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 军队 文革

致马双有先生：关于《林彪“逃席事件”的真与假》


张光渝


　　近来看到了马双有先生2014年9月发表在《共识网》上的文章《林彪“逃席事件”的真与假》，因为其中内容与本人有关，且有不同见解，特提出商榷如下。
　　马先生称，杜修贤先生在《共和国红镜头》一书中讲述的1971年五一节晚会上林彪迟到又早退的“逃席事件”虽然受到了质疑，但“在没有铁的证据和权威材料来推翻杜修贤先生的观点以前，关于1971年“五一节”焰火晚会‘林彪逃席事件’的描述和定性，我还是信奉杜修贤先生的观点;对刘家驹先生的观点是半信半疑;而对冯锡刚先生的观点，我是完全不信。”
　　也就是说，杜修贤所说的林彪在晚会上迟到又早退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的，与此相反的观点马先生是“完全不信”的。
　　马先生坚持自己观点的前提有两条。
　　第一条，马先生认为，杜修贤老先生的“文章发表以后，无数人都在阅读、品鉴、传播，无数的媒体记者和作家都在摘引、改编、演绎，其影响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却几乎无人质疑。尤其是80年代，许多参与者、当事人、知情者都还健在，杜先生的文章他们肯定都看过，当时天安门城楼上那么多记者、警卫、秘书、服务员等人也一定看过，一些健在的中央领导也一定看过。这么多人都没有发出质疑，提出反对，反倒是过了几十年后，许多当事人都不在了(杜修贤先生于2014年6月15日去世)某些人却发出质疑，说杜修贤‘一派谎言’，要推翻杜先生的观点，岂非咄咄怪事!”
　　就此，我要声明，不客气地说，据我所知，我是质疑杜修贤先生所谓“林彪迟到”说的第一人，而且是在杜修贤老先生还健在时公开提出的。此前，我特意从图书馆找到了1971年5月2日《人民日报》，复印了头版带有两张毛林合影照的五一晚会新闻报道。专门为杜修贤的“林彪迟到”说查找有关报纸的，我也是第一人。
　　2009年8月《领导者》杂志总第29期发表了我以“俞虎”笔名发表的文章《浅谈<共和国红镜头>中的瑕疵》，其中就谈到了1971年五一晚会叙述的不实之处：
　　首先，杜先生借周恩来之口说毛泽东和林彪五一节上午在天安门检阅了游行队伍，林彪因此在晚上称身体疲劳而拒绝出席焰火晚会。经周恩来一再促请，在毛泽东与外国贵宾已经入座后，林彪才姗姗来迟。
　　我指出，早在文革之前，五一节游行就已经取消了，杜先生的说法是无中生有。
　　其次，杜先生说，因为林彪的迟到和早退，当晚所有影视报刊和新闻单位的记者唯独他拍到了毛和林在一起的唯一一张照片。为此，他在晚会结束后还专门到总理办公室商量如何使用这张十分关键的照片。杜先生说：第二天的报纸上只有他拍的毛林围坐在桌前的那一张照片。更有甚者，因为没有其他影视资料，连电视新闻中使用的也是杜修贤那张固定图像的照片。
　　我指出，五月二日各大报刊头版都同时发表了毛和林在一起的两张照片，另一张是毛泽东、林彪两人与周恩来一起在天安门城楼上接受众人欢呼致意的照片。因此，所谓“唯一一张”照片之说不能成立，因此林彪迟到说也就没有根据。我还特别提到，杜老在文章中说他在“上午”游行活动时拍到了林彪跟在毛泽东身后登上天安门的镜头，他的感觉是林彪与毛泽东反差太大，看起来“滑稽”、“单薄、不上照”。我推测，杜老是将晚上拍的那张毛林一起登上天安门的照片错记成根本不存在的“上午”的照片了。那才应当是杜在晚会上拍的第一张林彪的照片(在毛林入座之前的照片)。由于林彪的早退(这是事实)，也许杜只拍了两张林彪的照片。
　　还要说明：5月2日的报纸上只字未提5月1日上午毛、林“检阅游行队伍”的消息。
