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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标题 : 张裕群: 我的“革命大串联”
帖子发表于 : 周四 5月 12, 2016 10:3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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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裕群: 我的“革命大串联”


作者:张裕群笔述,施铁如修改


摘要
真想不到,那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疾风,只是当时,紧记着高尔基在《海燕》中的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更想不到,那场暴风雨竟然猛烈得跨度十年之久。

  山雨欲来风满楼

  1960年从印尼回来到红十月农场后,我们归侨子弟都安排在猪舍改建的小学里上课。地板是两边倾斜的青砖地面,中间两条刚用水泥砂浆填好。瓦面下其高度仅一大人高,夏天大汗淋漓。算术老师刚从附近农村小学调来。上课时提问我:“一根挡于几两?(一斤等于几两?)”我未反应过来,全班已代答:不、知、道……!语文老师也是阳江人,其普通话真是他不出声我还明白,他一讲话我还糊塗了。他在台上全情投入哼哈朗诵,我们在底下窃窃偷笑。老师大怒:“你们秀啥么啊?”(你们笑什么?)顿时全堂笑声如雷,老师汗流夹背脸红如张飞,课也上不成了。音乐老师是阳江师范毕业分来的年轻人,教我们唱苏联歌曲,十分有洋味,挺合侨童口味,我们特喜欢她!
  就凭此环境,我以优异成绩读完三年高小,竟有幸考上广东两阳中学这家省七所重点校之一的名校,它招的全是两阳地区的高材生呀!父亲兴奋不已,四邻好生羡慕,我一时成为侨童“名人”。赴两中读初中三年(連文革耽误实为初中五年),生活十分艰苦。侨生还好,每月配二十七斤米,国家另补助我困难侨生每月七元。
  在校几年里,农忙时帮农民割稻,灾害来时在学校临时接待灾民,种菜给学校饭堂……。很奇怪,许多劳动都没把我们的功课拉下。最艰苦的劳动可能是参加县漠西水利建设了。
  一九六六年一月二日,我和全校师生一大早就从两中出发,沿江城至海陵公路,肩背背包,列队步行近二十公里,下午三点多钟到达漠西水利工程地点平岗旦场村。
  两中的任务是将白鸡山劈开成底宽三十米面宽一百米垂深三十米的“运河”,让白沙公社的低洼地南洋垌的内涝积水和北段青年运河的水流经白鸡山出海。全体师生挤在旦场村用禾草铺就的大通地铺上住宿。每天早晨六点天麻麻亮吃点早饭就列队出发,肩挑畚箕,手握铲锄,或拉着大部的木制手推车,隨着各校旗帜引导的人流涌向工地出大力流大汗,谓之“人海战术”也!中午休息半个钟吃点饭又开工。每晚天近黑才鸣哨收兵回住地吃“晚”饭。山岗黄土坚硬,拖拉机犁翻一层我们用人力搬一层,将其或肩挑或手传或车拉搬运上“河”岸上。每天累得腰痛腿软,睡一夜根本无法恢复体力。何况饭菜又差,油、肉极少。仅以“水蒸青昌仔”或盐炆肥猪肉为荤外加任舀清瓜汤。每晚收工,我和大多数师生一样都患上鸡盲症,哆哆嗦嗦摸着找瓦砵去装饭。经过一个多月“挖、挑、推、拉”的磨难,劈山运土才初见“运河”雏形。
  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日,正值盛夏酷暑,第二次磨难又找上门!当时文化大革命已发动,批判三家村正登场。全县各校老师都集中在县里学习。各校仅留一名老师带队,带领我们学生到漠西水利“战天斗地”啦!
  隨着工程进展,难度越来越大,运土道越来越陡。原来挑一担泥尚可健步如飞,变作爬坡缓慢状如蜗牛。原来三人推车换成七汉推拉,进三退二左右险晃。全校七百号人,损手伤脚不计其数。因天气酷热,劳动強度大,后勤开水应接不暇,众人渴极时常喝不上开水。工地上中暑险况时有发生。感冒发烧胃痛拉肚不是新闻!全校重病号四十九人。高二级一位男生突患伤寒急送平岗医院抢救。有位男生中暑,两名大孩轮流背其赴疗,不料半路背者其一又重暑倒地,赶紧喊人救场!……我本人更甭提,原本首场奔工地咽喉就发炎,咳嗽不止。当时校医缺药,仅以甘草片简单打发了事。这回更演变为扁桃腺严重红肿,夜里咳声如雷竟少间断,連累邻铺同窗不得好睡好生尴尬。每天仍以甘草片为主外加ABC,照样以患病痛之躯咬牙硬挺尽出死力。此景还没有资格报上工地铺天盖地的高音喇叭宏扬或入校际报栏宣传呢!熬到会战结束我才去阳江人民医院动手术切除,且留下后遗症,导致右耳失聪至今未愈,真是不堪回首啊!工地上比年初之会战更艰辛不说,饭菜虽差还不夠吃。高二乙班农村子弟多,干活劲头足,进度完成快,饭却不饱腹,于是大嚷“主力军要吃主力粮!”意在需为其班添饭,不知当时能否遂愿。
  八月十九日晨,众师生刚潄洗完毕正待开工,从广播中听到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顿时全场躁动按捺不住。众议认为阳江县委动员师生到漠西挖河是调虎离山,压制革命,扼杀运动云云。于是阳江一中学生牵头造反收队,我等各校也追尾散伙,工地上顿时尘散旗消如战败沙场,众师生回校“闹革命”去了。
  真想不到,那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疾风,只是当时,紧记着高尔基在《海燕》中的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更想不到,那场暴风雨竟然猛烈得跨度十年之久。

