充分证据,要实事求是。但是,至1975年复查后,定敌我矛盾的仍有46人,其中已被批准的39人中,有叛徒12人,投敌自首分子4人,特务2人,历史反革命分子18人,阶级异己分子2人,现行反革命分子1人;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138人(其中军职干部5人,师职干部16人,团以下干部117人);经各军级单位审查批准处理的595人。

三、“国民党残渣余孽”是一个清查重点
清理阶级队伍的一个重点是个人在1949年前的历史。
中共1949年前在国民党统治区工作的地下党广大干部,是清队中的一个重要受害群体。由完全不懂中共地下党历史又怀有对地下党深深误解和隔阂的军人主持清队工作,全国各地当年的地下党干部无辜受难者无以计数。
1968年春,调任总参谋长去北京之前的黄永胜亲自挂帅,设立31号办公室,部署审查“广东地下党问题”。在清队中,大批地下党组织被污蔑为“特务组织”、“叛徒支部”、“国民党支部”,因此而被审查、关押的人成千上万。
广西自治区革委会成立了“清查广西地下党小组”,并在相关县市成立地下党问题专案组,制造了一大批冤、假、错案。例如桂林地区地下党游击队先后共5000多人,被审查的有3910人,遭迫害的达2087人,被迫害致死的201人。在审查地下党所谓“南路党”事件中,合浦一个县被审查1348人,被打死逼死7人,致伤致残26人,被打成“叛徒”36人,“特务”4人,“土匪”109人。
河北省深泽县、献县都是冀中老根据地,许多老干部从这里参加革命。江青有次会上点了献县、深泽县有大叛徒集团,导致大批老干部被揪斗审查,并牵连几万人。深泽县“抓叛徒办公室”下令将揪出的所谓叛徒弄到县城集市上“亮货”,先后有1500多人戴高帽挂黑牌站在临街靠巷的房顶上示众,受尽凌辱。曾领导过冀东大暴动的原中组部副部长李楚离被打成叛徒后,整个原冀东党组织成员八万多人受株连,三千人死于非命。
1969年在宝鸡地区制造出“西府地下党”案件。西府指关中平原西部,即宝鸡一带。1949年以前在这个地区曾建立中共地下组织,并有游击队活动。清队中,宝鸡专区革委会发出紧急通知,要清查西府地下党,并定名为“001”专案,把麟游县作为重点,派去了200多人的工宣队。清查历时近三年,共查出所谓“叛徒”、“特务”、“反革命”等原地下工作人员696人。此案致死27人,致残1人,拘捕6人,开除党籍5人,开除公职18人,株连家属更多。
中共从30年代后期到40年代,在厦门大学、暨南大学、集美学校等校发展了1400多名知识分子地下党员,建国后大部留在福建工作。1949年后由于种种原因,原福建地下党出身的干部在政治运动中屡屡挨整,文革中更不例外。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许多人受到审查和冤枉,一批地下党出身的干部被开除党籍、逮捕关押、以反革命罪判处徒刑。因为受地下党冤案影响,直到 1978年6月,福建省委还认定:“原闽中地下党组织的领导机关完全是被国民党特务所控制,其主要负责人黄国璋、许集美、林汝南等人都是叛徒、特务、内奸分子。”后来,福建省委书记项南在胡耀邦的支持下,才彻底平反了地下党冤案。
几乎所有在1949年前有过工作的成年人都面临怀疑与审查。参加过国民党甚至是在学校集体参加过三青团都是历史上的大污点。尽管“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但1949年前的老工人也有不少人受到清查。以8341部队弄出来的典型北京二七机车车辆厂为例。在清队中,二七厂1949年以前进厂的1400多名老工人有900多人遭到审查,占老职工的64%,定案处理的有230多人,其中32人被带上“叛徒”、“特务”、“反革命”的帽子,有20多名老党员、老工人被逼自杀。
甘肃玉门油矿曾是国民党执政时期中国主要的石油企业,在清理阶级队伍时,凡是1949年共产党接管油矿时年满18岁的都要“过筛子”。革委会大肆追查“玉门油矿潜伏特务组织”,通过对老技工朱迪清严刑拷打,逼出了所谓“俞国安特密小组”。又将已经调走的原厂党委副书记聂鸿信揪回来,连续审问17个昼夜,用18种刑具、60多种刑罚,逼着聂鸿信交待出了247个特务。结果,4名处级干部、6名科级干部、8名工人被迫害致死,数百人被毒打,几千名亲属受株连。
要打击1949年前个人历史无空可钻的人,在与国民党斗争的概念下,虚构“反共救国军”是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的一个跨多省的大假案。首先由黄永胜等人在广东发起,作为打击广东造反派的大招。中山大学造反派头头及广州红旗派主要负责人武传斌,是广东省1月夺权的头面人物,也是广东地区激进造反派的“领头羊”。他2月下旬领导了红旗派冲击广州军区行动,与黄永胜结下梁子。1968年夏天,他率众赴京“告状”。到京后在北航主持了7月17日的造反派串联会议,使得他成了中共高层警惕的人物。在1968年7月25日接见广西军方和两派代表时,中央领导人一再点明反共救国团“总团在广州,分团在广西”,周恩来当场点了武传斌的名,康生说了“‘旗派’的头头有的当了‘反共救国团’的头头”这种歹毒的话,黄永胜则说武传斌“到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到处造谣”。有了周恩来、康生和黄永胜的点名,广东军方当然不会放过武传斌。7月24日,武传斌离京返广州参加省革委常委会议,他并不知道绞索已近。7月30、31日,广东省革委会召开全委会批斗武传斌,令其交待莫须有的“反共救国团”问题,同时还要交待与被打倒的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关、戚和《红旗》杂志林杰的关系问题、“揪军内一小撮”等等问题。8月7日至8日,省革委二次全委扩大会议要求武传斌、莫竞伟、刘继发、高翔、林昌文、邱学科等“旗派”头头交待错误。当时,广西“422”派遭到严酷的清剿,广东“红旗”派也从此成了“过街老鼠”,由“响当当的造反派”变成了“反革命”、“右派”,广东各地游街队伍中经常可以看到被押着示众的“牛鬼蛇神”是地、富、反、坏、“旗”。所谓“反共救国团”案,算是两广地区文革中的大冤假案。既然广东“旗派”与广西“422”的头头都被牵连进去了,下边被牵连而被抓、被斗、被迫害致死的群众更是难以计数。此案不仅在两广牵连无数无辜者,而且祸害全国。
“反共救国团”假案在江西“三查”(查叛徒、查特务、查现行反革命)运动中也泛滥成灾。我当时在吉安地区耳闻目睹这一假案完全通过逼供信的方式迅速“传染”。吉安县发生的胡乱咬现象短时期就牵连大批干部群众,一直咬到文革前从吉安县调中央机关的干部。宁冈县葛田公社一个葛田大队,就在1968年的清队中逼追“反共救国团”案,将91人打成“反革命”,设立监狱58间,刑讯逼供用了42种刑罚,11人死亡。奉新县甘坊公社揪出905人,打残、逼死73人。1968年7月4日,龙南县革委会政治部在县体育场举办“学习班”,严刑逼供,制造出“反共救国军”假案,数千人受牵连。宜春地区错定“反共救国军”等“反革命集团”644个,“反革命分子”3384人,“群众判刑”4512人,被迫自杀4378人,被打致残217人。兴国县某公社武装部长被打成“反共救国军”司令,公社三查领导小组批准将其满门抄斩。根据上级“一不能开枪、二不能白天执行,三不要贴布告”的指示,行刑队夜里将其全家父老妇女小孩都绑在户外的老树上。因偶然的原因耽误一段时间,正好遇到省里电报制止杀人风,才刀下留命。而另一公社十几个被打成“反共救国军”的司令、副司令等等,与五类分子子女,被绑在树上也遇到了制止杀人的电报,却因三查领导小组负责人临时起念而没有逃过鬼门关。 辽宁凌源县,仅子虚乌有的“国民党反共救国团”一案便揪了913人,致死25人,致残51人。北京密云县高岭公社,造出一个“反共救国军北京地下野战军”,构陷一百余人,其中7人被迫害致死,多人致残。
各地还制造出其他许多反革命集团假案,安徽马鞍山的“中华民族新生党”就是一例。1969年11月13日,安徽马鞍山第17冶金公司礼堂因电器短路失火。在“清队”高潮中,受“阶级斗争激烈论”俘虏的马鞍山市人保组(军管会),立即将这种一般的电器短路失火事故判定为阶级敌人纵火。先对公司6名所谓嫌疑对象隔离审查,并严刑逼供。一位受审查者熬不过去,被逼迫编造交代自己参加了“中华民族新生党马鞍山区十七冶特别执行委员会”反革命集团。他信口胡编,交代出芜湖市、池州地区、马鞍山市、马鞍山钢铁公司一大批领导干部都是这个反革命集团的成员,计划在马鞍山搞反革命暴动,因暴动未成,所以纵火烧礼堂。以军人为主的专案组居然信以为真,组织几百人进行侦查,将712人作为审查对象,关押133人,被刑讯逼供自杀人8人,在关押中病死1人。
安徽东至县在清队中清出58个反革命集团,成员3564人,被打死、逼死37人,事后调查,全是假案。灵璧县在“清队”中,挖出了一个“特务网”案件,涉及4省、6市、9县、30个公社、12个县直单位,挖出所谓特务组织70个,特务分子1020人,其中逮捕、拘留18人,立案调查231人,关押审查965人。在办案中刑讯逼供致死120人,致残146人。在抓这个特务网案过程中,县、社、队先后办学习班1629期,被强迫进学习班的人数达到28.3万人次,占全县人口总数二分之一。一段时间灵璧县成了一座大监狱。如此荒唐的“特务网案”,安徽省革命委员会还作为清队典型,于1970年初在合肥进行展览,让全省效仿。

四、江西、内蒙古和云南的清队运动
这里以江西、内蒙古和云南为例来说明清队运动中的严重问题。
江西的清队名叫“三查”:查叛徒、查特务、查现行反革命,实际的清查范围远远超过此三者。全省从上到下每个单位都成立三查小组。这是1949年后江西最大的一场人权灾难。江西掌权的革委会主任是军人程世清,他以不停顿地主动地向阶级敌人发起进攻为口号,在江西大搞红色恐怖。我印象那时候民间私底下说起程政委,就像说起一个大魔王。“三查”运动才开展一两个星期,全省自杀人数就超过5000。据不完全统计,江西在“三查”等运动中,共揪斗了90多万人,制造冤假错案4102起,被打成反革命的有171000多人,其中被打死、逼死2万多人。
程世清将所谓群众专政归纳为“群众办案、群众定性、群众判刑”。所谓“群众”,实际上是在各基层单位掌权的一小撮“三查”积极分子。他们对“三查”对象采用的刑罚种类有捆绑、吊打、压杠子、跪瓦片、坐老虎凳、电击、红铁烙、灌吃大粪、开水浇头、大热天反穿羊皮大衣晒太阳等数十种。大黄公社一位女医生被诬为“现行反革命”,揪出来用电触奶头,用开水浇阴道,当场昏死。
民办判刑和民办枪毙是江西“三查”的独特创造。我中学同学的父亲,学徒出身。在“三查”中的1968年被吉安市某单位自行宣布判刑20年,遣回原籍农村劳动。而江西某些地方把杀人权下放到公社一级,也就是所谓“民办枪毙”。公社、大队干部想杀谁就杀谁,不必立案,不要证据,不必审批。据统计,仅仅1968年9、10月短时间里,兴国县杀了270多人,瑞金县杀了300多人,于都县杀了500多人。大多是以现行反革命或组织反革命集团的名义,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杀害的。杀人的方法除了枪毙外,还有用石头砸、木棒打、刀子捅的。有的把人杀死后,推到悬崖下,连尸体都找不到。有耄耋老人,也有妇幼。多数是四类分子和地富子弟,也有贫下中农出身。
瑞金县搞“民办枪毙”的,共有8个公社一个镇。其中杀人最多的是律阳公社,共杀了89人,占全县杀人总数的一半。一个公社将预先选定的“三查”对象集中起来,让他们去挖洞,挖好了洞后,就将他们用铁锄砸死,推进洞内埋掉了事。这个公社从1949年到1968年总共才枪毙34人,这次杀人相当于过去的两倍半还要多。有家理发店有三个师傅,其中两人组成革命群众法庭,将另一人定为现行反革命,立即将他杀了。
