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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 周六 2月 28, 2009 5:46 pm 帖子: 2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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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忆 2009年5月20日第13期 REMEMBRANCE 总第二十三期 2008年9月13日创刊
汇聚研究成果 提供学术资讯 建立交流平台 推动文革研究 —————————————————————————————————— 本期目录
简讯 丁 东 老学者夫妇完成篇幅浩瀚的文革资料汇编——周良宵、顾菊英编撰的《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出版
书评与序跋 周良宵 顾菊英 《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总序与分序 胡 化 《问史求信集》的特色和意义
史林一页 余汝信 汪东兴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发言解读 杜钧福 文革初期高度保密的“西公”专案
口述历史 我们怎样走进文革——崔之清教授访谈(节录)
文革遗产研究 顾 土 文革思想遗产断想(二)——质疑“战争危险”
文摘 李 辉 1963年:母爱教育的批判——红卫兵行为的历史根源初探
故纸堆 汪东兴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的发言
小资料 内蒙古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常委名单 编读往来
1、 陈蔚德谈陆小宝文 2、庄瑞菁关于陆小宝文的读后感 —————————————————————————————————— 【简讯】
老学者夫妇完成篇幅浩瀚的文革资料汇编 ——周良宵、顾菊英编撰的《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出版
丁 东
最近,一对年逾古稀的夫妇完成了一项篇幅浩瀚的文革研究资料的编撰工程。他们就是今年78岁的周良宵先生和75岁的顾菊英女士。他们夫妇195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等机构长期从事史学研究,是元史和蒙古史领域卓有成就的专家。他们晚年转入文革资料的搜集和整理,李慎之生前曾力表支持。经过多年努力,他们完成了长达600万字的文革资料汇编,并于2008年底由香港新大陆出版社有限公司公开出版。 这项成果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十年文革前期(1965•11—1969•4)系年录》,约250万字,以编年体方式逐日记载了文革前三年的重要事件。第二部分是《十年文革中首长讲话传信录》,约300万字,共收录文革期间“中央首长”讲话1100余篇。第三部分是《十年文革大事记》,50余万字。前两部分是光盘,第三部分是纸质书籍。《十年文革大事记》前,有作者撰写的长篇序言,表达了作者对文革的痛切反思。 作者在序言中说:“我们这本册子所保留的却很难说有哪一篇是真话。这里面有的是装腔作势,挟虎皮以吓人;心口相违,虚与委蛇以作态;有最肉麻的歌颂吹捧,有昧良知的攻击中伤。在人生百态中间,所有最虚伪、最丑恶、最阴险、最凶残的东西都可以找到。表演者们都是文化大革命中大大小小炙手可热的所谓首长。当时的运动,主要就是通过这批首长们的讲话来进行导演、部署和节制的。因此,它虽然满纸谎言,却是研究文化大革命必不可少的原始资料,值得我们整理、保存。” 值得称道的是,讲话者既包括毛泽东和被官方否定的林彪、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等,也包括被定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周恩来、陶铸、李富春等。作者不以官方结论划线,为尊者隐,而是一概收入其中,体现了努力还原历史真相的良史品格。 —————————————————————————————————— 【书评与序跋】
《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总序与分序
周良宵 顾菊英
总序
这一部总名为《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的书包括:之一《十年文革前期(1965•11—1969•4)系年录》、之二《十年文革中首长讲话传信录》和之三《十年文革大事记》三种互有联系又各自独立的书。《系年录》是逐日记事,因事而详系有关原始材料和参考资料。但由于1969年4月九大闭幕以后,斗争已主要在中央高层进行,地方的混斗也纯粹流为争夺本地权力的派仗,特别是群众组织的出版物与传单皆被取缔,所以无法再采日录的形式逐日详细提供史实,只能以附录形式编写成1969年5月至1976年10月6日的《大事记》‚以足全书。《系年录》与《传信录》两种书都是文化大革命时期流传在社会上的原始资料的结集。我们的目的就是抢救和保存这些已濒于灭绝的原始资料,为后世的文革研究提供当时在社会上广泛流传的史料。鉴于这两种书都是厚重的原始资料集,一般的读者很难、也没有必要直接利用它们;而对十年文化大革命的大致进程又要求有所了解,所以,我们节取了《系年录》的纪事部分‚加上1969年5月至1976年10月6日的简要纪事,编成为一个节本《十年文革大事记》,以便广大读者阅览。同时,我们也把《系年录》和《传信录》两本资料集作成光盘,随《大事记》发行,以利有需要的读者作进一步的研究。我们深信,研究文革,虽然在今天仍处文网厉禁,但在不远的将来,肯定是中国现代史研究的重要课题,我们希望我们的这个工作能对后来者有所帮助。由于条件的限制,我们的工作,遗漏、错误的地方定会很多,我们期待大家的批评和指正。
《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之一 《十年文革前期(65.11-69.4)系年录》序
这本书是从1965年11月10日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发表,到1969年4月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这三年多、也即是文化大革命最高潮时期的编年纪事集。它是一本实录体的原始资料汇集,目的是尽可能地保存那些当时在社会上流传的文献,为后来的研究者们提供第一手的资料。这些材料,尽管现在人看起来,荒唐、横暴、无法理喻,而当时的群众就是根据它的精神运动的。如果不通过这些横暴荒唐的材料,后来人又怎么能够再了解这亘古未有的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呢? 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的的确确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毁灭性的政治风暴和灾难,是留给中国人不容忘却、亟需深入总结的复杂课题。它是毛泽东革命思想发展的最高峰,(应该严肃地指出:在所谓文化大革命中所出现的一切灭绝人性,蹂躏人权和仇视知识与知识份子的悖乱行为,以及歇斯底里的阶级斗争理论,都是以毛泽东的一贯理论为依据,并且是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延安整风运动乃至建国后的一系列运动的左倾顽症中积聚与发展而来的。久已有之,于今为烈,如是而已。)是其无上权威的彻底破产;它是中国共产党机体上致命浓疮的全面溃烂,是人们对社会主义信仰的最终破灭。不单止此,它也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浩劫,既表现在对民族传统文化的野蛮亵渎与毁坏,还导致于传统道德的堕落和沦亡。文化大革命是由毛泽东“亲手发动”和“亲自领导的”,他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1976年春,行将就木的毛泽东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说:他这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打倒国民党,解放并建设一个新的中国;一是发动并进行了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是把发动和领导文化大革命当成自己最伟大的创造与勋业来自诩的。