  毛主席的客人谁敢挡

  我们从漠西打道回府后,北上广津各大都市大中学生已先我串連去了,谓之“煽革命之风点文革之火造黑帮之反”。大家都美其名是毛主席的“客人”,去全国各地去“经风雨见世面”。起先中央及各地接待站仅许“红五类”子弟可赴全国串連,“黑七类”绝对无缘。后来风卷各地大中小学,全国师生纷纷投入大串連。似吾辈出身小手工业中农小贩诸中间类,只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行结社组队缝面旗号臂挽红卫兵袖章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持学生证,身携学校开具之“串連”介绍信,到阳江县委领取少量补助款和全国通用粮票,就可以完全免费乘全国车船到除西藏外的全国各地云游布道到处抄大字报滿天散传单去了。
  一时间举国洛阳纸贵猪也缺粮了,盖因神州遍贴文革大字报浆糊紧缺薯粉无货价格日涨也!记得赴京串連上路前去县委找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时任阳江县长要钱讨粮,此君竟不识时务多日刁难不肯签章,大骂我们几个学生:“丢它奶!老子是国民党时期造反的老革命了都未去过北京,你们乳臭未干都能去见毛主席!”死活不放行磨了两天三夜。最终还是我们红卫兵年轻气盛,他禁不住我们轮番死缠外加形势所迫,于是败下阵来,无奈从县财政陆续放款散粮,让我们上各车站拦车抢位去了!
  我和同班五位出身中性阶级(非红非黑的中产阶级!)同学组成一支串連小组。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日早上六时二十分从现位于石湾路的阳江车站乘长途汽车出发(学生证就是通用车船票凭证)。车上哪有空调?两排小窗任君开闭。车子负着一车拥挤不堪状似巨形沙丁鱼罐头东倒西歪的乘客,颠簸摇晃排开一路沙尘,至中午时分才到达开平具长沙埠。匆匆停车在长沙车站对面扒了一小碗家乡便饭,又昏昏然強忍晕车到九江渡口(今九江大桥)下车过轮渡,下午三点才到达广州市红云路(原白云路,文革中跟风改了名)的广州汽车站,全程花了近九个小时。我的天!放到今天谁也不信!
  到站后我们按站内所画指示图很快找到了红卫兵接待站。该站安排我们这批革命小将坐公车到了海珠区河南的南华东路江畔之“广州业余大学”内住宿。早歺是老广一盅两件之类,午、晚歺由附近居委饭堂供应,要付钱币粮票,省票国票均可,若革命小将拿不出手,可向红卫兵接待站打借条,一本正经盖上居委大印,嘱咐称,日后返校务要寄还云云。我们当即欣然领走借条代币使用,如此分文未花便在接待站内任住多日。(当然谁愿意猫在广州不动呢?国中哪座城池不任我们闯荡?反正到处都有红卫兵接待站。尤其是湖南湘潭和北京城,干脆連钱票都甭交了,滿怀阶级感情地说我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一切免费!)可惜我们实属边陲小城初出远门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土头土脑的年轻初中生,哪敢大张狮口狂填欠单?却闻外省无数都市大中学生,到处任写海量借条,所借之物从大衣毛毯钱票羽衣军帽鞋帓什么都有!也不怕日后国家催还大发其“国乱财”。实际上,两年后我们返回两中“复课闹革命”,仍源源不断有各省市红卫兵接待站之借条邮汇回校追讨,除少数老实巴交的农村学生赶紧汇还外,有几人自觉偿还国家财物?我甚至还后悔为何自己不费分文到处游山玩水还单纯至极不敢多借各地钱物哩!“老实人吃亏”的谬论就从此大兴其道。一穷二白的祖国居然经得起如此析腾而不变色,实属世界奇观。