　　至于马先生问，为什么那么多参加当年晚会的人都没有提出质疑，这只有问当年参加晚会的人，不能问之后的质疑者。五一上午没有群众游行，五一节第二天的报纸上是两张而不是“仅此一张”照片，这些史实根本不需要当年的参与者作证。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一个人提出来纠正?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解答吗?
　　此外，我在《浅谈<共和国红镜头>中的瑕疵》中，还列举了《共和国红镜头》作者(顾保孜著、杜修贤摄影)的其他叙事错误。比如：称李宗仁回国时乘波音747客机;称毛泽东1970年国庆节在天安门上与斯诺的合影发表在10月2日的报纸上，而且照片中首次没有林彪;称邱会作是在1971年国庆节后访越归来才被扣押;称陈毅在九届二中全会上因反对林彪天才论而挨批，等等。这其中只有国庆节照片发表时间和人物的事情，在我之前已有宗道一先生专文纠正，其他事情，也没有任何“当事人”出面澄清。难道因此就证明《红镜头》的这些记载是对的，是不能质疑的?
　　马双有先生立论的第二个前提是：“冯先生的观点，完全产生于1971年5月后生产的电影纪录片。而这位先生却忘了一个起码常识：那时的所有新闻宣传工具，都由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所掌控，电影厂制作的纪录片和所有的报刊新闻一样，都要经过江青等的严格审查、把关;尤其是林彪‘犯事’后和毛泽东在一起的电影，对之恨之入骨的江青张春桥在审查时，不知要费多少心机!”
　　“至于这镜头是今年‘五一节’的，还是去年‘五一节’的，还是从别处剪来的，只有江青等人知道。”
　　2014年4月，《老照片》第94辑发表了我关于1971年五一晚会的专题文章《最后的晚会》，此时杜老依然在世。文章除了依据我在2009年《领导者》杂志发表的主要观点之外，还加上了1971年五一劳动节新闻纪录片(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的有关内容。在网上找到的这部纪录片视频中，林彪不仅与毛泽东一起登上天安门城楼，还微笑着在毛泽东身边与从城楼大厅中走出的西哈努克亲王和其他外国贵宾一一握手。林彪与众人一起走下台阶，做在观礼台栏杆前的圆桌边，影片数次出现林彪的镜头。
　　现将视频链接提供如下：http://v.ku6.com/show/9WGHibnw_tc5C7e_.html。
　　读者也可以在百度上输入“1971年五一劳动节纪录片”等文字搜索，很容易得到这部影片的视频。
　　马先生一口咬定是江青、张春桥等人伪造了纪录片，称“至于这镜头是今年‘五一节’的，还是去年‘五一节’的，还是从别处剪来的，只有江青等人知道。”
　　在此，我特别提请马先生，应当按照您所说的条件，提供“铁的证据和权威材料”来证实这部纪录片有伪造内容，因为这部纪录片本身就是林彪没有迟到的“铁的证据”。如果没有更“铁”的证据推翻它，而只是想当然说江青张春桥“炮制”了假影片，马先生的观点是立不住的。
　　1971年，有没有技术手段在纪录片的胶片中无中生有加入与特定现场(天安门城楼、圆桌、西哈努克亲王等贵宾以及众人服饰衣着)一致的活动镜头?谁证明这是伪造的?如何证明是伪造的?为什么“亲历者”杜修贤在《红镜头》中不提及这个伪造?
　　既然是马先生对影片真伪提出疑问，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我们将静等马先生提供的“铁证”。
　　当然，从杜修贤先生“唯一一张照片”的说法推理，五一节第二天报纸上登载的另一张照片肯定也是“伪造”的。应当承认，中国在照片方面的“移头术”当时已经很“先进”。问题在于，既然杜修贤先生在深夜刚刚和周总理议定使用那“唯一”一张照片的办法，并坚称连电视新闻中也用的是那一张照片，那么，面对早上(杜说，与周商量照片时就已经是五月二号了)报纸头版意外出现的第二张照片，杜老会完全无动于衷，既不疑惑也不惊讶?或者对此毫无印象?难道杜老不看报纸?就算是因为政治高压，杜老当时不敢挑明真相，为什么到了晚年写书揭露四人帮时，依然守口如瓶，不做解释呢?