任何在这个问题上为毛泽东推卸罪责的说法都只能是掩耳盗铃,欺骗不了人的。说文化大革命中毛泽东的作为是离开了“毛泽东思想的轨道”,“必须把它们同毛泽东思想完全区别开来”的辨白,更只能是一个用常识性辞语错误进行诡辩的低级玩弄。毛泽东本人发动和领导文化大革命,祸国殃民,既深且巨,罪责难逃,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深入一步来检讨,我们就绝不能局限在指明某一个人的错误,而是要揭露和批判产生暴君与虐政的政治制度、理论体系,乃至于使它赖以生存和肆恶的经济和社会基础,其中也包括传统文化、民族性格等等方面的惰性因素。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毛泽东为什么会变成为神化了的暴君,而又为什么当他标新立异、一意孤行时,在上则群僚奴服,甚至在挨整致死时,仍高呼毛主席万岁!在下则数以亿计的人们,疯魔般地发动起来,为保卫一条自己也弄不清的“毛主席革命路线”竭尽愚忠。详细来检讨理论、制度的谬失和社会的痼疾等方面的原因是一个十分严肃、艰巨而又十分迫切的历史课题。历史研究的任务并不像某些破落的阔少所理解的单单是弘扬与继承祖辈的辉煌与荣耀;更为重要的也许还是反省和批判。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古老而又落后的祖国来说,尤其更应该反省和批判:为什么“地大物博”而又无力自强?为什么别人起飞而我们却在倒退?为什么专制主义在中国至今不得肃清?不能反省和批判的民族永远只能是落后、最终难免于灭亡。能够反省和批判才是我们民族扬弃落后,自新自强,迎头奋进,跻身于当代进步潮流的起点。而文化大革命,正是毛泽东思想、社会主义理论、制度和中国民族劣根性的一次最彻底的暴露。抓住这些病征找出病因,痛下针砭,沉疴才有可治之望,中国才有得救之期。遗憾的是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文化大革命的研究至今仍视同禁区。材料禁止流传,立论必依《决议》。为了一己的固权保位,讳疾忌医,置国家民族之前途与命运于不顾,一至于此,真是令人气愤!历史难道是可依靠禁毁而遗忘,可利用一纸决议来任意涂抹与捏造的吗? 正是有鉴于前述的原因,作为文化大革命的亲历者,我们义不容辞地挺身出来闯这一禁区。我们认为,当前最迫切的任务是抢救和保存并初步整理将濒于绝灭的有关文化大革命的原始资料。有的朋友听说我们从事这一课题,不无揶揄地问:你们能得到中央的档案和内幕吗?对于这一点,我们当然老实承认,完全不能。我们收集到的只有、也只能有当时流传在民间,人各皆知的资料。我们所能作的只能算是一部野史。但是,正史从来就不能取代野史,正史从来就必须靠野史来映证。发生在当时民间千奇百怪,常理难明的事件也完全不是官牍、正史所能包容的。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离开了这些民间的资料,就根本不可理解和恢复当年文化大革命诡异和复杂的社会面目。谓予不信,可以把当时的官方权威报刊《人民日报》、《红旗》杂志找出来翻翻。那上面除了应该认真看待的堂皇而隐晦的社论与评论员文章之外,其余充斥满版的,半出谎言,半出伪饰,许多事实真相却是半点也看不到的。“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就是一个例子。公开的报导尽是撒谎,内部的档案谁说又都是可靠?再说,今天我们连明清的档案也还不能充分自由利用,那么,等待文革档案公布,这又将是何年何月才能盼到?至于说谋发东窗,施行诡秘的拜占庭式宫庭阴谋,从来就是不会形诸官方文牍的,恐怕即使有朝一日档案公布了,也仍不能给我们提供明确的证据。北宋太宗赵光义的《太宗皇帝实录》我们今天是还可以看到的,但找得出“烛影斧声”的半点蛛丝马迹来吗?如果没有了野史,历史岂不更成了胜利者的独家消息?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会知道,当时流传在民间的资料是极其丰富的。不同的团体、甚至个人都可以编发小报、传单,对机关单位及其领导人进行揭露、批判。中央的一些领导人成天忙于没完没了的接见、讲话,这些材料也不胫而走,在全国风行。由于当时严格的保密控制被冲垮,一些原不能为普通人所可接触的文件、决议、指示也纷纷在社会上曝光。甚至一些党内最高的机密案卷也公开流布。所有这些材料(其中当然杂有赝品),究竟实有多少,谁也无法估计。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已大多毁佚了。一些图书馆的收藏则被限令销毁。几个大的图书馆里据说收藏甚富,但不允许借阅,更禁止复印。因此,我们在搜集时已经是困难重重。在全靠亲朋至友的帮助下,虽穷十数年之力,所得也止于此,离开实际甚远,实难免挂一漏万之讥。了解我们今天情势的读者,是能够谅解这一点的。好在本书的结构很灵活,将来有了新材料,发现了错误,增删补改,都很方便。我们也深知,这一项工作原不是我们两个人、也并不是一次修订就可以满意地完成的。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如果我们自己来不及作进一步修订,则谨以待后之能者。 下面,我们就编纂中的条例事项作一些必要的申明,以利于读者的利用。 一、文化大革命究竟应从什么时候起?到什么时候结束?其间怎样分期、分段?国内外的学者多有分歧。本书包括的时间是1965年11月至1969年4月,纯是从可收集到的资料着眼,没有更多学术上的考虑。其中分编、分卷,也只是出于一种提示,以便读者利用;每卷所载的时间内发生的重大事件,我们在标题后载明,也是为便利读者查找。 二、本书逐日记事,就事而采录有关的原始资料和参考资料。原始资料尽可能全文照录,参考资料则多重点摘抄。据实录存,完全不论其中的观点是非。 三、本书记录,主要限于北京地区的运动情况。地方上所发生的一些有关全局和具有某种典型性质的事件、可资参考者,也间作记录。至于各省市运动的具体情况,当各有专著,决非我们这一种综录之所可得而详。 四、对书中有关人物的臧否、事件的评骘,将是后来研究者的课题,我们的责任则是如实地保存原始资料的本来面貌。显然,它们并不代表我们的观点,只是在取舍,编排上是贯彻了我们的意图的。 五、原始资料中,传抄翻刻,鱼鲁亥豕之处实多。不同版本也往往面目各异。我们只能择善存之,且一仍旧貌,尽管它有时文义难通。 六、一些文化大革命以后发表的平反、定案和批判、回忆的著作,对事实有所补充,错误有所订正,或有助于后人了解情况者,我们也间或作为附录,加以摘引。但是,它们同样不代表我们的观点。 七、在某些地方,我们作了些按语,主要目的仍在于帮助读者理解当时的情况。但也有的地方,间出己见,有所议论,亦情之所至,姑妄言之,痛定思痛而已。 八、由于材料的阙佚,一些事件被遗漏、甚至发生错误,实所难免,切望读者不吝教正,以利修订。 最后,我们在这里还要谨以至诚感谢所有真挚、热情、无私和关心我们这一工作的朋友,是他们慷慨地赐予我们多年珍藏的资料,提供一切可供利用的条件,大大地丰富了本书的内容。有的朋友帮助我们通校原稿,提供修改意见。没有他们,这一工作是绝无法完成的。碍于时势,我们在这里不能逐一把他们的名字列出来,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们的襟怀,他们的情谊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中,与本书同在,与天地共存。
《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之二 《十年文革中首长讲话传信录》序