程世清说:“杀死一个阶级敌人,就节省了我们一颗子弹。”武宁县黄沙大队已在“三查”中用酷刑打死了3个人。大队负责人到县里去听了“燃起三查万把火”的报告后,回去传达:“上头说了,打死个把反革命分子,还节约几颗子弹。”这里的“三查”,有个特殊的刑罚:割耳朵。耳朵割下来往地上一丢,狗就衔着跑了。早已斗争、拷打过几十次,被诬陷是“反共救国军”的小队会计郑家树,祖父是地主,父亲曾在国民党时期做过乡长,他被揪去斗争,由他弟弟动手,割了他的右耳。郑昏倒后,被人抬回家。大队派人对他下了通令:“明夜到大队交待问题,再不交待,命都不留你。”为寻活路,他不得不出逃,隐姓埋名流浪11年。
程世清还有一个独特的发明是创建妇女造反队。这不是文革初期造走资派反的造反队,而是“三查”中程世清的女子打手队,它是毒害女性灵魂、将女性按照最粗鄙的形象训练和组织起来,专门镇压“三查”对象。御用、矛头向下、粗鄙,是其三大特点。文革后各种电影电视中出现的这一时期场面的假造反队,倒基本上符合其特点。
内蒙古的清队有其典型和特点,就是“新内人党”大冤案。1969年春天,我听在内蒙古插队的北京知青讲述内蒙古挖“新内人党”,感觉比我亲见的恐怖至极的江西“三查”运动还要恐怖。
1925年10月成立的“内蒙古人民革命党”,曾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它的纲领是反帝、反封建、反大汉族主义。1927年蒋介石“清党”反共,几年后“内人党”分裂:部分继续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部分投奔国民党。1945年,哈丰阿等“内人党”领导人试图让内蒙古加入蒙古人民共和国,并重建“内人党”东蒙党部。在入外蒙提议遭拒后,哈丰阿等人成立东蒙人民自治政府,试图独立。1946年3月,乌兰夫代表中共中央,在赤峰与哈丰阿等人洽谈内蒙古统一问题。洽谈结果,哈丰阿等放弃了独立自治的主张,决定停止“内人党”的活动。“内人党”到1947年5月以后就不存在了。
内蒙古大学党委书记郭以清与内蒙古文联副主席、长篇小说《草原烽火》的作者乌兰巴干是挑动内蒙古挖“新内人党”的两个极左人物。文革前夕,郭以清听信了本校一名不了解内蒙古历史的历史教师的进言:“内人党”头目都混进了共产党,在内蒙掌握了领导权。1965年5月,郭以清多次向自治区党委密报“内人党”敌情,文革中滕海清主政内蒙古后他又不断向滕进言。乌兰巴干在1967年9月建立“内蒙古揪叛国集团联络站”,专揪“内人党”。郭以清与乌兰巴干秘密联络,并几次邀请乌兰巴干到内蒙古大学作关于“内人党”案的报告。1967年10月3日,乌兰巴干向“滕办”秘密送交有关“内蒙古人民革命党”的材料,也是文革期间内蒙古地区第一次正式提出“内人党”问题。乌兰巴干前后给滕海清办公室报送了几十份有关“内人党”的材料,所“发现”的“内人党”及其“变种”组织一共有一百多个。
1968年清队开始,滕海清等人相信了郭以清、乌兰巴干的迷思妄想,张冠李戴地将曾经与内人党对立的乌兰夫定为“内人党”的总头目,认定“内人党”是“潜藏在内蒙古地区搞民族分裂的反动组织”,是“乌兰夫的暗班子”,在内蒙古全境开展了一场历时数年荒唐血腥的挖“内人党”运动。1968年2月4日,康生对滕海清等人说:“内人党至今还有地下活动,开始可能揪的宽点,不要怕。”下有乌兰巴干提供材料,上有康生的煽动催促,内蒙古地区的清队“挖肃”矛头,终于转向了子虚乌有的“内人党”。为区别起见,此后的“内人党”常常称作“新内人党”。1968年7月5日,内蒙古革委会第三次全委(扩大)会议开幕。这次会议正式做出了关于深挖“新内人党”的决策。
这场运动涉及面非常宽。内蒙古自治区只有200万蒙古族人,普通农牧民几乎家家都有反革命,许多长期在内蒙古工作的汉族干部、职工也不能幸免。 在“挖肃”中大搞逼供信,动用各种刑罚:压杠子、老虎凳、吃炉渣、火柱烫、镇冰块、穿指甲、捅鼻子、打乳房、上吊、打夯、木棒捅阴道、热盐水浇伤口等 。在乌兰察布盟,盟计委主任比力格图门的牙齿被专案组用老虎钳一颗一颗地拔掉,接着又把舌头和鼻子割掉致死。四子王旗白音鄂博公社秘书敖日布扎木苏夫妇二人,被专案组用刮脸刀片将身上的肉一道一道地割开,在伤口揉盐,再用烧红的烙铁烙伤口。夫妇二人被虐杀后,刚满五个月的孩子活活饿死。达茂旗党委书记包国良的妻子被打成“内人党”后,凶手们用绳子“拉大锯”,将阴道和肛门拉通,惨不忍睹。 伊克昭盟有15万人被打成“新内人党”,占总人口的21%,致死1260人,致残2322人。 图克公社共有2961人,挖出926人,占成年人的71%。另有被怀疑的270人。在“挖肃”中致死49人,严重伤残270人。为了逼口供,将女牧民脱光衣服,用烧红的湿柳棍烫肚皮,肠子露出来再烫阴道,外阴烧坏,变得不男不女。打人的皮鞭上缠铁丝,连打20多鞭后,脊背的皮肉勾掉露出脊椎骨,伤口腐烂不给治疗,活活臭烂而死。 伴随着成千上万冤屈受害者苦难的是大批“挖肃”积极分子和凶手们被提拔重用。
内蒙古的挖肃运动因其过于残忍与荒唐,致使内蒙古革委会内部逐渐出现分歧。滕海清断言:“乌兰夫有个庞大暗班子,表面上是共产党,实际上是内人党。这批暗班子已经混入了革委会,在革委会里掌权。他们比叛徒、特务还危险,党政军权力都由他们掌握了。”滕批判班子内部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并在区革委会内挖“新内人党”,使“挖肃”运动越来越扩大,越来越残酷。
据文革学者程惕洁研究分析,“内人党”冤案中有27900余人被迫害致死,有12万多人被迫害致残,被关押者总数在50万人以上。 这个数字已经占到内蒙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十几。一个冤案波及人群如此广泛,受害者比例之高,无论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还是在历次政治运动中,都是全国最高的。
1969年春天,毛泽东表态:“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内蒙古已经扩大化了。”4月19日(九大期间)滕海清、吴涛、李树德3人对前一段工作中的错误,向中央作了检讨。5月19日,滕海清等五人向中央提交了《坚决贯彻执行中央关于内蒙古当前工作指示的几点意见》,承认“在挖‘内人党’的工作中,产生了‘左’的倾向,犯了严重的逼、供、信和扩大化的错误”,“混淆了两类矛盾和阶级阵线,伤害了不少基本群众,损害了各族人民的团结”。5月22日,中共中央批转内蒙古革委会核心小组呈报的这个文件。毛泽东批示“照办”。中共中央的批语中要求“迅速纠正前一段时期在清队中所犯的扩大化的错误,正确区分和处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稳定内蒙古局势,总结经验,落实政策”。
“5·22”批示下达后,“扩大化”论与“全错”论两派争论激烈。滕海清和支持他的人主张挖“新内人党”是必要的,只是扩大化了;反对意见认为“新内人党”子虚乌有,“挖肃”运动完全错了。人数众多的“批滕派”队伍很快形成,有点被动的“挖肃派”迅即演变成“保滕派”。由于大批冤民上访告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时间的群众闹事和无政府主义等后遗症。内蒙古各地派性严重,许多革委会处于瘫痪和半瘫痪状态,严重地影响着北线战场建设和战备工作的落实。由于内蒙古地处边境和前线,1969年12月,中共中央决定由北京军区负责对内蒙古自治区实行全面军管。
北京军区司令员郑维山在执行军管任务过程中,扶“挖肃派”,压“批滕派”。1971年初华北会议郑维山因庐山会议的事情受牵连下台。之后接替主事内蒙古的军人尤太忠,处理内人党冤案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继续前两任的“仅仅错在扩大化”的思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文革结束后。
1978年4月20日,中共中央正式批转内蒙古党委尤太忠、池必卿、侯永《关于进一步解决好挖“新内人党”问题的意见的报告》,明确:所谓“新内人党”是根本不存在的;当时决定挖“新内人党”是错误的,是原自治区党的核心小组几个主要负责人,在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影响下,主观臆断,盲目蛮干,大搞逼供信造成的一大错案。因此,应该完全予以否定。
在内蒙古广大干部群众强烈要求法办制造“内人党”特大冤案罪魁祸首的形势下,滕海清逃过了滔天民愤的追责命运,在大军区副司令员的级别上颐养天年。而抵制挖“内人党”的造反派领袖高树华等人则身陷囹圄,成为滕海清等人的替罪羊。在对待“内人党”大冤案问题上,文革两派的表现颇值得注意。许多造反派成员,特别是那些独立思考能力比较强的人,都对挖“内人党”的走火入魔表示怀疑、反感,甚至公然对抗。进入内蒙古革委常委会的造反派头头,例如高树华、那松巴雅尔、王金保、王志友和委员白彦太等,都对内人党案表示过质疑和抵制。而几任文革时期的内蒙古领导人,都保持了对造反派的敌视和打击态度,对他们的对立面则是扶持和呵护。 文革后的官媒文章,则将那些保守派的挖肃积极分子谎称作造反派。深入挖掘内人党冤案的全部真相,有利于我们全面而不是片面地把握文革派性斗争的另一半真相。
云南的清队也有它的特点与典型之处,那就是划线站队与赵健民大冤案。
云南省革委会成立得比较迟。一成立就把“认真做好清理阶级队伍、开展对敌斗争工作”作为重要任务。
云南省公开将清理阶级队伍和“划线站队”结合在一起。云南省群众组织分为“炮派”(毛泽东主义炮兵团)和“八派”(8·23无产阶级派)。云南省军管会和后来的省革委都支持“八派”,压制“炮派”。所谓“划线站队”就是看你站在哪一派。“炮派”因此成了清队的重点。
云南省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当权派积极贯彻林彪首创的“政治边防”概念。在边疆民族地区火力全开的“对敌斗争”中深挖“九种人”,在所谓“和改区”(和平协商土改地区)和“直过区”(直接过渡区,指从无阶级分化的原始状态少数民族地区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集体化)重新划成分,都是政治边防的题中之义,也是云南省清理阶级队伍的独特之处。
所谓划分成分问题,即在云南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有150万人口所谓“和平协商土改地区”和有90万人没有划分阶级成分的地区进行“第二次土改”,将在文革中的“站队”作为划分阶级成分的标准。这样,所谓二次土改就把一大批所谓“站错队”的群众划为地主、富农。据保山、临沧、德宏、大理、文山、玉溪、楚雄、红河等十个地、州、市的部分县统计,原为贫下中农而被升格为地主、富农的有7605户,共抄家30620户。
所谓“九种人”是指叛徒、特务、死不悔改的走资派,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历史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和现行反革命分子。据官方不完全统计,在文化大革命中,全省被打成“九种人”的共有25.78万人。冤假错案达1.51万件,受批斗审查的138.7万人(不包括受株连的直系亲属),其中打死逼死1.72万人,打伤致残6.17万人。