  群猴闹腾乐不思蜀

  话又说回来,我们住下后,赶紧手持学生证到红云路的广州火车站挂号登记,等待领取赴京串連的火车票。心急火燎天天往火车站打探。挂号登记处各地涌入羊城的革命小将挤得一塌糊塗。挂号窗外,领票桌前,铁栏杆上,甚至附近路树枝上都站滿了人,个个寸步难移,人人滿头污汗。比孙悟空花果山的群猴闹腾有过之无不及!无奈之下,只好又回站留宿。我们一行上学十年首次有幸在省城落脚日期不限,这还了得?于是任性发挥到处乱荡,遇车便上来船便登,遍逛羊城闹街繁巷名园贵校佛寺古楼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正经革命?偶登人家楼顶“仙女撒花”,(即撒造反传单)也是一时兴起权作消遣。时入院校抄写滿庭大字报,争录当朝小道消息,然后带回接待站内公用油印机旁,任取大叠上好白纸,疯狂印刷传单,为他日楼上撒花紧张备战。
  倒是十月二十六日值得一提。那天一赶早我们就与接待站众多红卫兵一起,排队到越秀山体育场会见战斗英雄麦贤得。麦英雄是潮汕人,六十年代“八六海战”中是我海军先锋炮艇轮机兵,在歼灭犯我海疆之蒋帮大舰的激烈战斗中脑部中弹负了重伤仍坚持战斗至胜利,毛主席亲自接见,一时英名传遍五洲四海。当时我们众多红卫兵高呼口号穿街过市,游行了半天才步入越秀体育场集合。场内早已人头涌涌不见裤脚手足,鸟瞰之下,宛如一片超大黑毯遍覆广场地上。眺望主席台上红旗飘扬独显醒色。下午三点,麦英雄身着灰布海军服,头戴海魂大盖帽,由白衣护士多人护卫着上了主席台!这时全场欢呼鼓掌致敬。我们几个人有幸站于主席台侧,看得分明。英雄已恢复健康滿面红光。就是走路略显跛脚,反应有点不纳。当众只说了两句话:“向红卫兵战士们学习!向红卫兵战士们致敬!”然后双手握拳笨拙地指挥全场无数群众高唱“大海航行靠航手”,短短十几分钟便退场结束大会了,真是一刻千金永世难忘!
  十月二十七日也颇具历史意义。在接待站等上京消息,忽闻最新特大喜讯:我国在西部本土上空成功进行了一次导弹核武试验。廿八凌晨两点,消息刚公布,全广州便沸腾了!我们不敢怠慢,急忙翻身起床,連夜汇合站内众红卫兵,集中列队上市府贺喜。全城鼓炮口号震天,硝烟飞尘漫市,今天看来,污柒之势何堪?到了今北京路北财政厅原市府门前,几位当政要员肃立大门台阶上。各路人马继踵而至,挤得府前水泄不通。待各领队都发言示贺,人流才陆续疏散。可怜几位大员在如潮队伍轮番“冲击”下,早已声嘶力竭脸青眼赤啦。直到廿八晨起床后,我们去红云路打探上京消息,各路赴衙示贺之游队仍络绎不绝甚嚣尘上,区区几位大员,当真是受不了啊!