传信录者何?乃源源本本辑录文化大革命中所谓首长讲话之文,以传信于后世也。 巴金老人在历经磨难之后,沉痛地告诫人们要讲真话,他还建议成立文化大革命博物馆,通过博物馆来给文革讲真话。讲真话,自然是没有人敢出来反对的,谁反对谁便是赞成讲假话,专以假话谋生的骗子也是不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冒暴露自己伪恶真实原形的危险的。对文化大革命嘛,上自当今权要,下迄市井凡人,一致斥为“浩劫”,敢于公开为其辩护的人,也是几乎没有的。然而,巴金老人建议建立文革博物馆,为文革说句真话,以昭告国人和后世的意见却实际上被封杀下来,至今如石沉大海。原因很清楚,就是我们的当局者们害怕,至少是不愿意在文革这个问题上讲真话。这一点,从当局对文革的研究和对有关著作的严密控制,就是不争的明证。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是用泯灭的手段,来制造忘却。并以清理为名,销毁关于文革的材料,并严禁其流传,也是这个政策的有力证明。 然而,我还是有记忆的。我清楚地记得在当年六•四天安门硝烟未散、血渍未干的时候,一位号称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让大家忘却。我的心凉到了冰点。我仿佛看到了在慈祥的老外婆背后拖着的狼尾巴。为凶犯拭尽屠刀上的血痕的人,不是同谋犯,也是有意无意的帮凶。这一点,一切善良的人们是不应该忘记的。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我们服膺巴金老的号召,主张讲真话,然而,我们这本册子所保留的却很难说有哪一篇是真话。这里面有的是装腔作势,挟虎皮以吓人;心口相违,虚委蛇以作态;有最肉麻的歌颂吹捧,有昧良知的攻击中伤。在人生百态中间,所有最虚伪、最丑恶、最阴险、最凶残的东西都可以找到。表演者们都是文化大革命中大大小小炙手可热的所谓首长。当时的运动,主要就是通过这批首长们的讲话来进行导演、部署和节制的。因此,它虽然满纸谎言,却是研究文化大革命必不可少的原始资料,值得我们整理、保存。遗憾的是这些东西,都是见诸当时社会上的传单,记录本有差异,搜集又不可能周全。所以,除了肯定多有缺漏之外,语义不明、文句错讹之处更是难于补救。除明显的错别字外,我们当然无权作任何加工修改,一切都保持旧貌。这,也算是存真。
《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之三 《十年文革大事记》序
浅论所谓文化大革命(节录)
制度的改革是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在剪除前进通道的障碍后所要进行的寄意深远的“伟大”梦想。在权力争夺中一贯奉行实用主义,在权术运用上登峰造极的毛泽东,是向来最喜欢以一个思想家、理论家,古今中外、博及群书、无所不通的学问家出现的。他自吹《资治通鉴》读过十七遍,但《资本论》却没有看过一遍,但他仍然大言不惭地自命为马克思的正传宗主,并把马克思主义发展到了新的极峰,他倒刘也绝不愿让人看出来是权力的争斗和私怨的报复,而是深奥莫测的理论斗争、路线斗争,尽管什么是修正主义,他至死也并不清楚。因此,在倒刘的同时,他又把他一心向往的理想主义改革抬了出来,唬弄无知的人们。在运动初通过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十六条》)里,就确立了运动的斗、批、改三阶段:“我们的目的是斗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以利于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制度。”“用无产阶级自己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来改变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一句话,他毅然发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是要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 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就林彪在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的呈报中写了一通充满哲学遐想的著名批示,即所谓《五•七指示》,其中说到: (略) 这个冗长的批语,与稍后的《五•一六通知》,堪称双璧,充分地暴露了毛泽东思想的真实性质。1966年8月1日,《人民日报》曾就这个批示写了题为《全国都应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的社论,文章说:“毛泽东同志总结了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各种经验,研究了十月革命以来国际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各种经验,特别是吸取了苏联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严重教训,创造性地对如何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保证逐步向共产主义过渡这些问题,作出了科学的答案。”真是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然而实际的情况又是什么呢? 王禄林先生在《五•七指示初探》中指出:“五•七指示实际上是毛泽东的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宣言书,它寄托着毛泽东的政治抱负和社会理想,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正在于通过‘砸烂旧世界’,达到‘建设新世界’。《指示》就是这个新世界的纲领。《指示》与《五•一六通知》是互相映照的姊妹篇。一个主旨在破,一个主旨在立。一个是砸烂旧世界的纲领,一个是建设新世界的蓝图。”王先生同时也指出:毛泽东新世界的理想蓝图是一个“以自然经济和平均主义为特征的社会主义模式。”“毛泽东晚年的一系列错误,都可以用他的‘左’倾社会主义模式来说明。” 这是正确的。细绎《指示》全文,我们不仅可以知道,这一纲领是解放战争时期毛式军事共产主义的延续,同时也让我们仿佛看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身影。它是构成毛泽东思想的固有真髓,是构成毛泽东思想两大内容的一个重要方面。毛泽东思想的两大组成部分,一就是空想的毛式社会主义,另一方面就是他暴烈的阶级、阶级斗争学说。毛的这个新社会,不是通过社会生产高度发展来完成,而是通过阶级斗争来完成。因此,它必然是,也只能是一场穷过渡,一个暴力的过渡。这是典型的封建社会主义,农业社会主义,而根本不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根据这个理论,1949年建国以后,毛泽东就马不停蹄地在这个又穷又落后的国度里急不可耐地借暴力向社会主义过渡。于是,运动一个接一个,斗争一阵紧似一阵,由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工商业改造、农业合作化、反右斗争、大跃进、人民公社,进而反右倾机会主义,实行的就是这个穷过渡、武过渡。结果,迎来了三年困难时期,碰得头破血流。但他仍然豪气十足,犹自认为“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他仍然拒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错误,而把失败归结于别人没有遵照他的指示办事,离开了毛泽东思想的正确道路。几年以后,他卷土重来,打倒了为他擦屁股有功的刘少奇、邓小平,在文化大革命的旗号下,变本加厉地在他一贯坚持的穷过渡、武过渡的道路上,把国民经济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把人民驱到了灾难的深渊。不仅如此,他还声明,这样的运动今后每七、八年都要进行一次,直到把中国带进他设计的天堂。 事实表明,在解放以后的许多重大时刻,毛泽东在瞻望前程、抒发理想时总是魂牵梦萦地忘不了他的理想梦,他大不满地表示,在进城以后,官做大了,条件好了,干部染上了官僚主义,脱离了群众,这就是修正主义的根源。他不懂装懂地从马克思著作中捡来了“资产阶级法权”这一概念,把现实社会中工人实行八级工资制、军队的军衔、干部的薪给,都视为资本主义这个恶魔的罪恶,大加挞伐,总是盘算着赶快把它废除。这种想法,浸透了毛全套社会主义的构想,贯穿了从解放后直至文化大革命的全部过程。关于文革以前,我已有专文讨论,现在就单论文革中的表现吧! 1966年12月初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提出了消灭“资产阶级法权”(当译为“资产阶级权利”)取消实行薪给制的问题。他说: 搞供给制,过共产主义生活是马克思主义作风,与资产阶级对立。我看还是农村作风,游击习气好。二十二年的战争都打胜了,为什么建设共产主义就不行了呢?为什么要搞工资制?这是向资产阶级让步,是借农村作风和游击习气贬低我们。结果发展了个人主义,讲说服不要压服也忘了。是不是干部带头恢复供给制? 