云南省的最大冤案是赵健民案,涉及云南省的文革派性斗争与军队支左。文革前赵健民任中共云南省委书记,分工负责援越工作。在云南省内修建一条国防公路时从山东、河南征调了17000名青壮劳动力,当时省领导人承诺:完成任务后“愿走者欢送,愿留者欢迎”。文革初,这批修路工人卷入了文革,且大部分持“炮派”观点。军管会支持“炮派”的对立面“八派”,要毁弃原省委承诺,将这批精壮青年遣送回老家,遭到这些工人(“工八团”)强烈反对。赵健民主张履行原来的承诺,被“八派”说成是这批工人的后台。这样一来,工程团去留问题和派性纠结在一起。1968年1月“炮派”与“八派”发生流血武斗,双方都有死伤。昆明军区根据支持“八派”的当地驻军报告,上报中央,说昆明“炮派”所属工八团一部,在走资派和少数坏人操纵下,组成所谓“滇西挺进队”,全副武装攻占了很多重要城镇,说“滇西挺进纵队”杀害军代表、杀害群众等。中央轻信了军区不实报告,同意对“工八团”回窜以坚决堵截,劝他们放下武器,交出他们西窜沿途抢枪、杀人的坏头头。1月27日,军队对回昆明的“工八团”进行武装围剿,当场打死近200人,将100多名俘虏捆绑关押。
1968年1月21日,中央解决云南问题的会议上,康生偏听偏信云南军方报告,说昆明“工八团”成立了“滇西挺进纵队”,打死了军代表。谢富治也指责赵健民在北京遥控“炮派”进行武斗。赵健民据理力争,使康生老羞成怒。康生说:“凭我四十年革命的经验,有这个敏感,我看你是个叛徒!”赵健民当场被荷枪实弹的军人带走,从此开始了2089个昼夜的铁窗生涯。在关押期间,长期遭受戴背铐、强灯烤、饥饿等酷刑。与此同时在全省清查子虚乌有的“赵健民特务案”,同时全省上下、军内军外,大查大揪“滇挺分子”。清理阶级队伍与派性的“划线站队”结合在一起,被审查人数达138万多人,打死逼死1万7千多人。被害者多为“炮派”群众。
制造如此之多文革冤案的原因在哪里呢?
在整个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传统的阶级斗争理论代替了前期文革的路线斗争理论成为主导,到处都是潜藏的敌人和阴谋论构造了清理阶级队伍的两个基本思维模式,运动模式某种程度上回到文革初的工作组和历史上运动的专案组。主事者传统阶级斗争观念浓厚,普遍文化程度低,政策水平低,先怀疑甚至先定罪名,用揣测、想像来代替证据,以刑讯逼供为主要方式,以口供为办案和定罪根据,是极为普遍的。这些与中共所宣传的辩证唯物和论历史唯物论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在清队中大行其事。
清队中普遍实行的专案审查这种有严重弊病的制度和思维,以及依附这种审查的逼供信方式,早在文革前几十年的政治运动中就存在。王鼎钧先生有文章《匪谍是怎样做成的》 ,写1949年澎湖“山东流亡学校烟台联合中学匪谍组织”冤案。国民党澎湖军人办案,先立意,那就是烟台联中有一个庞大“匪谍组织”,立意之后搜集材料,关押其中部分学生,酷刑逼供,招供画押。九种酷刑使得办案人员心想事成。我们可以看到,在清队之前20年,清队的对象国民党已经替所有文革专案组准备了全套办案的指南。这个政治文化传统中生长起来的整人文化在大陆文革时达到高峰,文革后也没有结束。只要将眼下媒体公开的文革后特别是近十年的大量冤假错案仔细梳理一下就可以看出,文革专案组制造冤案的传统,无论从思维模式还是方法手段都继承和传续下来了。这是长期以来侵害人权、阻碍和破坏司法独立,造成司法不公以及冤假错案的重要原因。将这种专案审查和逼供信而造成的破坏法治的罪责和根源仅仅归于几个坏人,正是没有真正从文革错误中吸取教训而致使建设法治国家缓慢艰难的重要原因。

对政治犯、思想犯大开杀戒的“一打三反”运动

一、“一打三反”运动的背景和特点
1970年1月31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中发1970年3号文件),2月5日发出了《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中发1970年5号)和《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中发1970年6号),当时,将由此开展的运动统称“一打三反”。
“一打三反”运动事出有因,但也明显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扩大化后果。不过,真正造成重大影响的主要是“一打”,因为“三反”中的“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属经济问题,最多涉及刑事犯罪,而“反铺张浪费”只是工作作风问题,谈不上犯罪。而“一打”才是政治斗争,而且当时造成了较大规模的杀人和社会震慑力。所以我这里只谈“一打”,即“打击反革命”运动。
关于这场打击反革命运动的由来,有一些谜团至今未解。最大的谜团是,这是文革中唯一一场找不到毛泽东事前指示和部署的大规模运动,而且后来是在毛泽东“我们不是靠杀人来统治的” 指示后降温或结束的。从现今公开了的信息,至少可以认为,这个问题当时不是毛关注的中心。
1970年1月30日,周恩来将《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的讨论修改稿报送毛泽东、林彪。周恩来在送审报告上说:“我们几经讨论,认为现在需要发这样一个指示,给在备战动员中一小撮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以打击。” 而“一打”的中央文件是这么说的:“为了落实战备,巩固国防,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有反必肃’的教导,对反革命分子的各种破坏活动,必须坚决地稳、准、狠地予以打击。”“要放手发动群众。用战备的观点,观察一切,检查一切,落实一切。号召广大群众,对反革命分子检举、揭发、清查、批判,从而把隐藏的敌人挖出来。”
分析这两段话,可以得出两点判断:
(一)这个文件看不出来是在毛泽东的有关“最新指示”下产生的,而只引用了毛早年“有反必肃”的原则指示,毛泽东也只批了“照办”两个字。所以,从现有公开的资料来判断,是周恩来等人按照毛泽东在中共九大之后的战备部署和“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精神提出“一打”的。周恩来在运动全面铺开后,还对各地、各部门单位的运动进展情况有过多次检查和督促。
(二)为什么周恩来等“认为现在需要这样一个文件”?从周恩来的送审报告和文件的行文来看,开展“打击反革命”运动的原始动机,是为“给在备战动员中一小撮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以打击”,落实战备是打击反革命的重要原因和方向。当时的形势是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战争危险近在眼前。由此还可以有一个判断:打击反革命的潜在背景,是占中央政治局成员近二分之一的军队干部对战争、战备的重视、强调及对文革全局的判断和着力方向。
我们先从中央“一打”的文件内容来看这个运动的特点:
1.强调了“打击的重点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如果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对象主要是偏重于所谓历史问题,那么“一打”则侧重于现实问题。
2.指出打击反革命的手段是关、管、杀,并且强调“对于那些……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要坚决杀掉”。这就为“一打”运动中大规模杀人开了绿灯。特别是,将杀人权下放到省革委会,中央仅是“备案”。这是1960年代中央收回“死刑”判决权以来的重大变动。在文革的实际情况下,省一级也容易发生将权力进一步下放,一步步放下去,连县一级都有权宣布执行死刑。这样一来,杀“现行反革命”,到地方上就可能成为公报私仇甚至派性泄愤的渠道。地方拥有杀人权是重大法治倒退,也是此后大开杀戒、死刑暴增和冤错案难以纠正的重要原因。
3.文件强调“杀判时要召开群众大会,公开宣判,立即执行”。“一打”运动不是文革初期那种群众运动的性质,它是政权出面以“合法程序”来镇压敌对者和杀人。同时,它通过专政机关与某种群众运动结合的方式,制造一种震慑全社会的恐惧心态。这是文革中以及其后数十年间普遍实行的对罪犯搞“公判大会”、“游街示众”的由来和政策依据。
我们可以从实际进行的“一打”运动来观察这一特点。
北京带头树立“样板”。
北京市公法军管会于1970年1月9日、2月11日、3月24日三次发出“公布罪犯案情供讨论”的相关《通知》,供“革命群众讨论”并提出“处刑意见”,给公审公判做准备、造舆论。从1月底至4月中旬共开了三次全市性有数万至十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判刑和处决“反革命”罪犯。其中1月27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召开了10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处决了包括“文革思想犯”马正秀、王佩英在内的19人。3月5日,又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开10万人“公判大会”,将遇罗克、顾文选等19人处决。第三批就处决了沈元等10余人。北京市在不到三个月时间,连续三次公开成批处决“反革命”犯,虽然处决人数还不及1950年初的那次“大镇反”,但密度已经超过当年。
各地学样。
3月6日,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在五台山体育场召开十万人公判大会,当场宣判11名“现行反革命分子”死刑,立即执行,另外判处其他几十名“现行反革命分子”无期徒刑及有期徒刑。接着,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召开了三次声势浩大的公判大会,大张旗鼓地成批处决“现行反革命”:4月28日杀12人,7月30日杀24人,12月10日杀10人。这四批惨遭杀害的57人,全都是“恶攻”罪名,即所谓“恶毒攻击”毛主席、林副主席,或攻击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或攻击文化大革命。也就是以言论和思想定罪。文革后,上述57名“现行反革命分子”被全部确认为冤案而获“平反”,也就是说冤杀率100%。
1970年3月,湖南长沙开了两次大的公判大会,每次处决近百名犯人,其中一半以上是政治犯。此前许多原判决为死刑缓期执行的政治犯从劳改农场拉出,改判为死刑立即执行。据杨小凯回忆:“我在劳改队,亲眼看到了五十多个从未有犯罪行为和暴力行动的政治犯被处决。” 当时,《长沙晚报》的一篇社论中,竟连续喊出九个“杀”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杀、……、杀出一个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的新世界!”