  挤上火车到北京

  从十月廿九到十一月七日下午,由于上京串連的红卫兵滔滔不断从四方涌入偌小羊城,正儿八经挂号排队哪能领到上京车票?于是,有外地小将领衔拔开火车站外铁栏,硬闯月台仰卧铁轨,拦截火车上京!我们哪有如此狗胆?只是趁乱挤入站台,差点挤扁身体才被动地为人流所推上了往郑州的火车!乌啦,只要方向对头就OK啦!时令已寒,我身上唯一的棉大衣不知何时已被挤丢!不管它!反正车厢已爆棚,虽然车窗外隨着列车北进愈加寒冷,窗内却是人气迫人,何况到京后定有大衣可借呢!但都是大虫(老虎)借猪,哪有归还?
  我们上的正是广州至北京十六号特快。哇!好彩!可惜号称特快时速九十,却是燃煤火车头。呼哧呼哧慢似摩托车,浓黑煤烟频频飘入各节车厢内,又不敢关窗怕被汹涌人气闷死。因京广还是客货单线,需不时停车在长间歇后,让车复线上等南下客货列车通过才重新启动,更是心焦难忍。车厢内挤得令人难以置信!过道根本走不通。行李架上也塞了人!厕所也坐滿人!真是人滿为患!赴京三天三夜行程,我无法上洗手间方便,难为了众多女将。车上无吃喝供给全靠沿途各站红卫兵接待员或挽篮叫卖小贩,一俟列车暂停,即挨窗匆匆递入几杯水或若干淡而无味的粗粒高梁玉米窝窝头,就着一小块北方小咸菜头狼吞,车又急急赶路了。好不容易到了郑州又暂停半天,说是进京列车太多又频频晚点,我们的“特快”也照样要排队等候进京!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在十二日下午四时驶进了首都永定门火车站,急忙偷空往站外街边临时厕所(很多)跑去方便。硬用手指扒拉,才扯出几块硬糞!啊呀全国到处那个乱,可是乱了敌人??
  我们一下火车就直奔先农坛体育馆等候开往各接待站的红卫兵接送车。按规定五十人以上的单位直接挂号排队候车,五十人以下单位则自行找人组成一百人的队伍再挂号。唉呀这不把我们这几个散兵游勇难倒啦?急中生智只好临时发挥组织才能四处招兵凑数。无奈候车人流太多往来接送车太疏偏又遇天下起冷雨,冻得我们这些广东小将直打哆嗦。于是发扬造反精神,管它什么组队挂号按序上车,硬把馆外一辆刚到的接送车门推开,不由分说蜂拥而上!坐定啦!这样车就把我们送到了全国农业展览馆接待站,我们两中几位住畜牧馆。大家打地铺,墙上开暖气,馒头堆成山,蛋菜隨君取!林彪派来的解放军战士待我们特好,替我们借棉衣毛毯问寒问暖。捞水饭热馒头油肉面蛋菜汤管夠。有北方农村小将把舍不得吃的白面镘头全装进大挂包,说带回家让亲人试尝,反正天冷,放它廿天两月都不霉变。