要破除资产阶级法权思想,例如争地位、争级别、要加班费、智力劳动者工资高、体力劳动者工资少等,都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残余。‘各取所值’是法律规定的,也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将来坐汽车要不要等级?不一定要有专车。对老年人、体弱者可以照顾一下,其余就不分等级了。我们的党是连续打了二十多年仗的党,长期实行供给制,从几万人增加到几百万人,一直到解放初期,大体上是过平均主义的生活。工作都很努力,打仗都很勇敢,完全不是靠什么物质刺激,而是革命精神鼓舞。 12月6日,周恩来大概是针对毛的这一段讲话,曾经委婉地表示:“现在实行供给制,一定要把思想基础打好,才能实行。不然,大家都实行供给制,也不行嘛!”12月18日,江青在一次讲话中还提到:“最近我们想把级别搞掉。”表明这个问题又一次出现在毛的考虑之中。 1967年4月29日,毛泽东在他的《一个指示》中说: “(三结合)要有群众参加。十几年了,我们脱离了群众。四九、五○、五一、五二年群众欢迎我们,那个时候干部吃住很简单,吃小米,住帐篷。进城后搞薪金制,群众就不欢迎我们了。”在当时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文革的会上,他又说:“我们党在49年、50年、51年这三年当中,群众是拥护我们的,是尊重我们的。因为当时是艰苦朴素,吃小米,住帐篷……52年以后情况就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我们干部在群众当中开始受冷落。当时,在干部当中实行了薪金制……薪金制我是不赞成的。我们这次文化大革命是要把它改变过来。” 在“五一”节会见干部,他还特别指示:“为避免脱离群众,以后实行供给制,取消薪金制。” 1974年10月20日,毛泽东在接见丹麦首相保罗•哈特林时也说到:“总而言之,中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解放前跟资本主义差不多。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是所有制变更了。”“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级工资制,等等。这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加以限制。所以,林彪一类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制度很容易。因此,要多看点马列主义的书。”他指令张、姚写这方面的文章。姚文元随即写了《论林彪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张春桥写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文章反复申述“消灭资产阶级法权”。张、姚还选编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无产阶级专政》的语录,供国人学习,特别指示“各级党委一定要把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学习抓紧、抓好。”“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进行到底。” 1975年5月,有人提议对农村中不同自然条件和生产效率高低的生产队进行粮食征购时,将好的定价低些,差的定价高些,以消除“事实上不平等的资产阶级法权”。毛立即批示,进行试验。8月,毛又亲自对陈永贵的《对农村工作的几点意见》作出批示,要求政治局讨论所提出的在短期内将人民公社的核算单位由生产队过渡到大队的问题,并在九、十月召开农村工作座谈会,又一次企图再搞穷过渡。 上述材料表现,在整个文化大革命,毛所孜孜以求的都是在为限制和消灭“资产阶级法权”而奋斗。他所追求的正是在本质上是乌托邦主义的,反马克思主义的封建社会主义,正因为如此,在所谓文化大革命中,在彻底打倒旧文化、树立新文化的嚣嚷中,沉渣泛起,一些反马克思主义、非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在中国都浮上了历史的前台。 杜蒲《极左思潮的历史考察》一书中,分析了在文革期间流行在中国的三种非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概念,一种是非商品经济的社会主义观念,即否定商品经济,把它当成资产阶级法权(资产阶级权利),必须限制。这一点,从人民公社到五•七指示,都贯彻这一精神,这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二是营房式的的社会主义观念。所谓“营房式”,是马克思用来形容那种以小生产为基础组织起来,带有军事集体化和平均主义特征的社会主义,他们也把它称为“粗陋的”或“禁欲主义” 的社会主义。这种社会主义,在革命战争期间,以军事共产主义为名,为毛泽东所特别称赞,而且在解放以后,极力在新中国环境下继续推行。它的核心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平均主义。三是以贫穷、愚昧为核心的伪社会主义观念。穷则革命,富则变修,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图画。所有这些非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都是毛泽东小农社会主义思想的写照。(第54—60页) 应该指出“资产阶级法权”,确切的译法应该是“资产阶级权利”,是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一书中提出来的,是对拉萨尔的批判。毛泽东有没有读过《哥达纲领批判》一书,自难肯定。但他对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权利”完全是误解,把自己站到了马克思所批判的拉萨尔的立场,这是肯定的。1983年出版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也明白指出了这一点。对马克思的重大原则误解、曲解,而大加挞伐,这发生在一个自命为最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身上,真是只有让人啼笑皆非,不知该怎么讲才好。按照这样的路子再胡搞下去,中国真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值得庆幸的是在他这个伟业还来不及大力推行时,他就去见马克思了。人一死,四人帮也就迅速彻底垮台。然而,这一通不世之业虽成为泡影,但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毛在文化大革命中通过一系列所谓社会主义改革,确是干出了许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业绩”来。 在政权建设方面,革命委员会的建设无疑是毛最得意,但也许是最荒诞的杰作。“夺权”,实际上是两派。甚至几派为抢夺一颗公章轮番恶斗,它形成所谓文化大革命中又一旷世奇观。在全国夺权完全是一个冲动而轻率的决策。毛泽东把聂元梓的大字报胡吹为什么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北京人民公社宣言。他是要把巴黎公社的旧剧百年之后在中国重演。因此,上海一月夺权后就立即打出“上海人民公社”的招牌。但最后权衡得失,还是放弃这个心向往之的革命名称。决定“还是革命委员会好。”关于革命委员会的组成,几经改易,最后确定为“三结合”,即有革命干部的代表,有军队的代表,有革命群众的代表。1968年3月30日两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一刊(《红旗》杂志)发表的社论《革命委员会好》中,说“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要实行一元化领导,打破重叠的行政机构,精兵简政,组织起一个革命化的联系群众的领导班子。”其实这纯粹是欺世盗名之谈。这种作法不仅加剧了党政不分、军政不分的旧存恶习,其它的所谓优越性不是徒具形式,就是反使旧有的劣质更有了变本加厉的恶性发展。至于说到精简,事实上完全是脱离实际的空想。毛指示张春桥,上海搞二十个吧!李雪峰在河北就曾扬言,省革委会要精简到120人。都不过是一句空话。