3月1日,哈尔滨市革委会保卫组在省革委第一招待所门前广场召开“坚决镇压现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宣判大会”,10万余人参加,杀了一批人。
2月23日,银川电业局革委会宣布破获“反共救国军案”,29名案犯被群众专政。文革后被平反,确定是一桩假案。3月12日,自治区革委会、银川市革委会召开6万人大会,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和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分子。3月19日,自治区、银川市两级公安机关召开宣判大会,判处25名“犯罪分子”。其中包括《宁夏日报》编辑张堪宝,他在群众专政时期精神失常后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死刑。同日吴忠县以“国民党中统案”判处4人死刑、1人死缓、5人有期徒刑。同时以“中华民族自由民主党”反革命罪判处3人死刑。事后判断皆为假案。4月29日,固原地区对“周家河湾反革命轮奸案”判处4人死刑。文革后予以平反昭雪。同日海原县宣判“以杨如德为首的现行反革命阴谋暴乱集团案”中7人死刑,其他29人有期徒刑。6月30日,西吉县对“马跃清为首的反革命预谋叛乱案”宣判,判处马跃清死刑,另2人死缓、6人无期徒刑、28人有期徒刑。7月8日,吴忠县以“反革命罪”判处周广田、翁星云死刑,赵晓初先判死缓后又改为死刑。
全国性地集中“打击反革命”,大造声势地运动性地“打击反革命”,很难避免冤案。
广东省从1970年1月到1971年6月,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共挖出“阶级敌人”26000多名。其中绝大部分是冤案。1972年1月,广州市革委会宣布,在“一打三反”运动中破获了2168起“大案”,发现了147个“反革命集团”。
浙江省在“打击反革命”运动中立案审查67900人,其中定性判刑的2200人。
在“一打三反”运动中,黑龙江省仅“在全省财贸战线”就破获3173起“政治案件”和37462起“经济案件”。1970年5月,黑龙江省革委会人民保卫部《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情况综合汇报提纲》中说:“一打三反”运动中被定为反革命分子5927人,历史反革命1043人,叛徒61人,特务172人,地富反坏分子1805人,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分子72069人。后来查明其中绝大多数是冤假错案。
河北省保定市接连7场公判会,17人被处决,1325人得到了“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惩处。石家庄地区曾先后公判8批“罪犯”,判处死刑100名、关押1372人、戴帽管制1078人。到1971年1月底,全地区揭发出反革命集团225个,现行反革命、叛徒特务和敌伪军警宪骨干分子17497人,贪污盗窃、大投机倒把分子2999人。
西安市截至1970年3月底,全市共检举、揭发各种问题15万余件,涉及42000多人。运动开始仅2个月,全市就有89人逃跑,160人自杀(死亡125人)。陕西安康县“一打三反”中拘捕254人,枪决17人,判刑12人,戴“反革命”帽子25人,20人自杀身亡。副县长雷云祺、县政协常委张开印是1949年起义投诚后留用的人员,此时军管会却以“反革命”罪将他们枪决。
青海贵德县“一打三反”中14人自杀。
上海市南汇县审查、斗争了3000余人,造成非正常死亡62人,宝山县的“一打三反”,有250多人作为敌我矛盾处理,41人被迫自杀。
江苏溧水县1970年初开始“一打三反”后死13人。
“一打三反”运动最重要的特点,应该是杀人。
尽管中央文件强调过“杀人不可过多,杀的应是极少数,关的亦不应多,管的是大多数”。但“一打三反”运动仍然是文革十年间处决人的集中期。文革结束后最高法院向中共中央报告说:“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错判死刑最为突出。宁夏错杀70人中,1970年判处的有68人;天津市错杀的28人中,1970年判处的有22人。”
“一打三反”从1970年初开始,到1970年冬天大体上结束,有多少人受累受害?因为“一打三反”进行时,清理阶级队伍和清查“五一六”早已开始并正在进行中。各地方常常将它们结合在一起进行。所以,很难单独统计出“一打三反”的受害人数。文革学者王年一披露,“一打三反”运动中逮捕了“反革命分子”28.48万人; 文革研究者王锐估计,杀人数在2-3万人之间;旅美学者丁抒认为,“一打三反”运动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应在十万以上。 这几个数字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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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Re: 《昨 天》第一八〇期
帖子发表于 : 周日 8月 01, 2021 10: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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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打三反”运动大污点:处决大批思想犯

我们从被镇压的“反革命”的结构来看这次“打击反革命”的特点。与清队和清查“五一六”相比,打击对象有一些区别。
首先,与清查“五一六”运动相比,后者主要是整造反派,而“一打三反”运动中虽然也有一些造反派受到打击,但相对说来,“一打三反”运动不像前者那样集中对准造反派,或者将造反派列为重要对象。
山西在“一打三反”运动中镇压了一批造反派头头,他们被指控策划、指挥武斗,造成严重伤亡和严重后果。山西革命造反总指挥部总指挥、山西省革委会常委杨承孝被枪毙,造反组织兵团及红总站的重头人物汤建中和郝庭云也被判刑。 天津枪毙了工人造反派头头、市革委会委员程国富,枪毙前游街示众。四川省万县地区革命委员会先后将进入万县各级革委会的群众组织头头和其他被清查对象1167人送进了隔离学习班。湖南省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各单位都成立了“三号”(即中共中央3号文件)办公室,由军宣队、工宣队主持。原来参加过造反派活动的头目与骨干分子在这场运动中也遭到打击,从中央委员唐忠富、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胡勇,至区街小厂、街道居委会中的原造反派负责人,许多人被整肃。少数被枪决,相当部分被拘捕入狱,其他大部分则统统从各级革命委员会中开除,进行批斗,并关进所谓“学习班”予以隔离长达数月、甚至近一年时间的“反省”。上海复旦大学揪出了炮打张春桥的“胡守钧反革命阴谋小集团”。1970年10月20日,上海江湾体育场举行40万人声讨大会,反对张春桥的复旦大学哲学系一年级学生的造反派胡守钧被逮捕,几年后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其10年徒刑。这个案子有近千人受到牵连,仅复旦大学等六所大学就有一百二十多人被逮捕、监禁,五人被逼自杀,三人被逼疯。 江西赣州反对林彪的中学生造反派李九莲1969年被捕,在“一打三反”的尾声中被判刑。西安交大在“一打三反”中办所谓学习班期间,错定现行反革命35人,错定反革命集团多起,6人被迫自杀致死,13人被无辜送司法机关拘捕。
但总的说来,这个运动不是一个专门针对造反派的运动,而主要是针对有独立思想的异见者的运动。
其次,“一打”运动主要对象是现行犯。与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相比,后者主要是打击1949年之前的所谓“历史反革命”。而打击“现行反革命”,既能向上邀功,又能清除异己,还能恫吓反对派。
还要特别指出的,“一打”的对象主要是一批政治犯、思想犯。
在打击对象包括被杀者中,固然有一些有行动的真正的反革命,但是多数则只是一些思想犯。这是1970年打击反革命的最重要特点。
一些坚持独立思考的人,产生了执政者眼中的异见,他们因坚持甚至传播自己的看法而遭镇压甚至被枪杀。以言论、思想来治罪甚至将人杀害,这种恶劣行径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达到最高峰,被屠杀的思想者成千上万。就杀戮思想犯、言论犯的规模而言,这是1949年以后最大的一次。因为被杀的大多数是知识分子或读书人,所以被称之为一次“坑儒”运动。
以北京市公法军管会1970年2月11日公布的55名“罪犯”材料为例,除少数几人因杀人获罪外,绝大部分人是因“思想反动”、“散布反革命言论”而获罪的,而且多数是知识分子,例如公布的材料上第一个“现行反革命叛国犯”顾文选是北大的,张继瑞也是大学生。
人权思想先驱遇罗克就是在这一运动中被杀的。他所写的《出身论》将反动的血统论驳得体无完肤,也引起了血统论的维护者最深切的仇恨和恐惧。早在1968年1月他就被北京市公安局逮捕,在1970年3月5日被横加了莫须有的罪名当作现行反革命犯遭枪杀。这位年轻的思想家遇难时才27岁,他的死凸显了文化大革命走向了镇压思想犯、以青年思想家的鲜血来建立和巩固专制的路。关于遇的死刑判决,坊间有各种传说,无论如何,杀死遇罗克,是不可辩护之罪错。
比遇罗克早一批枪毙的王佩英女士,是一名平民出身的思想犯。王佩英早年在开封上过有教会背景的静宜女子中学,帮助丈夫张以成从事共产党的地下工作。她不是知识分子,只是在铁道部专业设计院当—个清洁工。丈夫去世早,她一个人带着七个孩子。60年代,她批评毛泽东,夸奖陈独秀、彭德怀、刘少奇,1965年要求退党。这样独立思考的人,在那个年代就会被当成是疯子,所以她也被强制送到精神病院。文革中她被到处批斗。“一打三反”运动中,当局指控她顽固坚持反动立场,自1964年至1968年10月,书写反革命标语一千九百余张,反动诗词三十余首,公开散发到天安门、西单商场等公共场所,并多次当众呼喊反革命口号,恶毒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诽谤无产阶级司令部。这些指控从反面说明王佩英觉醒得很早很透彻。1970年1月27日她被处以极刑。在公审大会上,她被用细绳子一直勒住咽喉。后来有专案组的人说,王佩英在公审后,被押往卢沟桥枪决的囚车上被发现已经给勒死了。 王佩英遇难时55岁,扔下七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凄风苦雨中漂泊。1980年,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查明王佩英从一九六三年开始患精神病。原判认定王的罪行是在其精神病状态下的胡言乱语,不应负刑事责任。”王佩英的儿子文革后成为著名企业家,不忘为母亲的平反呼吁奔走。一直到2011年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才宣告王佩英无罪,为她彻底平反。