  难得的上百步

  据说前八次毛主席在天安们接见红卫兵,曾因天安门南广场人海涌向金水桥致挤伤掉鞋无数,事后用车拉了数吨。这回第九次接见,为了接见时秩序良好,我们被要求在京住宿一个月,每天由解放军编班军训操练。每班十一人,班以上编为連、营、团。我在四排十七班。时气温零下十六度,尿槽里的尿水结成状如红糖的冰片,踩进去都不脏脚。室外细细的自来水管用麦杆绳裹得碗口粗才流出水。耳朵被冷风吹得刀割般剧痛。众人用冰水潄洗刚毕赶吃早歺。军哨一吹立马集合报数。军人领念“下定决心,不拍牺性……”然后出操练步。一节练毕便学毛选语录,尔后又队列操步周而复始好生烦恼!唉呀老天!吾等中类份子挨冻苦操遂日累月,人家红五类们早遊遍全国的名山秀水啦,无奈呀!谁叫你一路吃苦受难,不就图得见见毛主席吗?偶见军训缺席军人也不在意,当然谁也不会离队,否则到时见毛主席没你的份!干脆我们几个保留队籍三天打魚两天晒网,冒着严寒到处爬车,走遍首都天坛故宫名园史馆皇陵帝库各朝遗址,王府井四合院烤鸭店美术馆更不在话下,还有空去首都院校抄大字报传小消息?见鬼去吧!
  十一月廿五日是我们终生难忘的日子。大早未亮军人们就吹哨紧急集合,每人发放一个鸡蛋两块面包,肃然宣布注意事项,众人强压躁心静受训戒,然后在农展馆正门广场整队出发。黎明特冷(其实起码上午九时天才亮),但众“将士”心热如火。队伍步行到故宫后面的街道。沿途隔三五百米均设临时医疗点开水供应站移动绿厕所黑色录像机等,好大场面!我们从南池子出天安门广场。农展馆兵团属十一路纵队。每一横队为一班即平日军训之十一卒。下午一点正,我队操步经过天安门城楼接受党中央国家领袖甚至国际友人之庄严检阅。
  城楼上主席居中左立总理右挨林副,还有一众未倒之首长。受阅队伍隨“大海航行靠舵手”、“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等革命歌曲节奏,手举伟人语录小红书,另手挽着别人腰部,山呼“毛主席万岁!”、“把无产阶级文革命进行到底!”等口号,横队行进。我幸运之至位于金水桥边数起笫八纵列,离城楼较近。抬头仰望,主席和少奇朱德等领袖看得较清楚。幸甚!(其实我非幸甚。第二天毛主席等还步下城楼坐上吉普环绕小将群众任你近身招呼呢!)一点零五分,前后才五分钟,我们就走过了人一生中最难得珍贵的那几十上百步伐!
  此时值千金的时刻后,我们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从北池子出故宫后门街上,返回了农展馆接待站,继续在京煽风点火之营生。其实哪有本事点火?游山玩水罢了。

  返回家乡“闹革命”?

  不过,党中央当真泼冷水了。一纸中央文件,宣布全国各地接待站限时“执笠”(关闭之意),暂停串連。我等神仙日子怕要煞住啦。这不!十二月十日众造反干将由解放军同志领队到北京火车站上车返程啦。哪用像在广州那般风歺露宿挤破头壳才硬钻上车?真是来时万难返时闲!算起来,我们几个中性成份子弟在北京滞留了二十七天。唉,少游了多少神州美景?然回头一想,多少“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正呆在乡下家中战战兢兢待受教育,我等虽受慢待,但毕竟还游了几座城池,也该知足啦,如此当了一回阿Q。在回程列车上連日听着“哐珰哐珰”之铁轮撞轨声,不禁黯然思念:“啊,亲爱的母校,您的游子已在外闯荡整年,何时才能回到您怀中安然读书呀?青春已耗春秋,我之大学梦未圆啊!”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不觉已跨大半国土,什么黄河大堤、长江大桥、湘江日出、岭南春晓……竟若未曾亲睹,只是泪已盈框。
  回程车上的“哐珰”声中,我还小资情调怀念母校思我前程癔想高考呢。谁料文革狂潮既已任你冲浪,却由不得你回头是岸啦。世事荒诞不经,伤及多少无辜?
  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又回到广州红云路火车站。马上有大客车把我们送到东郊暨南大学,办好住宿手续,等待领取船票,又要在广州滞留。期间参观中国出口商品陈列馆啦,到动物园看顽猴戏虎鸳鸯啼情之类。十二月十六日暨大安排我们到越秀山体育场参加武汉地区革命师生控诉、揭发中南局第一书记王任重的大会,並有该局二、三、四哥陈郁、金明、赵紫阳诸“走资派”陪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革命群众万人空巷召集而来,群情激奋之状暂且不表,本来计划由受“迫害”的师生代表发言控诉,再令王任重上台示众低头认罪。那几位陪斗的早亮过相啦,偏偏主角就是不来。偌大场面如何收拾?全场霎时吵闹“辨论”起来,不一刻功夫便作鸟兽散,马上场外塞车拥堵乱象百出,如此大会聚散之速,的确世所罕见!
  几天后,我们终于领到了几张内河船票,到大沙头码头乘坐那种拖轮牵引的“花尾渡”。(后来在开平水口发生一次暴雨中翻沉、全船人员溺亡的惨重事故就是这种船,想来后怕!)傍晚登船,经珠江穿江门河过潭江,次日晨到达开平新昌潭江一桥侧的码头(现已废作江畔小园)。尔后我辞别几位同学顺道探亲去了,直到十二月二十二日我才回到阳江,结束了笫一次乘车串連。