毛泽东“勇敢地”把国家机关、包括行政组织到公检法都冲垮了,但是军队却视为命根子,并靠它来接管政权。在原有的干部认为都不可靠,仍然软禁在五•七干校劳动时,于是把一大批转业军人安置到革委会来,这批军人文化水平低,根本不具备必要的业务知识与技能,这个政府的效能就可想而知。要想办事,最终还得把那些在五•七干校的业务人员召回来,因此,文革后期,成员非但没有精简,反而又增加一倍。至于领导干部,运动的每一阶段都有人被冲击靠边站,后来又查无实据而官复原职,一个机关往往出现官多兵少的奇怪现象。所谓“巴黎公社原则”,更是骗人的鬼话。正像马克思所说的,历史现象往往惊人地相似,但如果1871年的巴黎公社是作为悲剧出现,那么,第二次在毛主义的表演中,就成了一个讽刺性的笑剧,尽管招牌打得是一样的。 所谓“改”在教育领域中造成更为巨大的毁灭性效果。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受到致命冲击的就是教育界、文化界。红卫兵一起来造反,教师就首当其冲。无知冲动的中学乃至小学生,任意给他们的老师加上修正主义、资产阶级思想的罪名,把对教师的人格污辱、恶作剧的虐待和任意打骂当成为革命表现。肆行凌辱。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还以批判“师道尊严”继续作践他们,连一个剧本《园丁之歌》都当成资产阶级右倾复辟潮流而大张挞伐。整整十年,学校先是被造反派整成一个底朝天,继而虽说要复课闹革命,但仍然派仗纷纭,学生完全没有任何约束,上课可有可无,考试就交白卷,因此国家在教育上出现十年以上的可怕断层。这真是一个古今中外都不曾有的文化灾难。后来大学入学的试卷中,考生竟有1/2+1/2=2/4;“孙中山”、“阎锡山”这座“山”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天大笑话。毛泽东把学校诬蔑为修正主义、资产阶级思想的大染缸,甚而至于把整个包括解放后十七年共产党领导下的所有学校,都毫无例外地全盘否定。1971年4月至7月中召开的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提出了臭名昭著的所谓“两个估计”,宣称建国以来的十七年,“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教育路线,基本上没有得到贯彻执行,教育制度、教育方针和方法几乎是旧的一套。”“大多数的教师的世界观,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两个估计”彻底否定了中国的教育,所有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都背上了一个旧学校培养出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恶名。为了赎罪,他们必须发配到农村去,接受农民的再教育。 毛泽东拟定的教育改革,在农村,小学由贫、下中农组成的管委会来领导,城市则走工厂办学的道路。彻底贯彻他一贯的仇视文化、仇视知识分子的政策,让外行领导内行,甚至荒唐到选派工、农、兵学员进大学,让他们“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简称为“上、管、改”。真是斯文扫地,千古所无。其结果是造成人才凋零,学术倒退,文化破碎,愚昧大行。在世界的文化竞赛大潮中,我们白白地耽误了宝贵的时光,在许多学科中,成了一名可悲的落伍者。 文化界的状况也是惨不忍睹。像老舍、傅雷这样的优秀人材,都在不堪凌辱下走上自杀的道路,有的则在揪斗中惨遭残害。罹这种浩劫而死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他们很多都是国家瑰宝、民族精英。就都这样冤屈无告地被摧残。这都是文化大革命的“德政”。毛泽东在文化战线上执行的两手,其一就是“破”,也就是批判,几乎是没有不被批判的专家学者。没有不受批判的文化学术行业。上至孔夫子的“克己复礼”,广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都在大批大破之列。诬栽、污辱、谩骂、威胁,无所不用其极。毛泽东宣称,大破就是大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他自认这是辩证法,其实,这完全是诡辩。文化的发展,只有革新,而不能有什么革命。革新是在批判继承中的发展。破只不过是批判,不能简单归结为便是立。两手的另一手就是“禁”,报纸就保留几家党报,刊物就存下一个《红旗》。出版物就只有毛泽东著作。图书馆遭封存,娱乐性的场所被封禁,文化成了一片荒滩,学术只留下一片空白。革命的惟一“创造”就是由“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挂名牵头所炮制的“样板戏”。它们被钦定为毛泽东思想教材,用纪律强迫人们学习。说来应是惭愧,毛泽东以标榜文化革命为名,像一头水牛进了瓷器铺,糟蹋了全部文化领域,但他以社会主义名义作出的“改”,或者说“立”,却只有几个因与文革直接联系而至今令人看而反胃的“样板戏”。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和讽刺。 综上所述,毛泽东是怀着向他所设想的毛式社会主义无所顾忌地推进而发动文化大革命,推倒刘少奇,重新夺取第一线的权力的。他还希望通过取消“资产阶级法权”,不断革命,达到他的理想目的。然而,年寿有尽,而遗憾无穷。“万岁”声中的毛泽东还是死了。地球毕竟照样在转,历史总是无可阻挡地向前进,任何人,无论他活着时权势如何强大,谁都逃不过历史的审判。在这个审判台前,一切权谋,一切谀颂,一切谎言,一切伪饰,都会得到公正的裁判。我深信这一天总会到来!
此序原文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对文革进程的概述,本刊节录的是第二部分。 —————————————————————————————————— 【书评与序跋】
《问史求信集》的特色和意义
胡 化
对于文革研究界来说,很难对大陆公开出版的书籍抱有太高的期望。因为几十年来文革领域一直是出版的严控区,有关文革的书籍数量极少。但是,说严也是相对的。某些讲述文革的小说家言,某些按官方规定结论敷衍成文的文革人物传记,还是可以出版发行,在市面上流传的。难出的是对文革历史真相有新的揭示的著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阎长贵、王广宇合著的新书《问史求信集》(红旗出版社2009年4月出版),便是一个难得的例外。书中讲述和考证的中央文革的职能和办事机构的设置、人员配置和日常工作,陶铸成为“四号人物”的原因,“揪军内一小撮”是不是王力、关锋的发明,“按既定方针办”的产生经过,“五一六兵团”真相,肖力在中央文革的情况,批斗王光美的穿着安排是谁的授意,“二月逆流”会议记录稿的产生经过,特别是两位作者直接耳闻目睹的有关毛泽东、周恩来、陈伯达、江青和中央文革其他成员的种种细节,都颇有新意。 阎长贵、王广宇两位先生的身份很特殊,他们既是严肃认真、训练有素的学者,又是历史内幕的当事人,兼文革研究者和历史在场者于一身。文革前,阎长贵是《红旗》杂志编辑,王广宇是马列主义研究院研究人员,都在陈伯达、关锋、戚本禹等人领导之下供职。1966年,分别抽调到新成立的中央文革小组工作。1967年初,阎长贵担任江青的机要秘书,王广宇担任中央文革小组办事组组长,亲历了文革高潮时期政治中枢的许多重大事件。一年以后,他们被诬入狱、劳改,直到1979年平反。 近几年,阎长贵、王广宇二位先生集中精力回忆和反思文革,这本书就是回忆和反思的一个结晶。当时的中央领导人大多已经过世。周围了解内情的人员,有的不愿意回忆,有的不善于反思,有的不长于写作。目睹师东兵、林青山、叶永烈等人的伪史学作品的广泛流传,痛感于一些官方学术著作对讹传之说的采信,阎长贵、王广宇站出来廓清史实,分辨真伪,以亲身经历和可靠文献追求信史。这种对历史负责的精神,赋予了此书不同于众的品格。 当时在中央领导人身边工作的人员,其实有一个松散的交往圈子,他们相互之间比较信任,交流较多。外界人员不论是囿于阅历,还是其他原因,走近这个圈子并不容易。而阎长贵、王广宇先生,正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我是近几年和阎长贵先生相识的。最初是在凤凰卫视看了他的口述回忆,其中谈到江青随时可以从钓鱼台回中南海见毛泽东,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在吴迪家第一次见到他。原来他居住的小区离我家不远,又有共同的兴趣,于是来往渐多。我知道,他和毛远新、谢静宜等当年政治核心的知情人都有联系。