　　行文至此，我想对马双有先生提出两点建议：
　　首先请马先生认真看一遍《共和国红镜头》原著全书(上下册)和网上的1971年五一庆祝活动视频资料。我读到的《共和国红镜头》出版于2006年，不知以后是否针对其中的差错做过修改和再版。在未经修改的版本中，依马先生的功力，肯定可以找出更多差错。
　　五一节视频资料比较长，林彪出现的镜头介于影片开始后的11分01秒到19分24秒之间。请马先生认真审视其中可能的“造假”成分，最好请电影界编辑制作内行一起，找到“去年五一节”或“从别处剪来”的内容，作为“铁证”呈现于世。真如此，我将完全放弃对杜老“林彪迟到说”的质疑，并向杜老和顾保孜女士致歉。在此之前，我坚持认为杜老的“林彪迟到”说与史实不符。
　　还要特别提醒马先生，这部纪录片中，在晚会结束毛泽东退场时，身后只有周恩来而没有林彪。它证实了林彪的早退。按马先生的推断，江青张春桥等人完全应该在这个镜头中也把“去年五一节”或“从别处剪来”的画面放上，以便掩人耳目的。
　　也许马先生已经看过上述两个资料，但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就只好静等“铁证”了。
　　第二点建议，是与马先生共勉：对历史资料的考证应秉持客观态度，避免先入为主的倾向性。
　　我没有读过冯锡刚和刘家驹二位关于林彪“逃席”的文章，也与他们素不相识，无法对马先生和冯、刘二位的争议做出评判。但是马先生在对冯锡刚先生的观点提出否定之后，结论竟是“冯先生拿着江青张春桥等人炮制的纪录片，来为林彪开脱，来树立林彪的正面形象，来推翻新华社记者杜修贤的观点，岂不是南辕北辙?江青在地下有知，岂不要笑掉大牙!”
　　在这段话中，同意还是不同意新华社记者杜修贤的观点，成了一个是否为林彪“开脱”，是否为林彪“树立正面形象”的政治标准，这就违背了史料研究客观公正的要求，走入了预设立场、先入为主的路径。即使冯、刘二位先生的观点是错误的，即使林彪确实迟到了，也不应该给他们扣上拿江青张春桥等人炮制的纪录片为林彪开脱和翻案的帽子。
　　我是第一个质疑杜修贤“林彪迟到说”的人，但我丝毫没有考虑林彪的政治标签，也没有事先选择所谓的“政治立场”。事情很简单，1971年五一节晚会，林彪迟到就是迟到，没有迟到就是没有迟到，不以林彪本人及林彪事件的政治定性为转移。
　　2015年第2期《炎黄春秋》刊登了我的文章《“九一三”林彪要飞往哪里?》，主要观点是批驳某些人所谓“林彪说去大连，但知不知道去苏联还是一个谜”的说法。我用公认事实和逻辑推理的方法论证，林彪一家匆忙乘飞机离开北戴河，目的地就是苏联，林彪的行为是自觉的、明确的。我既没有为林彪“开脱”或者“树立正面形象”，也没有故意给林彪落井下石。我的目的只是探讨历史真相，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我在《最后的晚会》一文中写道：“1971年五一晚会的事情告诉我们，对于历史事件的阅读和研究，要秉持客观、全面的立场，尽可能收集更多方位的信息，加以对比，去伪存真，切忌先入为主，切忌以主观印象和个人好恶判定和剪裁。”
　　我在《浅析<共和国红镜头>中的瑕疵》一文的结尾说：“本文只是以《红镜头》为例，阐述历史研究、考证和编辑出版中容易出现的失误和应当吸取的经验教训，而这种失误是在许多人身上都会发生的，甚至是难以完全避免的。本人对杜修贤前辈及其作品是尊重的。我的上述考证也可能会有失误，欢迎批评指正。”
　　特以此与马双有先生共勉。

　　张光渝
　　2016年4月24日


来源：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