在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有一些年轻人包括大学生被打成右派。他们在文革中往往再遭迫害,其中有些人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杀害。
沈元是北京市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第三批被杀者。他1957年考入北大历史系,同年“反右”中被打成学生右派。次年被北大开除学籍,遣送农村劳动改造3年。1961年摘“右派”帽之后返北京,因被历史学家黎澍看中,调入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当实习研究员。文革风暴骤起,他又遭受更多迫害。1968年9月1日,沈元将鞋油涂在脸上装成黑人,试图进苏联驻华大使馆 而被捕。1970年4月18日在北京被处决,年仅32岁。处决前北京市公法军管会发布的《通知》中关于沈元的“罪行简介”是这样写的:“沈犯顽固坚持反动立场,书写大量反动文章,大造反革命舆论,并企图叛国投敌,于1968年9月1日,化妆成黑人,闯入了外国驻华使馆,散布大量反动言论,恶毒攻击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诬蔑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沈元的逃命行为,当时被认为是叛国投敌。一个才华优异的青年人就这样死于非命。
与沈元同命运的是北大才子、西语系右派学生顾文选,早一个月与遇罗克同一批被处决。在“一打三反”运动中,北大还有数学力学系教师任大熊、化学系学生張锡锟、哲学系学生黄立众、物理系学生吴思慧都因成为“思想犯”在1970年被处死。
杨小凯在他的那本《牛鬼蛇神录》中写过好些个“一打三反”中被打成的反革命,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刘凤祥是1970年4月4日以反革命罪被枪毙的。刘凤祥也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文革中再次遭难,先判无期徒刑,后被枪毙,80年代才获得平反。
刘凤祥告诉小凯,他1957年在《湖南日报》任主编时 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工厂劳动改造时,右手在一次事故中被机器切断。在狱中他当着众人告诉小凯:我们可是最早的造反派,早在1957年我们就批判旧省委的走资派,这就是我被打成右派的原因。但在私下谈话中,他却对文革持彻底否定的态度。断言文化革命是一种真正的罪恶,这在历史上一定会成为公认的定论,这是客观真理,不是随意性的主观判断所能改变的。
刘凤祥的判词指控他的罪名之一是在全国串联组织右派闹翻案,另一条罪名是插手省无联,鼓吹“走省无联”的道路,并游说省无联头头“上山为匪,推翻无产阶级专政”。刘自己承认1967年10月曾经在全国串联组织右派闹翻案,他认为省无联是政治倾向与他们最接近的政治组织,于是决定支持省无联。
在私下谈话中,刘凤祥对杨小凯说,中国现代史上的很多悲剧起源于1957年所发生的事情。毛泽东1957年发动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和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教条主义的运动。为发动这个运动作了一个内部报告,这就是后来发表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听过毛泽东这个报告录音的人都知道报告的重点是提倡社会主义民主,企图试一试某种“自由化”的政策,以此来避免斯大林肃反的重演,但是公开发表的文本与最初的内部报告强调的重点完全相反,内容根本不同。毛泽东的初始意图并不像他自己后来说的那样“放长线钓大鱼”。但他在发起这个大鸣大放运动时错误地估计了1949年后的形势和民心。刘认为杨小凯的父亲的“右倾机会主义”观点和杨“参加造反”都是对的,他分析道:“毛泽东在文革中很巧妙地利用了‘右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走资派’,及平民之间的冲突。1966年毛泽东提出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口号后,支持出身不好和政治背景不好的平民和受过当局迫害的人起来造刘少奇、邓小平派的官僚的反。很多‘右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受迫害的知识分子在文革中都打着批刘少奇、邓小平路线的招牌起来造反。而当时在朝的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派的保守派为了表示自己的正统,都采取压制迫害这些‘右派’,‘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和知识分子的态度。这就形成了在朝的右派和在野的右派之间的激烈冲突。前者打着毛泽东反对右派的招牌迫害在野的右派,而后者打着改造走资派的招牌反对在朝的右派,毛泽东在文革中重新将政治权力从党内保守派手中夺来就利用了这个在朝右派与在野右派之间的‘历史误会’。”刘还预言,毛泽东树林彪是为了打击刘少奇,刘少奇一垮,毛泽东的主要危险就是林彪了。他告诉杨,苏联好多知识分子发狂地支持赫鲁晓夫的批斯大林运动,特别是那些三十年代被迫害的人。我相信中国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刘凤祥对杨小凯说:“你们这一代人不能再沉浸在法国大革命和苏俄红色革命的怪圈中,你们必须要从这种历史的循环的链条中走出来。你们要去了解英美政治,要了解英国光荣革命的历史。同时你要懂市场经济,你要学经济学,你要成为经济学家!”这个具有超越性思维的智者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剥夺了生命。
甘肃的毛应星也是一个从右派变成“反革命”的知识分子。毛应星1955年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后,主动要求到大西北工作,分配到兰州农校当教员。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曾发配在夹边沟劳动改造。文革初期,她对个人迷信不满,1968年夏天,在清队中她被拉到县城广场批斗,被宣布为反革命分子。抄家抄出她留美的哥哥留下的照片和邮票中有蒋介石的头像,这些“罪证”导致她1969年1月被捕,7月1日被判刑5年。她在狱中对文革等问题深入思考,写下大量笔记,表达了对文革乱象的不满,批评“顶峰论”和大搞“忠字化”等个人迷信。“一打三反”运动开展后,1970年4月3日甘肃省革委会讨论她的案件时省委负责人说了一句“杀!很坏,家庭是反动的”。4月9日,以其“罪大恶极,屡教不改,死心踏地,不堪改造”被判处死刑,4月14日押赴刑场枪决。 毛应星被枪毙前被割断了喉管。
恶毒攻击罪是文革中的一项常见罪。
文革中,根据“公安六条”的第二条,即“攻击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同志的,都是现行反革命行为,应当依法惩办”,以“恶毒攻击”罪逮捕、判刑和枪毙的,全国有10万人之多。 “一打三反”运动中因恶攻罪而被判刑和枪毙的不少,其中又以攻击林彪的最多。
石仁祥,安徽和县人,1964年参军,1966年调西藏某部队任文书。他对林彪的“5·18”讲话写下评语:“这个讲话举出了一些中外政变的例子,用反马克思主义的唯心主义随意解释,存在着‘英雄造时势’的反动观点,是一个变相的在革命词藻的掩盖下的反革命‘白皮书’。”1968年4月他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安徽和县水利局工作。他写了《致中共中央的一封信——关于林彪问题的汇报》,列举了林彪的28条罪状,信中说:“林彪打着红旗反红旗,耍弄反革命两面手法,口是心非,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林彪做的坏事愈多,失败愈惨!”他在信的末尾无畏地署了自己的真名:革命战士石仁祥。他自己刻版、油印7份,在毛的生日1968年12月26日这天,分别寄给中共中央、毛泽东、周恩来、武汉军区、济南军区、南京军区和他原来所在的西藏某空军部队领导机关。1969年1月6日,南京空军保卫部派出2名军官到安徽,向省革委会和人保组传达吴法宪对石仁祥信的口头指示:“这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要组织专人立即侦破,及时查清,查清后必须依法惩办,并查清这封信的扩散面,肃清流毒,不准再扩散。”1月8日下午石仁祥被捕入狱。他拒绝放弃反林彪的观点,在狱中墙上写“打倒林彪”的口号。1970年7月12日,这位年仅29岁的年轻人被以“罪恶极大的反革命分子”等罪名惨遭杀害。临刑前他说:“你们可以杀我,但若干年后,会证明我是对的!”石仁祥被公审处决时喉管已被割断,不让他发出最后的声音。
朱守忠,194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政治经济系,曾参加中共地下外围组织“上海市教协”。1949年8月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并担任团支部书记。I950年2月22日,朱守忠成为中共执政后被吸收的共产党员。1954年任上海速成师范学校副校长。1957年反右中被定为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党籍。后被下放宁夏支教,在中卫中学工作,在“反对坏人坏事”运动中被当作坏人劳动改造,在“社教”运动中又被开除公职,分配到文教农场劳动。文革初期朱守忠又遭到批斗,被送到盐池县农村,1967年回到文教农场。1968年他回到上海,发现家庭成员处境悲惨,以前熟识的朋友也大多被审查,于是放弃了申诉活动,开始深入考虑国家前途。回到宁夏后,他在一些公开场合为刘少奇、彭德怀鸣不平,批判林彪,说“林彪和江青有野心”,“林彪作为接班人写进中共‘九大’党章,不符合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原则”等,虽遭批斗而不改口。1969年8月5日,朱守忠被自治区革委会保卫部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无期徒刑。1970年2月10日银川市革委会保卫部以“现行反革命抗改罪”判处其死刑。次日被枪决。
余渭国从北京地质学院毕业,在宁夏地质局工作。他因发表反林彪言论,于1970年4月1日以现行反革命罪被逮捕,4月29日判处死刑,文革后彻底平反 。
朱希,1957年被划为右派,文革中批评林彪,成“现行反革命”,受尽拷打折磨,判处死刑。