去年我拿到史云、李丹慧的新著《难以继续的“继续革命”》,发现里面有一些新的说法,比如说华国锋接班是毛远新向毛泽东推荐的,于是向阎先生求证。阎先生很快给远在江西的毛远新打了电话。毛远新当时给他的答复就在《问史求信集》418页:“我有什么资格和权力向主席推荐接班人?再说,我对华国锋一点也不了解。他又说,对于接班人,毛主席最属意和看重的还是张春桥,认为他有思想,有能力。毛主席是问过我对张春桥的看法,我也说,他有思想、有能力,但我说他不能团结干部,往往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有点阴。毛主席当时在几个副总理中间翻来覆去地琢磨,最后选定华国锋。他选定华国锋做接班人,还是想叫张春桥做‘军师’。毛远新说,主席叫我跟张春桥传这样一句话:‘从1935年遵义会议起我不是就做了十年的副手吗!’——意思很明显,毛主席要张春桥安心做副手。我把毛主席这句话向张春桥传达了,也向华国锋说了。” 《难以继续的“继续革命”》里还谈到谢静宜托王海容、唐闻生捎话给毛泽东说,她有错误可以批评她,不见她,她有些难过。阎当即和谢静宜通电话问及此事,谢说:“我何需通过她们向主席为我说情?” 阎、王两位在文革初期被重用了一年多,后来却关到监狱长达八年,吃尽了苦头。按说,他们对构陷其入狱的江青等人应当恨之入骨。但在研究相关历史时,却能秉持史家风范,“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益其恶。”江青垮台后,国内舆论对她在上世纪30年代的活动基本上是负面评价,阎长贵却说她当时是一个爱国的、革命的、进步的青年,为提高妇女地位、争取妇女解放,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做了不少有益工作。和她后来做的坏事相比,30年代是江青的“黄金年代”。阎长贵特别考证,传说毛泽东和江青结婚时,中央政治局对此有“约法三章”,限制江青参政,不是事实。说文革开始不久,毛泽东就厌恶江青,也不是事实。直到1975年,毛泽东还对毛远新说:“你帮帮她(江青)的忙吧,我们家剩的人不多了。” 阎先生写成《所谓毛泽东和江青结婚“约法三章”》一文的初稿后,让我转给何方先生一阅,并和我一起到何方家中求证。何方多年担任张闻天的助手。张闻天夫人刘英是毛泽东和江青成婚经过的重要知情人。刘英晚年与何方有多次深谈。何方当面向阎长贵说,约法三章的确子虚乌有,刘英生前也是这个看法。阎先生为探史实,多方求证,其认真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本书有些内容也可以讨论。比如阎先生不赞成周泉缨《“文化大革命”是历史的试错》一文的基本观点,提出反驳,这本来是正常的学术争鸣。但在驳论过程中引用《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若干中共领导人的言论来证明对方观点的不当,我认为似无必要。不论是中央的决议,还是领导人的言论,都是政治家主观意志的体现,而非衡量历史的客观尺度。学术争鸣,最好还是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我可以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尊重你的表达权利。搬出这些,对方就不便和你在同一平台上讨论了。 —————————————————————————————————— 【史林一叶】
汪东兴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发言解读
余汝信
汪东兴1970年8月24日下午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的发言,1997年官方出版的汪东兴回忆录只节录了其中极短的一小段(汪东兴《汪东兴回忆——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11月第一版44页)。据笔者所知,民间的全文版本,首见于2005年1月“仰天长啸”的网文《充满谎言的书——评汪东兴的〈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原载华夏文摘增刊第453期•文革博物馆通讯第287期与华夏文摘增刊第454期•文革博物馆通讯第288期,2005年9月5日、6日出版)。本文所附发言全文(注:见本刊本期“故纸堆”),据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所藏官方内部文本的复印件,经与“仰天长啸”的文本相比照,并无出入。
一、发言的三大“亮点”
纵观全文,汪东兴的发言有三大“亮点”: 1、对林彪表忠的语言份量远超出对毛泽东的表忠,甚至可以说,全文所见都是对林的表忠而未见对毛的表忠。 对林彪的表忠主要有这么几大段:“我完全拥护林副主席昨天的讲话。林副主席的讲话是很重要的,对这次会议有很大的指导意义。林副主席是我们活学活用主席思想的光辉榜样,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举得高,学得好,用得好。在关键的时刻,林副主席的态度是正确的。这种态度代表着我们的心意,代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心意。我很受感动,坚决向林副主席指出的这个方向前进,并且努力紧跟。”“林副主席还说,毛主席是我们党、政府、国家、军队的缔造者和领导者。毛主席的领导,是我们们取得胜利的各种因素中的决定因素。我还记得林副主席早就说过,没有毛主席,也没有我们自己。”“林副主席特别强调说,在宪法中肯定毛主席的伟大领袖、国家元首、最高统帅的地位,肯定毛泽东思想作为全国人民的指导思想,非常重要,非常重要。这一条是宪法的灵魂,是三十条中最重要的一条。这一条是我国革命经验中最根本的经验。”“我完全拥护林副主席这些精辟、透彻的阐述。” 2、附和陈伯达,对党内“野心家”(实指张春桥)进行了不点名的严厉批判。 陈伯达在华北组发言时的原话是“但是现在竟然有人胡说‘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这些话是一种讽刺。”“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的公报是宣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个公报,但是竟有人说这些话是一个讽刺。这样的人要否定公报,要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吴法宪同志说过一句很好的话,就是有人利用毛主席的谦虚,妄图贬低毛泽东思想。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有的人说世界上根本没有天才,但是他认为他自己是天才。……我看这种否认天才的人无非是历史的蠢才。”(陈伯达在中国共产党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的发言,1970年8月24日。据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藏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文革”十年资料选编》复印件) 汪东兴的原话是:“刚才伯达同志的发言,我也同意。这种情况是很严重的。我们党内还有这样的野心家,这是没有刘少奇的刘少奇路线,是刘少奇反动路线的代理人。我看,这种思想是最反动的。我们不容许这种思想在我们党内泛滥。谁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我们就和他拼到底。”“有的人不仅不要毛主席当国家主席,连毛泽东思想都不要。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可以识破这些坏蛋。(伯达同志:有的反革命分子听说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欢喜的跳起来了。)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把刘少奇簒夺去的权夺回来了,这个权如果再被坏蛋夺走,我们是不甘心的。我们的权一定要掌握在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 3、鼓动在宪法修改草案中恢复“国家主席”一章。 据汪东兴回忆,毛在九届二中全会召开前即多次提出不设国家主席;中央宪法起草委员会向九届二中全会提交讨论的宪法修改草案,已没有国家主席的章节;林彪在九届二中全会开幕时的讲话,也没有涉及国家主席问题。汪是毛的传话人,中央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最清楚毛的态度。惟不可思议的是,汪在会议开幕前即鼓动设国家主席,在华北组发言时再次高调鼓动设国家主席。 汪称:“另有一点建议,根据中央办公厅机关和八三四一部队讨论修改宪法时的意见,热烈希望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当国家副主席。有的说不当国家主席可以减少些事务,如接见外宾等,事实上凡到中国来访问的外宾,绝大多数主席都接见了,到中国来的外宾,主席不接见他就不走。主席的接见,影响是巨大的。”“建议在宪法中恢复‘国家主席’一章。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当国家副主席。这是中央办公厅机关的愿望,是八三四一部队的愿望,也是我个人的愿望。”