  “继续长征 ”的“步行串連”

  其实,免费乘车的大串連中各地已出现“步行串連”新生事物,号称“学红军,新长征”,一时又成佳话。党中央国务院狠抓典型大力推崇,这边公告师生“暂停串連”,那厢鼓励群众“继续长征革命”。我到家风尘方洗,又背包上阵,再来一次全国大折腾。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廿三日,我和初二乙班的关同学组队。(两个人就可以打旗号组队伍了,不由你不信!)我俩到阳江县委凭两中“革委会”证明和两人学生证,办好了“长征”手续,领了各项“长征补贴”计有:人民币每人二十五元,内含医药费2元,宣传费2元,七十天伙食费,另外三个月粮票按每人每月十八斤“国票”计算。
  一九六七年一月七日上午九点钟,我俩肩负背包,始还举旗,终便吁吁,半日便把旗号丢了。那时各地长征队伍可多了。我校不也山头派性繁杂如毛吗?什么人民战争红卫兵,八三一,十一二……什么自编番号都有!我俩“入乡隨俗”隨便立个番号便离开红十月农场上了广湛公路,学孙大圣西天取经往西走。头天走了三十六公里,傍晚到达织箦镇住镇粮所。一到站便有松节水擦腿温水浸脚热饭菜供应,照例要交钱票,拿不出仍可打借条日后也没还。鸣呼,小将们发国乱财发到国中各基层去啦。
  织篢接待站好吃酣睡过了一宿,第二天又卷铺上路。中午在儒侗墟上品过漁饭,也打借条。县委所领钱物大可储起。下午六时,抵达小镇电城。日行九十六里!手都甩肿啦!!于是将就小镇屈歇一夜。
  一月十日又行军上路。学精啦,模仿公路上络绎不绝的“长征”队伍,不举旗号啦,却柱起树枝来。颇有当年红军爬雪山柱拐杖踉跄之势。彼时国道那阵势却也滑稽:弯道上车辆不多,行军“战士”前不着头后未断尾。说是野战部队拉练吧,用词不当。虽着军装却无徽章,偶见红旗不佩枪。今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人因連日行军到站洗衣未干、又不甘歇宿,由是顺手到路边折断竹杆半枝横架背上,两边各晾湿衣若干,飘飘然招摇过境,“横行霸道”之状尽显!
  我们如此这般先后过宿于电城水东梅菉黄坡,日行七八十里,戏剧般又与我当年从印尼归国登陆地点湛江雫山重逢!这回却不是孩童时的寸金桥公园党校了,却是市二轻工业局。夜里梦思魂绕,不觉“弾指一挥间,换了人间”!
  一月廿二日又行至赤坎城区在专区供销社办事处卸下行装,隨意领取纸张,大肆印刷传单,无非是先前各地所抄字报,然后爬上驿站楼顶往楼下街道抛撒,鸟瞰脚下车来人往忽被“天女撒花”惊住,我不以为蛮,反认为爽!
  一月二十五日又行四十里,住县委党校。这里虽然一穷二白,却以学习“毛选”全省最好而屡登南方日报。
  接下来五天,过廉江横山,赶山口噌国家饭,在小镇驿站照例洗澡换衣任取松节油按摩两腿一番,本想留宿一夜次日再上竞走场。忽怕“马拉松”随时为中央叫停,于是又趁天未黑奔西取经去。毫无唐僧骑马之悠,却有金猴翻腾之劲。一天下来便跨县越乡穿白沙墟经“广丰”糖厂,直指白沙中学才住下。这一天,我俩連续走了一百二十二里路!这才是练筋动肉的养身收获!
  之后当然发扬“西游记”的优良传统啰。过闸口、游合浦、望北海,蹣跚跌撞拐进廉州驿站倒头便睡。
  一月卅一日下起毛毛寒雨,滿天乌云,阴风吓人。任“弼马温”本事再大,也有蔫的时候吧。幸好峰迴路转,路遇一辆往广西开的空货车开过。我俩径直往路中横立把手一扬,司机善哉,哪有骂意?一个急刹车便招呼我俩上了车。啊!省了多少斋饭药油?腾云驾雾般飞驶四百八十里,一天就到了南宁,进自治区卫生厅铺开背包便躺下。