舒赛,女,1917年生于湖北江陵。1966年12月4日化名“王咏”在北京的闹市和重要机关门前贴出了18张反对林彪的大字报,同年12月7日,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捕入狱,1969年作为重要政治犯被押出北京,关进山西临汾第三监狱,1971年5月19日含冤死于狱中。
李九莲,女,江西赣州的中学生造反派,因在给男友的信中表达批评林彪的观点被判刑15年,文革后被枪毙。
因对文革不满而被判现行反革命甚至被枪杀的不乏其人。著名的文革烈士张志新就是一例。在1968年11月下放到 “五七干校”后,被人告发了她的所谓“现行”问题而被关在干校的“学习班”里。此后张志新公开发表了一系列批评毛泽东和为刘少奇鸣不平的言论,被多次批判。1969年9月24日张志新被逮捕。在“一打三反”运动的1970年5月被判处死刑,因陈锡联“留个活口,当反面教员”的意见,后来被改判无期徒刑。张志新在遭受骇人听闻的摧残后,抱着求死心情多次呼喊和书写针对毛泽东的“反动口号”,在1975年4月4日再次被判死刑,死前被割断喉管,割她喉管时不施麻药,直接把她的头按在砖块上。在下达处死张志新的命令时,辽宁省已有三十多人在行刑前被割喉管。
四川的方运孚也是因对文革的不满被杀的。他是重庆市渝中区人,中国人民建设银行重庆分行职工。他对文革中批判刘少奇不满,说“刘少奇是对的。他主张发展生产,发展经济,有什么错?”“刘少奇打倒了,但这些主张打不倒。”他崇拜彭德怀,说:“彭老总的万言书字字闪金光,他的行为将与日月同光辉,与天地共久长,千秋万代受人崇拜。”他认为林彪、江青野心大,整掉大批人是为了他们自己上台。他撰联讽刺文革派:“打击一大片,尧舜禹汤皆右倾;保护一小撮,桀纣幽厉最革命。”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时,银行革委会就向上报抓捕方运孚,公安部门未接受。可是“一打三反”运动一来,公安部门改变初衷将他收捕,刑期层层加码,起初经办者拟判15年,报到重庆市公安局军管会加至20年,送重庆市革委会审批改成无期,最后四川省革委会终审时改成了死刑。
老红军蔡铁根是在“一打三反”中被枪杀的老革命,也是1949年后被枪毙的资历最老级别最高的军官。蔡早年曾在厦门大学就读 ,1936年参加红军,1955年授予大校军衔,长期担任南京军事学院教官,被任命为学院训练部部长,是刘伯承的重要助手之一。1958年军委扩大会上批判刘伯承、萧克、李达的“教条主义”,蔡挺身而出为刘帅等高级将领说公道话。话未说完就被当场摘掉领章帽徽,连轰带扭,赶出会场,关押起来。 蔡铁根之后被开除党籍、军籍,降薪降级,安置到江苏省常州市商业局某下属公司。面对大跃进、文革等现实问题,蔡对于马列理论、社会主义、所有制、民主自由等有相当深入的思考,达到了很高的觉醒程度。在常州期间,蔡与一些有独立见解,对时政有看法的人士多有交往(大多为有军方背景的干部),其中有同他一样被从军内处理到地方的某部团级干部吴翼等。1969年11月中旬,常州市公检法军管会将与蔡有牵连的15人,以办“学习班”名义集中审查,列为“政治案件”。再后来,上升为“反革命集团”,蔡铁根作为“首犯”被拘捕入狱。狱中蔡铁根曾三次绝食抗议,并曾想逃出监狱赴京告状,被察觉后甚至上了铁镣。“一打三反”运动开始,3月初,常州市公检法军管会作出判决,以“蔡铁根、吴翼为首纠合反革命活动”之名,将蔡铁根、李业舫(同案者,常州市果品公司科长,40年代从事革命的老地下党员)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吴翼死缓。其他人各刑期不等。1970年3月11日上午,蔡铁根、李业舫被枪杀于常州市西门外公墓刑场。执行死刑前,他刚要申辩,执行人员就勒紧已套在他脖子上的麻绳,使他说不出话来。蔡铁根被处决时56岁。蔡案直到 1980 年代才得以平反。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知识分子仅仅因学术观点不同就被枪杀。甘肃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师亮就是典型一例。张教授,河北人,1930年于北平大学经济系毕业后,留学日本东京文理科大学,1936年回国。在抗日战争中期与范文澜、稽文甫在河南大学被称为进步三教授。曾在抗日游击训练班中任教,读训练班的不少学员毕业后都参加了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抗日队伍。他将四个学员推荐给了彭雪枫领导的设在竹沟的八路军办事处。张师亮后来在北平作军队后勤工作。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时,他随傅作义起义,得到当时的北平军管会主任兼市长叶剑英表扬。1950年调到西北师范学院任校办公室主任、政治课教师,后调历史系任教。张师亮在1949年前是一个进步教授,1949年后是用马克思的理论讲授政治经济学和历史学的教授。1965年秋,在该系世界近代史学术讨论会上对毛泽东的一个观点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毛泽东的“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的说法不妥当,不全面。不讲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讲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只讲阶级斗争,就丢掉了研究历史的基本线索。他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出发,讲到上层建筑阻碍经济发展而不能前进时,才会发生激烈的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有规律的,阶级斗争不是万能的。张的学术观点是崇奉马克思的,但在当时极左的意识形态环境下就不见容。文化大革命初,甘肃省委向师院派驻了工作组。代理历史系党总支书记的积极分子张培德在会议上说,张师亮要批判阶级斗争万能论。张师亮被惹怒了,于是在会上抢先发言。工作组长徐修明两次阻止他说下去,他说,你们不让我讲完,我到后面核桃树下喊毛主席万岁去。因文科楼外有棵大核桃树,他这次讲了两个多小时,于是工作组长徐修明指示学生贴他的大字报,并将他关到学生楼一个房间里,说其要破阶级斗争万能论,是反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所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工作团组织群众对他进行批判。他指责工作团把正常的学术争论提高到政治问题,是“对我实行专政”。在历史系的一次批判会上,他站起来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工作团欲擒故纵,让他把话说完。张教授不知道工作团的阴谋,整整讲了一天,结果被扣上了反工作团、反党、反文化大革命的帽子。
工作组对张教授进行刑讯逼供。根据逼供得来的材料,三天后开全校大会,把张师亮拉到现场,甘肃师大宣传部长苏创富宣布张思亮为现行反革命。批斗完毕,由兰州市公安局正式逮捕押进监狱。很显然,这属于运动初期所谓资反路线的事情,将张师亮教授打成反革命的是当时的党组织而不是文革后媒体谎称的什么造反派。1968年,军宣队进驻后,又重新审查批斗张教授,整理材料上报,在1970年“一打三反”中,由省革委批准枪决。1970年3月17日,张师亮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在宣布他死刑的时候,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很快被压了下去。这位坚持自己学术思想的老教授,连喊一声冤屈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次枪决了20多人。同时押往刑场的还有张春元和杜映华。张是抗美援朝中的坦克兵、神枪手,后在兰州大学历史系上学时被划为右派。在劳动改造中,与北京大学新闻系的右派学生林昭等兰大、北大志同道合的青年一起办地下刊物《星火》而被逮捕。杜是原甘肃省漳县委副书记、中共武山县委常委兼城关公社第一书记(大跃进时漳县、甘谷县、武山县合并为武山县),他因同情办《星火》地下刊物的年轻人,为彭德怀鸣不平,对大量饿死人的现象极为不满而被打成反革命逮捕入狱。他们都因独立思想而失去生命。
统治阶级的思想就是统治思想。镇压和枪毙思想犯的观念,在文革中广为普通民众接受,这是大量人道悲剧产生的重要社会土壤。安徽固镇县的方忠谋女士之死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令人震惊的是,举报她的人竟然是其丈夫和亲生儿子。她在工作中一贯追求上进,被选为工会委员和“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时任固镇县人民医院门诊部副主任的方忠谋,被所在医院的革委会作为“地主分子”、“特嫌人员”进行隔离审查。1970年2月13日晚,她在家中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批评文革的极左做法并表示同情当时已经被打倒的刘少奇。她丈夫和儿子进行了举报,导致方忠谋被逮捕,其老公不但向县革委会作了检举告发,还要求判“反革命分子”方忠谋死刑,并立即执行。仅仅过了两个月,方忠谋被枪毙。

三、反革命集团案中许多是爱读书独立思考的青年人

“一打三反”运动中的思想犯与政治犯有不同特点,具有共产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国家内部的政治犯特色。在“一打”中,像清队中那种以国民党为背景的例如“反共救国团”类型的假案很少,比较多的是以中共内部,或国际共运与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异己力量为背景的冤案或错案,打击目标集中于文革以来“新生的”反革命分子,其中很大的比例是中共执政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所破获的反革命集团案犯许多是爱读书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阅读马列著作,思考现实问题,有时与官方持不同意见,结果却被打成反革命集团。这使得这些案件具有极大的悲剧性和荒唐性。
宁夏“共产主义自修大学”案多人被杀就是一个典型。
1969年11月23日,来自宁夏银川的吴述樟、吴述森、鲁志立、陈通明、张维智、张绍臣等13名青年成立了“共产主义自修大学”。他们以“认识真理、坚持真理,为真理的实现而斗争”为目的,其蓝本其实是毛泽东年轻时搞的自修大学。却在“一打三反”运动中被打成反革命集团。