二、受骗说
汪东兴为什么要作上述十分敏感、针对性非常强的发言? 据1997年版汪东兴回忆录的说法,他是受陈伯达欺骗了。“我在会上也发了言。我当时没有识破陈伯达的阴谋,在发言中,表示拥护林彪的讲话,还说‘中央办公厅机关和八三四一部队讨论修改宪法时的意见,热烈希望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当国家副主席’,‘建议在宪法中恢复‘国家主席’一章。这是中央办公厅机关的愿望,是八三四一部队的愿望,也是我个人的愿望。’”“在华北组的讨论会上,我一听陈伯达的发言就激动起来,没有认真分析考虑修改宪法时毛主席讲不设国家主席的意见的实质,更不顾自己的身份,以极不慎重的态度,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汪东兴《汪东兴回忆——毛泽东与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44-45页) 又据汪回忆录,当毛泽东8月25日严厉批评他“你汪主任了解我不当国家主席的意见,还派你回北京向政治局传达过,你怎么又要我当国家主席呢?”时,汪辩解道:“我听陈伯达发言说,有人听到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就欢喜的跳起来,我很气愤。” 果真如此吗?非也!其一,陈伯达发言的主旨是关于天才的问题,指有人要否定公报,要否定文化大革命,通篇并无一字涉及国家主席问题。“有的反革命分子听说毛主席不当国家主席,欢喜的跳起来了”是陈伯达在汪东兴发言鼓动设国家主席时的插话,是因汪发言才有感而发。汪回忆录把两者间的关系、时间顺序都弄颠倒了。其二,据知情者回忆,汪在九届二中全会开幕前即鼓动设立国家主席。 据“仰天长啸”文:“1970年8月19日,毛泽东乘专列到达庐山脚下的九江市。空军司令员吴法宪和江西省委书记程世清等人前去迎接。汪东兴是随从毛泽东到达九江的,当他见到吴、程二人后,只做了简单寒暄,就意气风发地说:‘在讨论宪法时,要提设国家主席,毛主席当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当国家副主席,不设国家主席,林副主席往哪里摆呢?”(“仰天长啸”文原注:程世清同志访谈记录,2004年7月)“二十一日晚上,汪东兴给吴法宪打电话说:‘邱、李两个老总都到了,你要抓紧给他们通气,要提议设国家主席。’汪东兴对当时在场的文道宏说:‘你告诉程世清同志在会上要提议设国家主席,明天委员们都到齐了,叫他(程)告诉江西的同志们,在会上要提议设国家主席。主席说不当国家主席,是主席的谦虚嘛,那不是真的。不设国家主席,毛主席怎么当我们的国家主席呢?”(“仰天长啸”文原注:程世清同志访谈记录,2004年7月) 笔者认为,在1970年九届二中全会华北组发言的汪东兴,是真正的汪东兴;1997年汪回忆录所极力要表现的汪东兴,是被党的机器所重新塑造出来的汪东兴。受骗一说,不一定就是汪的内心本意,而是组织上“安排”他要这样说的。正如一位看过汪东兴录音整理稿的知情者所揭示:“汪书中也确实有很多不符合史实的细节,根据我看到的录音整理稿,与后来出版的书相差很多。不懂文革历史的整理者不仅随意改写,而且画蛇添足地加了很多内容。这也是汪书被质疑的一个原因。”(史云《为了不忘却的记忆——答指正拙著之诸友》,载《记忆》2009年1月31日第3期,总第13期)
三、阴谋说
2006年8月红卫兵运动爆发四十周年之际,美国哈佛大学有关出版机构出版了美国著名学者Roderick MacFarquhar(国内音译名为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其实他还有一个中文名为马若德)和瑞典教授Michael Schoenhals(沈迈克)合著的英文版文革通史《毛泽东最后的革命》(Mao’s Last Revolution)。此书在西方史学界引起颇大关注,被推崇为“西方学术界迄今为止,有关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最重要的一部通史”。上月中,星克尔出版(香港)有限公司在香港出版了该书的中文简体版。 该书的第19部分为“林彪的叛逃和死亡”。其中提及汪东兴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发言时称:“为什么像汪东兴这样与毛关系密切(不逊于任何一名政治局委员)的人会跳上反张的战车,让他的听众以为他在代表主席说话呢?支持毛是天才的观点,甚至提出毛应该重新担任国家主席,都只不过是另一个紧跟主席的例子。但是,汪相信参与联合攻击张春桥也是在紧跟主席吗?主席在批准林彪做开幕式讲话时对张春桥、江青含蓄的批评有没有触动了汪呢?”(原书注“会前毛、林谈话时汪东兴没有在场,但是他可以从叶群那里得知会谈的要点”。麦克法夸尔、沈迈克著《毛泽东最后的革命》,香港:星克尔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9年4月第一版334页) 该书接着说:“汪在其回忆录中声称,在毛盘问他关于国家主席的事时,他的解释是听到陈伯达的讲话后昏了头。人们会怀疑:为什么毛会在与自己如此密切的关键岗位上保留这样一个不可靠的官员。主席将痛斥陈伯达。为什么不痛斥汪呢?大有可能,汪做了主席希望他做的事情,而他自己还蒙在鼓里,即煽动起人们对于中央文革小组残余者们的情绪,让毛有藉口打掉忠于林彪的军队派系。”(麦克法夸尔、沈迈克著《毛泽东最后的革命》,香港:星克尔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9年4月第一版334—335页) 在将庐山九届二中全会诠释为“林彪也许想到过惩罚那个几年前军队的眼中钉的人物,从而笼络其支持者。陈伯达也许希望报复张春桥对他的羞辱。但是,不管陈毅说了些什么,康生又说了些什么,1970年庐山会议不都是对文革的再度攻击,而是文革受益者的派系之争,目的是争夺毛的宠信”之后,该书又说:“这个解释无法回答如下问题:毛在挑起这场派系之争中起了什么作用?几乎可以肯定,1967年毛对于中央文革小组的批评激起了‘二月逆流’,引蛇出洞让他得以批评最坦率地反对文革的人,并以此为藉口对他们进行批评,让他们靠边站。在1970年8月,毛当着林彪的面对江青、张春桥的含蓄批评同样给反对中央文革小组残余者的人们壮了胆,而这正是毛希望看到的事情。这一事件的最终结果是毛得以对林彪集团发动进攻,从而开始削弱军队在中共最高层的权势。”(麦克法夸尔、沈迈克著《毛泽东最后的革命》,香港:星克尔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9年4月第一版335—336页) 丁学良在为《毛泽东最后的革命》而作的“四十年研磨出这部著作”中称,麦克法夸尔曾对一些流传于中国大陆的“文革记事”发出疑问:“‘这些作者当时并没有机会与当事人接触,他们是怎么获知那些人内心的思考和情绪的?’按照严格的学术研究规范,那些文章的作者不能在这个关节点上毫无交代——你是通过阅读当事人的日记或遗嘱得知的?你是通过采访当事人的直系家属或狱中难友得知的?你是通过查阅当年审问当事人的原始记录得知的?你总得说清楚你的资料来源”。“这种实证主义的治史态度,在《毛泽东最后的革命》里时时显现:有几分资料,就说几分话;在资料不充分的关节点上就提出一种以上的可能性,让读者比较和判别哪种可能性的更高或更低。这种审慎的实证主义史学方法,特别值得当代中国作政治史研究的人看齐,在落笔的时候,不要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变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大圣,具有看穿别人内心活动的特异功能。”(麦克法夸尔、沈迈克著《毛泽东最后的革命》,香港:星克尔出版(香港)有限公司2009年4月第一版xix页) 麦克法夸尔的疑问无疑是对的。惟笔者非常遗憾地发现,麦本人在评论汪东兴的发言时同样也犯了他指责别人所犯的同一类错误。《毛泽东最后的革命》两位作者立论的偏颇之处在于,他们将文革时期的党内高层斗争往往仅诠释为权力之争而似乎不存在思想上的分歧和冲突。如上述1967年的二月逆流和1970年的庐山会议,都被作者指为毛泽东引蛇出洞的阴谋诡计,汪东兴的发言,不过是毛引诱政敌犯错误的一步棋。事实果真如此吗?作者这样的观点到底有什么可靠的史料可以支撑?逻辑上它通过什么推理过程得以成立?作者所要求的“一种以上可能性”为什么在这里只剩下毛“引蛇出洞”一种可能性?故而,笔者认为,两位作者以上的立论,并不存在坚实的事实基础,“引蛇出洞”一说,也不过是“想当然”而已。