  时该市也许临近前线吧,没有多少摩天大厦,多为骑楼旧街,邕江水泥桥,人穿车胎鞋。只是一次去郊区山中“军事禁区”参观略有印象。那是韦国清“深挖洞”的政绩。看着深幽蜿转的“地宫”里,沙发床椅浴缸马桶壁灯空调一应俱全,倾听讲解员带着湛江口音讲解备战描述工程的白话,平添一点惆怅。
  南宁仅住几天,感受了些许战争氛围,早已无精打彩不想当“孙猴”了,便学“铁道游击队”上火车站爬客车。结果又甭步行顺理过柳州赴桂林,又融入了“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是越来越好”之现实生活中。耳闻市井悦耳湘音,目睹独秀象鼻水月七星仙境,欣赏庐笛石笋钟乳漓江水光山色,“金猴”顽气顿消,八戒色性悄长。
  三月十九日,“紧箍咒”来了。上面下旨,各地外出串連的革命师生立即返回原籍“复课闹革命”,不得再设接待站,停止全国大串連。
  我俩只好坐火车赴湖南衡阳在湘江之畔小住,领得返程车票。回家后上面就不要求小将们长征了,就近坐车乘船可也。我俩在串連中至此便三进广州、经开平转阳江,回到了两中“花果山”。“全国大串連”的“免费游”终于打上了句号。
  那白吃白住白乘车的免费游山玩水爽是爽,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代价真是比天大:国家倒退,我等失学,小家和大家的青春就在那金猴奋起的千钧棒中被打碎。历史终于给了教训和告诫:文革别重来!感慨之余自作短诗,以祭文革五十年:
  略读祖国百年史,罄竹难书文革灾。恸闻梁才遭残害,忍看将帅架辱台。同根相煎情何悸?外侮竞迫更可哀。安得血胞泯仇恨,共谋复兴鸿图开。
  (修改者补充:裕群有写日记的习惯,因此就有半个世纪后连年月日都清清楚楚的回忆。修改完了此文,令我想起今年春节期间茶聚时老同学关于大串联的话题。今年2月14日年初七,西方情人节。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多夫妇邀请了我、森、泉及其老婆,还有多和森五十年前大串联时6人同行的三位当年美女珍、金和肖,一起喝早茶聚会。茶聚时,他们谈论起当年大串联的事情,我笑他们当年怎么没勾搭上,他们承认当年太单纯了,没有男女之情、非分之想。当时,他们男男女女都被安排住一个房,底下铺垫着稻草,棉被不够,只好几床棉被搭在一起轮着睡。我笑他们怎么不钻到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珍还回忆了在火车上,美女肖把累了的脚伸到坐对面的多的腿上几个钟头,也不知多是激动还是累着不敢说。肖说忘记了此事,我们说肖太忘恩了。珍说往年的事刻在石碑上,现在的事写在沙滩上,大浪一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说,串联时、同学时的经历,应该是往事吧,就应该刻在石碑上,让子孙后人惊叹前人当年曾有的纯洁。)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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