文革开始时,吴述樟是银川二中学生,是这个团体的实际组织者。他的兄长吴述森是宁夏大学毕业生,鲁志立是北京农业大学毕业生。吴述樟和他后来的一些同案是“宁三司”银川二中分部的成员。这些青年们曾经怀着理想主义热情参加文化大革命,文革造反退潮后,他们像很多“68年人” 那样开始质疑和思考文革与中国社会。1968年底以后他们或分配工作或插队落户,分散到六个地区,但依然保持通信关系。1969年国庆前夕,他们创办了一个称为《学刊》的油印小报,刊登各人写的理论文章、读书笔记和调查报告。11月13日,吴氏兄弟和鲁志立、陈通明、张维智聚在一起,决定成立一个“学习小组”性质的组织,名为“共产主义自修大学”。他们在“共大守则”中明确提出:要“培养和造就一批真正地而不是形式地、踏实地而不是虚浮地、勇敢地而不是怯懦地掌握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发展,有政治远见、具有独立的思想和工作能力,富于牺牲精神,探索并了解现代社会的运动规律,誓为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谋利益,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坚强的革命战士。”
此后,他们阅读了大量马列经典著作和一些历史书籍,《学刊》共出两期,刊登过6篇文章和3篇调查报告。其中的内容大部分是对马列主义基本理论与文革中现实问题的思索与探讨。在《迎接七十年代第一个春天》一文中,吴述森写道:“通过五十多年的实践以后,我们今天需要强调说,承认阶级斗争,承认无产阶级专政,并且同时承认无产阶级专政是从有阶级到无阶级的过渡,是消灭阶级的手段,而不是制造新阶级,实行权力、财产再分配的变革,才是马克思主义者。”而鲁志立的《什么是法西斯主义》则有力地讨伐了当时的个人迷信、领袖至上的神话。他写道:“禁止一切为世界公认的民主权利,以至人民的思想和言论自由,残酷镇压一切反对或仅仅不同意暴力统治的人民,甚至采用公开的暴力手段。”从而喊出时代的最强音:“打倒法西斯!”此外,也有一些批判反动血统论、奴隶主义、个人迷信的内容。以我得到的有限信息看,这在当年的青年人中并不罕见。他们的言论中比较敏感的,是针对林彪的批判。例如,说林彪像袁世凯一样利用文革篡权,在林彪的“再版前言”旁边批“放屁”二字。
“一打三反”运动开始,这个读书会活动被揭发,尽管主调是研究马列主义,但独立思考所产生的观念思维不容于专制体制,特别是有冒犯林彪的言辞更引发军人的警惕与愤怒。13名青年人在1970年春天全部被捕。“共产主义自修大学”被宁夏当局判定为“重大现行反革命集团案”,13名青年人(最大的26岁,最小的21岁)都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基本不读马恩原著的军管人员,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甚至连同类的怜悯都没有,所加给他们的罪名是“打着研究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旗号,进行旨在推翻我国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的一个反革命组织”,“是有组织、有纲领、有计划、有策略、有言论、有行动的现行反革命集团”。当年8月21日,银川市举行10万人的宣判大会,会上革委会保卫部宣判“共产主义自修大学现行反革命集团案”,将涉案的13名青年分别判处徒刑和管制。其中,主犯吴述森、骨干鲁志立、吴述樟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枪决吴述森、鲁志立、吴述樟前,使用一块木板紧压他们的舌头,使其无法喊叫。陈通明被判处无期徒刑,徐兆平被判处15年徒刑,张维智被判处8年徒刑,张绍臣被判处3年徒刑,其余6人均遭拘捕关押和在本单位隔离、批斗。女青年熊曼宜在囚禁中自杀身亡。
文革后的1978年,自治区召开大会为此案平反昭雪。9月29日《人民日报》报道了这一消息并配发评论员文章《革命青年的锐气是扼杀不了的》。
与此类似的,是南京青年查金华组织了一个马列主义小组,通过学习马列著作也对文革时政发出了异议之声。“一打三反”一来,军人掌权的南京当局也立即决定用查金华的人头来祭旗。1970年2月12日,南京召开数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处决了查金华等人。当天,江苏省革委会机关报《新华日报》在报道公判大会实况同时,发表了杀气腾腾的评论员文章《迎头痛击阶级敌人的进攻》,号召“掀起一个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的高潮。血气方刚的南京知青陈卓然、苏小彬当夜用剪刀剪下报纸上的字,拼合成“我们要真正的马列主义”、“查金华烈士永垂不朽”、“打倒林彪”、“打倒江青”等六条标语,贴到南京市主要街道上。两个月后两人被捕,4月28日公判大会上,陈卓然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苏小彬被判有期徒刑15年。
延安地区洛川县的“黑青军反革命集团案”,涉及19名返乡学生。他们组织学习“毛主席著作小组”,制定学习计划,相互写信勉励,里边没有一句反对中共的话,在“一打三反”中竟被以“越写得好听,反革命目的越隐蔽”的荒唐逻辑,颠倒黑白地将他们的学习计划和私人信件当作“反革命纲领”,将这个学习小组定为反革命集团。结果3人被判刑,其中首犯判刑20年,主犯判刑15年。
山西“中国共产主义联盟”案13人被杀是另一种典型。
1970年3月28日,山西大同市破获了 “中国共产主义联盟”这样一个所谓“现行反革命暴乱集团”。首犯徐关增,1960年因组织“中国社会主义自由民主党”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1962年改判无期徒刑。首犯王汝强,1958年任英国驻京记者办公处翻译,“因向英帝记者提供我国政治、经济情报,攻击、诬蔑我党和政府”,被判刑15年。他们在劳改农场里分别组织了“中国共产主义联盟”和“科学共产主义”两个组织,在1967年合并。主犯任大熊,1957年时为北大数学系助教。当时他从图书馆借出刊有赫鲁晓夫苏共二十大秘密报告的英国《工人日报》,与两位学生共同翻译后张贴在校园里,结果反右斗争时3人都被打成右派。与“反共救国军”这种所谓反革命集团案不同,中国共产主义联盟的意识形态取自他们自认的共产主义,他们心仪的政治后台不是美帝或台湾,而是与中共对立的苏修或南修,例如当局指控他们公开承认南修纲领和苏修路线。公安机关军管会贴出的布告,指控他们:诽谤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和无产阶级专政,极其疯狂地诬蔑、咒骂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预谋在苏修挑起反华战争时,煽动犯人进行反革命暴乱,与帝、修、反里应外合,颠覆我国无产阶级专政。要推翻“元首主义”、“元首党”、“元首政府”。此案中徐关增、王汝强、任大熊、刘世广、鲍明、常瀛清、任宗正、白微录、陈威权、曹介弘、吴国延、汤福玺、关焕章共13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余13人判了无期或长期徒刑。
福建省涉及龙岩、南靖、仙游、莆田4县的“中国共产党幸福委员会”案,则是一个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村农民的政治犯集团案。
龙岩县适中公社社员谢洪水是适中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幸福会”会员,他是1966年7月由福建漳州人徐元章发展的。当年秋冬,谢编造了57人的幸福会中央委员,说刘少奇为幸福会中共中央第一书记,彭德怀为第二书记,彭真为主席,朱德为政协委员会委员长。1967年4月,谢洪水编写所谓《军委密件》,内容有:我们为什么要跟刘少奇走,好处在哪里?1967年5月,他们印发的口号有:起来,争自由争幸福!坚决打消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反对统购统销!拥护缴公粮,拥护“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中国共产党万岁!幸福委员会万岁!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刘主席万岁!6月,他们编写《党章》,主要内容是:“坚持执行三自一包、三和一少、四大自由,取消阶级,取消集体;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彻底消灭毛林集团,为人民争取最大的自由和幸福。”短时间,“幸福会”几乎成了半公开的组织,近三百人参加了该会,邻近的农民也有涉及。他们起初与保守派挂钩,后又与造反派挂钩。1967年3月,幸福会某核心人员主动到龙岩公安处坦白交代,引发公安机关关注和立案。“一打三反”运动中,1970年7月9日上午,龙岩专区革委会人保组和专区公安机关军管会召开万人公判大会,宣判“中国共产党幸福委员会”要犯谢洪水、谢永祺等19人死刑,立即执行。未被逮捕的人中,有10人被打死或被逼自杀身亡,被抄家、戴帽、管制的数百人。1980年获得平反。
1970年冬天,毛泽东对公安工作做了一个重要指示:“我们不是靠杀人来统治的。” 这也是目前可以查到的毛泽东关于“一打三反”运动的唯一指示。这个指示一下,该运动就降温了。
鉴于红军早期内部杀人的教训,毛泽东在延安整风审干时提出了“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原则。1950年代初期“镇反”时,毛一度对杀人比较放手,而且下达杀人指标。但抗美援朝过后,毛对杀人包括杀“反革命”还是比较谨慎的。毛泽东对斯大林和金日成大规模杀人,曾一直持批评态度。对行军途中杀掉王实味,也批评过几次,提出作为教训。他还以割韭菜为比喻,说明砍脑壳容易出大错的道理。彭德怀曾经说过,“毛泽东这个人优点是整人但不杀头,缺点是整人就往死里整。” 1969年4月5日,毛泽东在同公安部长谢富治谈话中说,“十六条”第7个问题,我就加了一句:在运动中,除了确有证据的杀人、放火、放毒、盗窃国家机密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应当依法处理外,其它一个不抓,一个不杀,一个不关。在文革的那些激烈斗争年头里,毛泽东的“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的政策,他倒是经常反复念叨的。 后来,毛在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时的讲话中说:“有些同志专批人家,人家批他一句都不行,像挖了他家三代的祖坟呢!动不动就说人家是‘三反分子’、‘五一六’……”“我们这个党不要杀人,包括反革命。保存活证据,不要杀。”
1970年底,国内政治斗争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从1968年下半年开始矛头向下的传统阶级斗争,被一场庐山发生的上层斗争所干扰。毛林分歧与矛盾的激化,急迫的高层斗争,使得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注意力都发生了重大转移。“一打三反”运动失去了它的动能,无形之中草草收兵了。

这两个运动的主要责任人是谁?