四、主动说
主动说,是笔者的观点。这就是说,汪东兴慷慨激昂的发言,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是主动、自愿的,既非受陈伯达的骗,亦非毛泽东阴谋的一部分。相反,应出乎毛意料之外——汪“差一点”被林彪、叶群拉了过去(实则思想上早已被拉过去了)。 汪东兴对江青、张春桥们的反感,由来已久,积怨已深,非自庐山会议始。“仰天长啸”算是一位深知内情者,他说:“在林彪反对江青祸国殃民,专横跋扈,反对中央文革奸佞擅权的斗争中,汪东兴也曾经是一个叶群分子。”在庐山会议之前,“有一次,汪东兴从东北出差回来,还没有休息,就把黄、吴、李、邱请到汪东兴家里来‘侃大山’,一侃就侃到第二天天亮。这一次林立果也去了,数汪东兴和林立果兴致最高,言谈最多。大家问:主席和江青究竟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汪东兴说:完全是两回事!……汪说:张春桥最不是东西,他以为巴结上江青就能接近毛主席。其实,上海‘一月风暴’是主席、总理、伯达他们指挥的,张春桥又滑胆子又小。张春桥想在上海搞什么卫星中心,主席没有同意。汪东兴还说:稳定全国的局势就靠军队了,你们几位老总是重任在肩啊!九大以后,不怎么提中央文革了,这个江青、张春桥,就是念念不忘中央文革……如果张春桥能靠边站,江青也很难有什么搞头。” “仰天长啸”称,陈伯达也是一个对江、张不满分子。1970年8月22日晚,即九届二中全会开幕前一晚,“陈伯达到林彪住处,他非常希望林能在会上讲话。陈认为九大以后,‘无休止的运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在继续发展,我们这样一个大国长期处在这样的状况是极不利的,共和国承受不起,人民受不起长期的无政府状态。陈认为,造成这种局面,在主席那里起作用的主要是江青和张春桥。江青不能碰,碰碰张春桥是可以的。陈认为,如果林提出张春桥的问题,毛泽东肯定会支持林的。张春桥的问题不解决,对党的事业的危害实在太大”。 汪、陈都是想借林打张。如果说汪、陈有什么错的话,错仅在于他们与毛相处三十年,一个是毛的警卫,一个是毛的秘书,却并非真正了解毛。故而,他们选择向江、张(表面上仅是张)发难的时机不对。他们天真地以为,毛、江不是“一回事”,如果挺林反张,毛肯定支持林。他们错了,他们连带误导吴、叶、李、邱(黄还在山下,林彪的真实想法,我们没有材料)也错了。毛在世一天,江、张都是不能反的。关键时刻,毛的天平是向文革激进派而不是向老干部们倾斜的。1967年“二月逆流”的教训他们没有吸取(历史的教训往往难以吸取),毛泽东是宁愿不要林彪这个名义上的接班人(1973-74年,他也几乎宁愿不要周恩来),也要他自己的老婆,因为在毛的心目中,江青、张春桥才是他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思想的真正传承者。 汪东兴这一次,只不过是干早了五年。对于毛泽东家族而言,毛犯的最大历史错误就是让汪检讨过关,“信任如故”,而对中国而言,中南海御林军的掌控权仍旧在汪手中,这未免不是一件幸事。毛放过了汪,汪却没有因此而感恩戴德地放过他的老婆,还有毛远新。没有汪主动、坚定的支持和参与,1976年10月之变绝对不可能成功。 正如笔者两年多以前所言:“1970年庐山的这一场斗争,是中共党内相对健康力量与文革极左派的又一次较量。因为文革极左派的背后有毛泽东的支持,党内健康力量以失败告终,甚至如林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惟仅仅五年之后,1976年10月,文革极左派失去了毛泽东这座硕大无比的靠山,变得不堪一击。在某种意义上说,1976年10月的中南海之变,不过是1970年8月庐山这场斗争的继续。以打倒江青为首的‘四人帮’而言,1976年10月的胜利者们与其说是继承了毛泽东的遗志,倒不如说是继承了1970年8月的失败者林彪的遗志——尽管1976年的胜利者们决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然而,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余汝信《未可忽略的“一家之言”——〈吴法宪回忆录〉述评》,2006年11月。载网络电子版《华夏文摘增刊》第五四一期,2006年12月4日)今天,在研读汪东兴的发言之后,笔者更以为,以上一段话,一点也没有错。 2009年5月 —————————————————————————————————— 【史林一叶】
文革初期高度保密的“西公”专案
杜钧福
1966年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时期,在中国科学院等单位揭发出一桩代号为“西公”的中央交办专案。该专案于当年6至7月即“五十天”时期实施,由于7月中旬末毛泽东回到北京引起的反复和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而流产。由于该案始终未进入组织处理阶段,也因为当时的高度保密,此事一直未为学术界所知。 “西公”,是西北公学的简称。西北公学是延安时期专门收容被审查人员的“学校”。“西公”专案的目的是在1966年国庆节前紧急处理一批政治上的异己分子和不可靠的人,以利于文化大革命的开展。这正如红军长征之前处理一批敌军俘虏和阶级敌人,也如战争之前先清理内部。 “西公”专案的处理有五类:逮捕法办、劳改、“西公”、回乡生产、本单位监督劳动。其中“西公”又称集训,17级以上的(可能包括17级)送五台山,17级以下送上饶。去的地方,看样子类似西北公学,肯定失去自由,在批判这件事情时,大家称为集中营。上饶那个地方原来确实曾有过一个集中营,是国民党关新四军被俘人员的场所,非常有名,有一个电影就叫《上饶集中营》,可能就是同一个地方。所以,“西公”一词既为该专案名称,又为其中的第三种处理办法。作为处理办法,其性质似在劳改和回乡生产之间。 这一专案是用“单线联系”方式进行领导的,每一单位只有两三人承办并知道此事。下达时间大约是1966年6月份。从这个月的下旬起,各单位根据上级指示,对前一阶段积极贴大字报,给领导提意见的群众进行“反击”。专案的进行,就与批判这些准反革命分子相结合。对这些人的揭发批判,当然还有内查外调,形成了“反党分子”名单,然后从中精选出“西公”处理名单,也许是第一批名单。但是,这件事正在进行的时候,7月中毛泽东回到北京,说工作组镇压学生运动。于是受压制的群众乘机翻案,各级党组织受到冲击,原有部署被打乱,“西公”专案搁浅。直到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后期,即1966年底,这一事件才被揭露出来,群众知道了“反党分子”名单和第一批“西公”名单。在“西公”名单上,有前一阶段“造反”积极的人,也有并未“造反”而历史可能“有问题”者。知道了这一“阴谋”后,群情激愤,造反派空前壮大,保守派顷刻垮台。 这件事来自各单位当时的揭发,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但普遍相信确有其事。这是合乎当时文革领导者办事逻辑的。从5月底“首都工作组”成立后,即研究如何清除北京市内不可靠的分子,以放心进行文化大革命。所采取的第一步,就是先将已掌控的阶级敌人迁出北京,如“胡风分子”、美学家吕荧,右派分子葛佩琦等,就是那时候被押送走的。第二步就是采用“西公”专案清除单位内不可靠的人。这时恰巧有些本来不属于这类人员的群众起来“造反”,自己跳了出来,正好归入这一类。至于第三步,就是凭借红卫兵的力量,将社会上的异己人员赶出北京。这一步也许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但深合原定的战略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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