最后要说到这两个运动的责任人。
叶剑英在文革后的一次会议说了,文革受害人群上亿。他没有具体说受害人与责任人。我在这里想特别强调的是,这个巨大的受害人数,在“炮打司令部”等造反运动中有一部分,大部分则是在清理阶级队伍、清查五一六和“一打三反”这三个运动中。强调这一点才能明白最重要的一个文革真相:什么人是文革十年受害的主要对象,什么人是文革迫害的主要施加者。
与“炮打司令部”运动等一样的是,在后面这三个运动中,人权被侵害是极其普遍的现象。少数人因为异见言论,多数人因为某种先天身份或历史身份,并没有现行罪行,也没有经过合法程序,就被剥夺了人身权利、人格尊严、自由和生存权,甚至生命权。不同之处在于,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并非造反派群众组织当家,而是由军管会及“新生红色政权”革命委员会等强力执政,但法治荡然无存。当革命成为最高图腾的时候,其逻辑就内含了对于法治和人权本身的忽视。甚至,革命吞噬自己的儿女这种宿命,在文革中也多次发生。
否定这种大规模的政治迫害,是否定文革最基本的价值观和视角。不仅仅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迫害是错误的,对知识分子、普通民众的迫害也是错误的,对所谓地富反坏右、“国民党残渣余孽”及其子女的迫害也同样是错误的。对一切人的政治迫害都是错误的。故而文革后杨小凯总结说,中国应该立法反对一切政治迫害。
前面已经说过,清查“五一六”运动,受害者主要是文革造反派,主事者是军人为代表的革委会和军管会。这里不再重复。
“一打三反”运动,也是由大多是军人掌权的革委会领导的,具体执行的是各地的公检法(在北京是“公法”,完全取消了“检”)军管会或革委会的保卫部。在“砸烂公检法”之后的公安军管会一般都更加极左,许多业务熟、政策性强的公安干警被打倒或关进学习班接受批斗、审查,而代之以完全外行的转业退伍军人,更加缺乏程序上避免冤案的可能。此时的造反派不仅组织被解散,多数人也处在挨整状态。因此,你如果看到文革后的回忆录、文章或影视作品描写“一打三反”运动,凡是简单说是造反派干的,大体上就可以判定是假的或者不准确的。
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情况复杂一点,稍微要细说一下。
首先要明确,清队时期,不是毛泽东恩赐的“四大”自由和造反时期。其次要明确,主持清队运动的是“新生红色政权”革命委员会,多数省份的革委会是军人掌权。
在清队早期,个别地方个别单位,夺权较早的造反派还在掌权,或者在革委会中占据优势(众所周知的原因,“一月夺权”之后的上海一直是个特殊地方,此处不论)。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对清队中的问题是负有责任的。例如,北京地质学院在造反派主政期间,按照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大搞阶级斗争,在师生中“清理阶级队伍”、“反击右倾翻案风”,打压反对派,一批对革委会有异议的师生遭到批斗、殴打,有的被关押、抄家,曾经得到地院广大师生拥护的前院长高元贵、前团委书记安静中、前岩石教研室党支部书记郑伯让等被打成“高安郑反革命集团”进行批斗。
北京航空学院的情况与地院同中有异。北航在造反的“红旗”掌权时的1968年4-7月期间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3月28日革委会副主任王恒,代表院革委会在全院大会上做了“北航阶级斗争形势”的动员报告,把干部和教工队伍说得一团漆黑,号召全院批斗前院长武光,揪出武光在北航的一小撮。在3个多月中,经历了群众揭发斗争、揪斗武光和武光在北航的“一小撮”,批斗“地下黑党委”和揪斗现行反革命小集团等4个阶段,批斗了武光、程久柯等一批中上层领导干部,把430多人列为清理对象,制造了大批冤假错案,有的打成“叛徒”、“特务”、“走资派”,有的打成“现行反革命”和“修正主义分子”、“阶级异己分子”、“反动学术权威”,还捏造了所谓“地下黑党委”、“黑支部”、“平原派”、“深泽帮”、“特务网”,甚至把干部和学生中一些反对他们的群众组织也打成了反动组织,他们私设公堂、私立监狱,酷施刑罚,捏造罪名,栽赃诬陷,使大批干部和教师遭到迫害。在学生8楼、13楼设立的牢房中先后关押了177人,他们都遭到了严刑逼供,有的被拷打致残,在此期间发生6起自杀事件,15人自杀身亡。 根据文革后官方的北航校史记载,在3月28日到7月28日的4个月里,全面主持清队工作的虽然是此时担任革委会副主任的前党委书记王恒,并不是造反派,但是,这段时间北航革委会中是造反派掌权的,革委会主任是造反派组织学生头头韩爱晶(韩爱晶说他因咳血经上级批准请假养病),担任校系各级清队专案组的人员,私设公堂、牢房的打手与看守,主要也是造反派(即“红旗”战士),因此,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出现的这些问题北航造反派当然也是负有责任的。
此后,根据北航官方校史的叙事,“同年10月在工军宣传队领导下,又继续错误地在全院开展了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名义上清队运动是把所谓混入革命队伍里的叛徒、特务、走资派及地富反坏右,用发动群众开展揭发检举、个人交待和小组追查的办法清理出来,分清阶级阵线,实际上又把文化大革命以来批斗过的所谓叛徒、特务、国民党残渣余孽及反动党团历史问题的人,不管过去是否已作过结论,又都作为清队对象进行审查,并进行过火的斗争。有的还搞非法隔离审查,受到人身侮辱。这次清队运动持续了半年之久,伤害了一大批同志,造成了学校新的混乱。” 这一段运动,造反派已经挨整下台,造反派头头韩爱晶也受到揭发批判。他们不再是清队运动的责任人。这种情况,在全国高校和其他教育文化单位是相当普遍的。
一般说来,1968年夏天之前,在少数造反派掌权的地方和单位,以造反派为主体掌握了清队领导权,此时尚留在台上的少数造反派头头对清队中的问题也是负有责任的。这种情况,从政治斗争来说,也可以理解。一方面,造反派中多数人心中认可中央权威,“清队”作为毛中央战略部署,不可能反对,只是紧跟程度不同而已(具体的思想怀疑和抵制也有);另一方面,具体到主事者,还有掌权的造反派头头水平问题、观点差异和私人恩怨等因素。各地在清队过程中很快将矛头更多指向造反派,引起了军人、老干部与造反派的矛盾。随着造反派逐步退出历史舞台,清队的领导权基本上掌握在军人与老干部手中。这是与文革全局发展态势吻合的一个轨迹。大体上说,1968年7月28日毛泽东召见北京五大学生领袖是这一发展变化的一个分界线。
我们知道,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是一次类似历史上审干的广泛的“审民”运动。清队的对象主要是1949年前旧政权留下的旧人员和1949年后历次政治运动清洗出的新“政治贱民”。各单位的清查小组是以专案组运动群众的方式活动,而不允许群众结社矛头向上的活动方式。而专案组、专政队一般是由所谓出身好、政治历史“清白”的人组成,在血统论全面回潮的情况下,原先的造反派中许多人都没有资格进入,其中家庭出身或个人历史有把柄的人,以及虽无把柄但阻碍恢复秩序的人,本身也是清队的对象。
如果文革造反派像历史上的各种造反成功者(包括与他血缘最近的1949年前造反者)一样,那么,他们也几乎难以避免异化的前途。从历史的角度说,文革造反派唯一的幸运,就是历史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毛泽东、周恩来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当然官僚和军头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文革造反派在短短的造反生涯中,基本上也就是重复了他们的前辈在造反过程中犯过的那些错误。更严重的错误,一般在掌权后才难以避免的那些错误,他们很少有机会犯。所以说,造反派之所以没有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犯下大错,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这种犯错的机会。
在“造反有理”的历史阶段过去之后,在造反派作为一支政治力量被利用过后被打压下去之后,在造反派组织已经不再存在的情况下,曾经参加过造反派的某些成员,在随后的各种风浪中,比如,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在“一打三反”等等运动中,也做过一些侵犯人权的事情。但很明显,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挂在造反派这个名称之下了。
清队中的专案审查是侵害人权的重要方式,也是破坏法治的重要表现。但是,除了极少数地方或单位,主持和参与这些专案的力量,都不仅不是造反派,而且大多是镇压造反派的力量。这个基本事实眼下被官式半官式文革叙事所忽略、掩盖或歪曲,让文革后的普通人形成一种印象,似乎清队时的专案审查、刑讯逼供、非法拘禁等等都是由造反派主持的。将造反派还没有产生时,例如1966年9月之前的政治迫害主体,及镇压造反派的人所干的坏事,栽到造反派头上,同时将造反派已经被边缘化、被解散组织或被镇压下去之后,由其对立面干的坏事嫁接到造反派身上——这两件荒唐和造假的事情,在那一代人基本还活着的时候就能够大体成功并形成舆论主流,是因为两个原因:
1.许多受迫害的知识分子和老干部,因为不了解或不甚了解谁在整他们,而在文革后叙事时被引导或张冠李戴或抽象指代。特别是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受难的大量知识分子,尽管他们的多数文革苦难不是造反派加予的,但在主流文革叙事的多年轰炸之后也大体上被洗脑了;
2.受伪文革史的影响,在大量的媒体宣传和影视类节目中,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的专案组和专案人员被直接指称为造反派。今天许多人将“城管”抓打小贩(而不是相反)的暴行荒唐地视同于文革中的造反派“打砸抢”行为,这种后文革(文革后才出现)的新文化心理(几千年历史文化都不是这样)正是上述文革叙事的一个反映。
3.因文革之后的“揭批查”和“清理三种人”运动,将造反派从舆论上笼统定性为“帮派骨干”、“打砸抢分子”、“野心家”等坏人,让许多人对当年曾经积极响应毛泽东、党中央号召起来“炮打司令部”、“保卫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专政”的经历不愿回忆,不敢讲述,对一些明显歪曲史实的历史记述不敢指正、澄清,也是导致这方面谬误流传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简单总结一下,1.从组织角度说,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领导和实施不是文革造反派,而是革委会和军(工)宣队;2.从具体责任人来说,有少数人是前造反派成员,多数是造反派的对立面,主要是军人、老干部和底层民众中的历次政治运动积极分子。
许多人有一个疑惑,中共1949年后的政治运动,一切积极分子都是被依靠被提拔,至少也是受到保护的,唯有文革造反派被打压。这是为什么?
首先要指出的是,对造反派的打压还在毛在世时就已经基本完成,毛逝世后的继任者只是做了斩草除根的事。这是因为文革造反是1949年之后历次政治运动中唯一的一次“矛头向上”针对当权派的政治行为,这些人更像是共产党执政国家常见的政治异见者。
其次,文革积极分子并非都受到打压,在清理阶级队伍、清查“五一六”和“一打三反”中的积极分子,除了少数人涉及到正面评价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或文革后出山的重要干部,或者真有重大或公开的违法犯罪行为,他们文革后大都没有受到清算,都被保护下来了。
大体上可以说,所谓文革积极分子命运的区别,在于你是在“矛头向上”运动中还是“矛头向下”运动中的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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